海答應臉上微露酸楚,低著頭,聲音艱澀地道:“婢妾曾遭皇上厭棄,這番能來圓明園,也是皇後娘娘垂憐,得以事成,別的自不敢多求。婢妾以答應卑賤之身,身邊人手少缺,許多活計便是自己也要動手去做。”

    按照清宮所定,答應身邊使喚的宮女不但少,而且也是地位極低的宮女,其身份與妃嬪身邊的宮女截然不同。

    烏拉那拉氏麵上露出憐憫之色,轉頭瞧著華容,微抬下巴,道:“去裏麵,把本宮妝台東邊,右手第二格裏的七寶如意膏拿一盒過來。“

    華容轉身便去了。

    海答應自然不知那“七寶如意膏”是什麽,微微一怔。

    不多時,華容已經捧迴來一隻赤紅色小瓷罐——那小罐子也不見得如何精致,倒是上麵用極好的蠶絲蓋布細細覆著罐口,又有兩根細細薄薄的流星追月金繡帶,一左一右地仔細縛著瓶口。

    烏拉那拉氏伸手從華容手中接過,向前走了幾步,悠然道:“這是本宮平日裏,用來養護雙手的潤膚膏,對著手部肌膚幹裂,最為有效,內裏用了鬆脂、芍藥、黑枸杞、雪蛤、蛹蟲草、蠶蛹、蜂蜜七樣,故名七寶如意膏。”

    她停了停,拎著那隻小瓷罐在海答應眼前晃了晃。

    海答應不由得伸出雙手,烏拉那拉氏一鬆手,瓷罐便落在海答應手心之中。

    烏拉那拉氏意味深長地瞧了一眼海答應,溫聲道:“本宮今日賞給你,願你心中所盼之事,皆能如意。”

    海答應跪下謝恩,伸手接過時,烏拉那拉氏的眼而光從她粗糙的手部皮屑掠過,眼中便略帶了嫌棄之色。

    海答應自有察覺,下意識地便將手向身後藏了藏。

    待得海答應出去後,華容才低聲問烏拉那拉氏道:“皇後娘娘,您真的還要抬舉海答應麽?”

    烏拉那拉氏拿著帕子,擦了擦手,歎了口氣道:“青黃不接。也隻能矮矮子裏麵拔將軍,死馬當作活馬醫了!”

    ……

    吉靈自坦坦蕩蕩出來,張貴人亦在旁邊,這時見眾人漸漸散去,吉靈便問她道:‘’生煎,你居處在哪兒?”

    張貴人小聲道:‘’我住在‘匯芳書院’。”

    吉靈一臉茫然。

    張貴人指著方位給她看:‘’從碧瀾橋穿過去,到了杏花村,再穿過萬方安和,一直向西北走,再……”

    她說了一長串,吉靈才聽明白——原來張貴人的住處被安排在整個圓明園的西北角了,基本上是邊緣地帶。

    別說九洲清晏了,就算是距離坦坦蕩蕩,都要走上好遠。

    張貴人細聲說給她聽:“匯芳書院像個很大的院子,占了一座小島,內裏有好幾處小的院落,我住的那間最大,叫眉月軒,旁邊還有抒藻軒、涵遠齋、隨安室等等,李貴人住在涵遠齋、馬常在住的是隨安室,抒藻軒到現在還沒人住。”

    吉靈聽到李貴人和馬常在,頓時想到初進圓明園時,在正大光明殿西配殿換衣裳時,聽到的謙嬪、李貴人、馬常在貼著牆角說閑話。

    原來李貴人和馬常在現在也住在一處了。

    張貴人低聲道:“遠雖然是遠了一些,不過皇上如今眼裏隻有吉姐姐,從來也不向別人那兒去,再說皇上從前也並不怎麽中意我,如今住的遠了,天高皇帝遠,我反而倒落得個輕鬆自在呢!”

    她說著這番話,旁邊的宮女麗橙便不易察覺地歎了口氣。

    張貴人轉身望著波光粼粼的後湖湖麵,緩緩道:“唯一讓人不快的,便是成日要見到李貴人和馬常在,不過若不是給皇後娘娘請安,我也不大出門,落得個‘眼不見為淨’。”

    兩人一邊說,一邊沿著湖邊緩緩行走,張貴人又絮絮地撿了匯芳書院中,那兩人討厭之事來對吉靈訴苦,不知不覺,已經拉著吉靈,沿著後湖邊走了好遠下去。

    直到杏花村前,張貴人這才意識到,猛地停住了腳,笑道:“吉姐姐,瞧我,糊塗的!倒把你往西北邊帶了。你的天然圖畫在東邊,應是往那兒走!”

    她說著,伸手遙指天然圖畫,眼中不由得露出一絲向往之色,道:“那兒風景正好!又清幽,又安靜,定然是合了吉姐姐你的心意。”

    待得吉靈走後,麗橙托著張貴人的肘,主仆兩人沿河慢慢走迴去,一路經過杏花村、萬方安和、上下天光、武陵春色等處,直到人跡漸少,無人之處時,宮女麗橙忽然低聲道:“主子,奴才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她素來乖巧機靈,這般肅色老成倒是少見,張貴人停下腳步,微覺奇怪,瞧著她道:“怪裏怪氣的,有什麽話就說呀。”

    麗橙屈了屈膝,這才低聲道:“主子如今抬舉奴才,能讓奴才貼身侍候您,是奴才三輩子積德修福才換來的!主子待奴才也是極好的,正因如此,奴才才不得不說!

    主子,您還記得那一次,寧嬪——從前的寧妃娘娘,硬要說主子您在院中栽花,讓她咳喘不止,結果當場打了您許多耳光的事嗎?”

    張貴人聽她提到這事,眼中微有不快,走到湖邊,伸手撫摸在一株花枝上,沉默不語。

    半晌,她一抬手,將那花枝“咯噔”折了下來,在手中晃了晃,對著湖麵輕飄飄地扔了出去,才道:“我知道你的忠心,那一次若不是你拚命衝去景陽宮求救,我還不知道被寧嬪糟踐成什麽樣子呢。”

    麗橙搖頭道:“奴才不是邀功。”

    她上前來,伸出雙手,輕輕柔柔地搭在張貴人手臂上,低聲道:“主子,奴才忠心為您,自然也是一心盼著主子好的。

    奴才知道主子是個不想爭的性子,可是在這後宮之中,這麽多娘娘主子,哪能是您不想爭,就能不爭的呢?隻怕是您自個兒存了這份心,別人卻偏不讓您安生!寧嬪娘娘那事兒,不就是個現成的例子嗎?”

    她微微抓緊了張貴人的手臂,道:“從前,奴才瞧著麥冬姐姐總是隨著主子,主子您說什麽,麥冬姐姐便做什麽。但奴才……奴才和麥冬姐姐不一樣!”

    她目光灼灼:“奴才沒讀過書,肚子裏也沒什麽墨水,不過聽人說過有個詞兒叫‘未雨綢繆’——人要向好,就得提前為自個兒打算:寧嬪娘娘為何敢如此欺辱主子?可不就是因為主子您隻是個貴人麽?

    倘若您位份高一些,或者如吉貴人一般,能得到皇上的寵愛,寧嬪娘娘還敢那般對待您嗎?”

    她歎了口氣,瞧著張貴人方才擲出去的那枝花枝,浮在湖麵上,正隨著水勢緩緩浮動——葉子鮮嫩,花萼嬌美,便如張貴人一般。

    麗橙蹙著眉頭,一邊斟酌著話語,一邊低聲道:“主子年輕貌美,可皇上這次分配居處,卻將您安排在了匯芳書院這樣邊角的地方,主子以後這一輩子,在宮中的路還長,難道這一輩子就甘心如此麽?”

    張貴人微微皺起眉頭,揚起下巴,瞧著遠處的湖麵,並不言語。

    麗橙偷偷抬眼瞟了一眼她的臉色,輕輕拽了拽張貴人的袖子,道:“主子與吉貴人交好,奴才以為,這便是個極好的機會!如今吉貴人正得寵,人又和氣,不是個刻薄的主兒。

    主子何不往吉貴人那兒多跑一跑,設法多在吉貴人那兒留一留,如此,必能多見著皇上幾麵,和皇上也答上幾句話,便是見不到,隻當是看望看望吉貴人了,這法子對主子也是絕無害處的!”

    麗橙一口氣說了個淋漓暢快,才覺得心中“撲通、撲通”隻是亂跳。

    半晌,張貴人才冷淡地轉過臉來,隻生硬地拋出一句話,道:‘’說完了麽?說完了便迴去罷!”

    ……

    吉靈沿著湖邊走了迴去,剛剛到了天然圖畫門口,隻見小陳子正帶著兩個小太監在門口。

    他來來迴迴轉悠著,一迴頭見到了吉靈,頓時眼中一亮,放出光芒,上前來“嚓嚓”兩聲打了袖子,跪下給吉靈請了安,才道出,原來他是奉皇上的旨意,請吉貴人到九洲清晏去一趟。

    此時日頭已高,吉靈跟著小陳子到了九洲清晏殿,一路行來,奴才仆役們皆跪地請安。

    吉靈一路眼花繚亂地走來,待得到了殿內,那殿內極寬闊深廣,而胤禛正負手站在案後,手中持了什麽物事,瞧著吉靈,他便笑了,抬手道:“過來!”

    吉靈上前去,請了安,胤禛見她要蹲下,幾步上前來,便親手把她扶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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