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靈剛要說話,謙嬪已經冷不丁笑著從旁邊打岔道:“懋嬪娘娘倒不必著急,有什麽好事兒,皇後娘娘一會兒自會對咱們大家說。”

    吉靈抬眼向她看去,隻見謙嬪一臉笑容對著自己,目光中隱隱有討好之意。

    隻聽內侍太監站在門外,揚聲唱道:“裕妃娘娘到——!”

    眾人轉頭看去,隻見裕妃今日穿了件深紫色蘭花圖案鑲邊旗裝,雍容典雅,因著她肩膀寬厚,那鑲邊也做的極寬,微帶掩飾修飾之意。

    她鬢邊插著一根紫色琉璃簪子,人還未近前,一股淡淡的蘭花熏香氣息已經撲麵而來。

    眾妃嬪都忙不迭站起身來,向裕妃行禮。

    宮中本有四位妃子——齊妃留在紫禁城,年妃已亡,寧妃又因虐打宮中側位,惹怒胤禛,被降為寧嬪。

    妃位便隻有裕妃耿氏了。

    兼著她又有五阿哥弘晝,眼瞅著五阿哥日漸長成,眾人對裕妃也是越發客氣恭維。

    裕妃被貼身婢女扶著,在皇後下首的位置,不慌不忙地坐了下來,這才吩咐大家不必拘禮。

    她目光徐徐從眾人麵上掃過,掃到弘曆生母——熹嬪的時候,裕妃立刻就想到了中秋節。

    中秋節那一晚,在紫禁城坤寧宮中,弘曆、弘晝麵對皇帝問話時,弘曆侃侃而談,將弘晝映襯得黯然失色。

    想到這兒,裕妃眼中一冷。

    熹嬪隨著周圍眾妃嬪起身,這才淡淡地也瞥了裕妃一眼。

    隻這一眼,她就若有若無地移開了目光,麵上又恢複了之前恭謹柔順的模樣。

    正廳後側一陣動靜,掌事太監一聲唱禮,簾幕微動,皇後烏拉那拉氏在眾奴才的簇擁下終於踱步出來。

    眾妃嬪立時止住了口中碎語笑言,都放下手中茶碗,站起身來。

    烏拉那拉氏今日穿了一身淡黃色的夏薄旗裝,胸前繡著團雲牡丹紋路。

    因著穿了便服,她耳上隻帶了單鉗,兩顆碩大的淡金色珍珠耳墜流溢生光。

    有眼尖的妃嬪便看出皇後今日眼皮微微腫脹,雖是蓋了脂粉,仍然掩不住一臉的萎靡之色。

    她入了鳳座,一抬手,還是平素裏沉穩端莊的氣度,向眾人不疾不徐道:“都坐吧!”

    眾人齊聲道:‘’謝皇後娘娘!“,這才轉身,在各自貼身婢女的攙扶下,重新入座,一時間,環佩叮當做聲,衣裙窸窸窣窣。

    皇後打量眾人,瞧著裕妃臉色有異,便略略向前俯身,一臉關切地問道:“裕妃,本宮看你臉色不大好,可是一路舟車勞頓,昨兒才安置下來,還不大習慣?”

    裕妃見皇後問話,隻能收拾了心情,強笑道:“迴皇後娘娘的話,謝皇後娘娘關心,臣妾……大抵昨夜還沒習慣,睡得有些遲了,是有些精神倦怠,是臣妾失禮了,還請皇後娘娘恕罪。”

    烏拉那拉氏點了點頭,微微一笑,道:“初來乍到,自是不慣,這不怨你。”

    她轉過眼光,目光從眾人身上掠過,掃過低頭垂目謹坐的熹嬪,便又笑著迴頭道:“裕妃,你怕是還不知道呢——皇上已經將正大光明西北邊的蓮花館賜給四阿哥和五阿哥,用作讀書之地了。

    她頓了頓:“那可是個好地兒啊!屋宇深邃,冬暖夏涼,前邊是鳴玉溪橋,到西邊是禦膳房、禦茶房,奴才們侍候讀書方便。此外,這蓮花館緊挨著正大光明殿,正東邊對著的就是勤政親賢了,對聆聽政事,曆練曆練,大有裨益。

    弘曆、弘晝這兩個孩子年紀又相仿,都正是求學上進的時候,本宮想著,皇上的安排,也是這番期望哪!”

    她一席話說得裕妃慢慢抬起了頭,眸子裏都有了光芒。

    熹嬪隻是低著頭,不做聲。

    皇後一眼掃過去,笑吟吟地又道:“熹嬪,你辛苦了!這麽久以來,你都在圓明園,隻顧著侍奉著太妃娘娘禮佛念經,怕是也許久沒見弘曆這孩子了罷?”

    熹嬪聽皇後問話,便站起身,端步走到烏拉那拉氏麵前。

    她一屈膝,一臉柔順道:“迴皇後娘娘的話,能侍奉在太妃娘娘之側,是嬪妾的福份,弘曆有皇後娘娘這樣明慧的母後教誨,亦是弘曆這孩子的福氣!”

    皇後眼眸流轉,抬手撫了撫鬢邊珍珠耳墜,向周圍人展顏一笑,抬手指著熹嬪,道:“你們聽聽,聽聽熹嬪這張甜嘴——人漂亮,性情溫柔,說起話來也是糯糯軟軟的,不怪太妃娘娘打心眼裏喜歡她,昨晚硬拉著她在牡丹台,不給人走呢!”

    吉靈恍然大悟——怪不得早上能遠遠看著熹嬪的背影。

    她當時就在納悶:瞧著熹嬪當時走的方向,應當是從東邊過來的。

    又是在自己前麵。

    那半路上應該會遇到啊——怎麽自己出門半天了,就沒瞧見她呢?

    原來人家是直接從成太妃的牡丹台出來了。

    她輕輕一抬眼,看著周圍妃嬪的神色,果然不少人聽到“怪太妃娘娘喜歡她”那句話時,便各自微妙地交換著眼神。

    又聽皇後說熹嬪“昨晚在牡丹台”。

    牡丹台,那是什麽地兒?

    那是緊鄰著皇帝九洲清晏的地兒!

    說句不好聽的,便是皇後娘娘的坦坦蕩蕩,離著九洲清晏,都沒有牡丹台離著九洲清晏近呢!

    從牡丹台出來,隻要過一座小橋,就能直接到了九洲清晏。

    離皇帝近得不能再近了。

    倘若皇上夜裏從寢宮出來,站在後湖邊賞個月,吹個風什麽的,熹嬪從牡丹台裏出來,說不定都能在皇上麵前晃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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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水樓台先得月,不過如是。

    不少人眼神中隱隱便有了嫉恨。

    誰知道熹嬪她是真的如皇後所說——被成太妃拉住了不許走,還是她自己想方設法地打著侍奉太妃的名頭,留了下來呢?

    宮女們送上糕點來,魚龍一般在殿中穿梭,一時間盤盞輕碰,叮當作響。

    謙嬪坐在後麵,趁著這聲音的掩蓋,便用扇子掩住嘴,微微轉頭,對著李貴人壓著嗓子道:“從前她在皇上潛邸時,便就隻是個格格,皇上要是喜歡,早就喜歡了!如今四阿哥都這麽大了,她倒好,還一心想著折騰出個名堂來,真是不害臊!”

    吉靈坐在她對麵,就看她和李貴人兩個交頭接耳,李貴人點頭如小雞啄米,謙嬪嘴角又時不時地扯出了一絲鄙夷的笑意。

    待到給眾妃嬪的一圈糕點都侍奉上了,宮女們這才輕手輕腳地倒退著下去了。

    烏拉那拉氏笑著,接著熹嬪方才的話,又道:“再說,本宮哪裏明慧了?若論明慧,弘曆那孩子才叫明慧呢!”

    她抬眼看著熹嬪,語氣遺憾:“唉!熹嬪,可惜你一直悶頭在圓明園,都沒瞧見宮裏中秋佳節時,皇上考問了弘曆功課,這孩子真是爭氣,答得極好,讓皇上好一頓誇!”

    熹嬪聞言,頭隻是低得更低了,笑著道:“全賴皇後娘娘教誨有方!”

    吉靈下意識地就往裕妃那兒瞟了一眼。

    裕妃臉沉得像要滴下水一般。

    烏拉那拉氏說完了這句,忽然微微一抬手,用帕子掩了掩嘴,似掩飾一般,而輕輕咳嗽了一聲,像是才反應過來一般,轉頭看著裕妃,臉上帶了幾分尷尬,強笑著道:“……自然,弘晝也是聰敏的,別看這孩子年紀小小,卻十分謙虛友愛,凡事兒都知道‘讓著’弘晝呢!”

    她似有意,如無意地,在“讓著”那兩個字上加重了咬音。

    裕妃猛地抬起頭。

    隨即,她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收斂了眉目下去,隻硬生生在臉上擠出了一個笑容。

    吉靈坐在她對麵,就看裕妃那笑容——簡直比哭還難看……

    熹嬪還是垂著腦袋,仿佛成了一具塑像。

    皇後笑著環視了眾人,忽然將目光鎖定在吉靈身上,猝不及防地開口道:“裕妃再怎麽辛苦,也不如吉貴人勞碌——聽聞皇上昨晚去了吉貴人的天然圖畫……瞧瞧,吉貴人怕是到現在都沒得好好休息罷?這眼下都烏青了一大片了!”

    吉靈:……!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向吉靈投來。

    烏拉那拉氏笑著繼續道:“還有一件關於吉貴人的喜事,大抵你們中,有的已經知道了——其實中秋過後,本宮還在紫禁城的時候,就已經著手籌備吉貴人封嬪的事宜了。

    “封嬪”兩個字一出,殿中便似炸了一團驚雷,眾人立即瞧向吉靈。

    雖然不少人心中都隱隱約約地想過:以吉貴人受寵的程度,被封為嬪,是遲早的事情。

    但真沒想到會這麽快。

    實在是太快了!

    自打冬天,海貴人一事牽涉到她後,沒過多久,皇帝便封她為貴人,如今一年還沒到,眼看著又成了嬪。

    而且她到現在,還未曾生養過呢!

    憑什麽?

    宮中現在的嬪位——除了寧妃降為寧嬪不談,此外的懋嬪、謙嬪,都曾經誕下過子嗣,隻不過夭折了。

    再從母家來說。

    謙嬪的父親是朝中三品大員。

    而吉貴人的父親,雖是被皇上提了從三品,那也不過是沾了女兒的光,兼著資曆、能力擺在那兒,簡直與謙嬪的父親不能比。

    懋嬪的出身就普通一些,倒是和吉貴人母家差不多,但是人家入潛邸早啊!憑著這麽多年的光陰與資曆,熬出一個嬪位來,也能讓眾人服氣。

    烏拉那拉氏正襟危坐,和顏悅色地道:“吉貴人,皇上對你青眼有加,帝寵如此深厚,是你的福氣,也是你的榮光——如今宮裏子嗣不多,你既蒙受帝恩,更得好好保重身子,努力為皇上開枝散葉才是!”

    她說到這兒,語音微微一頓,似是慨歎道:“皇上與本宮等著你的好消息……都等了許久了!”

    眾人聽見這“帝寵如此深厚”、“等了許久了”雲雲,各人眼中神色更加微妙——瞧見沒?連皇後都在警醒敲打著吉貴人呢!

    烏拉那拉氏又絮絮說了一番,無非是隨意地問了問各人居於圓明園中的情況,不少人還在想著吉貴人即將封嬪之事——他人風光得意更襯出自己境況不堪。對於皇後所問,迴答起來也是無精打采,心不在焉。

    烏拉那拉氏見火候差不多了,便笑道:“好了,這圓明園中風景甚美,林木青翠,碧水如玉,清幽雅致,最是適合尋芳探幽。本宮瞧著,怕是大家夥兒也坐不住了,今日就到這裏吧!”

    一時間,眾人齊齊站起身來,屈膝行禮告退。

    待眾人完全退出後,皇後眼睛微微一眯,落在角落裏的海答應身上,淡淡道:‘’你不走麽?”

    海答應上前來。

    她雖穿得寒酸簡樸,發髻也隻梳了個答應的一把頭,但仍然掩不住一段天然風流體態,嫋嫋地上前來,便連皇後也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

    海答應跪下來,聲音也不如何大,隻是低聲道:‘’皇後娘娘,婢妾從前初初入宮,便得了皇上青眼,年少浮躁,心氣高傲,自是不懂事,辜負了皇後娘娘的抬舉。”

    烏拉那拉氏剛才對妃嬪們說了半天,口幹舌燥,正低頭喝著一碗銀耳鬆茸羹,聽見這話,險些笑噴了出來。

    她抬手接過華容送上來的帕子,鳳眸一撇,似是譏諷、似是鄙夷地瞧了一眼海答應,道:“你倒是會往自個兒臉上貼金!皇上幾時對你青眼有加過?不過是本宮抬舉你,皇上又瞧著新鮮,便多傳召了你幾次。”

    烏拉那拉氏微微向後仰了下巴,道:“你總對本宮說,你如今長進了!可本宮瞧著,你還是同從前一樣——一點兒事情都看不通透!”

    她站起身,緩步踱上前去,慢悠悠地伸出手,抬起了海答應的下巴。

    她手上的護甲鑲金嵌玉,在坦坦蕩蕩殿中的暗色裏泛出寶石的冷光。

    烏拉那拉氏捏住海答應的下巴,兩邊轉了轉,才意興闌珊地丟了了手,迴身踱了幾步,歎道:“空有美貌,卻無一顆巧心,可惜了老天給你的這張好皮囊!”

    海答應跪著不說話。

    皇後重新在鳳座上坐了下來,眉心一動,半笑不笑地道:“起來吧。”

    海答應遵命而起。

    皇後聲音放溫和了一些,才道:“好了,本宮若是真的棄了你,又哪裏會屢次三番,出手相助於你?你且迴去好好收拾著。記住,皇上也是人,麗色當前,他總是不會討厭的!日子長著呢,咱們慢慢來。”

    她一邊說,一邊視線上下打量著海答應,落在她手上時,烏拉那拉氏一皺眉,道:“你這手,怎的成了這樣?”

    隻見海答應雙手虎口處微微發紅起皮,摩了一層繭子,旁邊還有幾處開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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