沔水發源自秦嶺南麓,流經沔縣至漢中始稱漢水,即《尚書.禹貢》所載“嶓塚導漾、東流為漢”,不過魏興西城至南鄉武當一段也稱滄浪水,在流經襄陽後又稱襄水。


    前秦建元十四年(378年),四月初夏,苻丕奉命攻襄陽,駐兵於江北的樊城,與南岸的襄陽城隔江對峙。


    樊城所在的北岸,淯水匯入繞過襄陽的漢水,使得流向由東折向南的漢水在入彎前的流速進一步減緩,於是在二水交匯處,以及襄陽城所在的南岸,都因泥沙淤積形成了大小不一的江渚。


    其中最有名的,當屬解佩渚,一說是在襄陽城西,為西漢劉向《列仙傳》所載,周朝人鄭交甫遊漢江遇仙奇聞之地。另一說,則是東漢末年,荊州牧劉表在襄陽萬山別館,與有過目不忘之能的同鄉王粲以圍棋複盤打賭,服輸後解腰間玉佩相贈之地。


    東晉襄陽守軍在這些江中沙洲上,分別立有規模不等的水寨,又輔以小股部隊往來穿梭,少則數十,多則百餘,相互為援,不敵則退往別寨,幾處合兵反攻。


    前秦想要突破江麵,進抵襄陽城下,建立圍城據點,首先就要占領並肅清這些江中沙洲,否則就要麵對來自各處江渚水寨與襄陽城內守軍的襲擾、反擊。


    江中沙渚連綿成島,蘆葦遍覆其上,內裏暗藏溝汊,襄陽外圍的東晉水軍分乘小船,依據地利堪稱神出鬼沒,而城中守軍依據城外探報,不時出擊,對水軍不占優勢的前秦造成極大困擾。


    苻丕入駐樊城後,楊安率軍北上,負責鄧、穰、新野一線對南陽的防禦,因為此時南陽郡的治所宛城仍為東晉控製。


    湍水流經穰城,在新野匯入淯水,又在襄陽縣東北與泌水交匯,然後繼續向南匯入漢水。淯、泌二水交匯處以東,此時也是東晉的控製區域,隸屬於義陽郡西部的舊治安昌,自安昌南下,距離競陵郡治所石城,陸路不到三百裏。


    襄陽城雖然是在漢水南岸,襄陽縣卻是在樊城東北,位於北岸漢、淯水道交匯處。


    樊、鄧地區,東、南、北三麵都被水路環繞,但作為前秦先鋒的楊安,無愧其未嚐一敗的名將之稱,麵對東晉依托水軍優勢所采取的靈活戰術,穩穩占據樊城,巋然不動,直到苻丕率主力到達。


    襄陽城外到江北,水麵寬逾千米,西去上遊,南岸江渚紮堆,江麵卻也更加寬闊。由於無法徹底控製江麵,苻丕的七萬大軍分散在北岸諸壘,陷入與晉軍對江中沙洲的反複爭奪。


    苻丕麾下的水軍抽調自蒲阪,兵將雖然通熟水性,但在編入水軍進行訓練之前,大多都隻是漕運相關的船工、役夫,所以與東晉水軍相比,除了艦船方麵的差距,兵員素質遠不如兼習水、陸作戰的晉軍專業。


    水軍不占上風,前秦隻好以步、騎兩軍的數量優勢從陸上發起壓製,石越率洛州精兵萬餘,出魯陽向南穿過滍水,屯於魯陽關,與楊安所部一北一南,以掎角之勢使得宛城形勢告急,牽製以淮陽為本據,伺機進援的東晉豫州刺史桓伊所部。


    為了分擔江北上遊的壓力,慕容垂、姚萇、苟池、毛當、王顯等前秦將領,率後續的九萬步、騎抵達南鄉後進行了分兵。


    苟池、毛當、王顯各率本部中兵,輔以步卒,合計四萬,由南鄉順水直下,經丹、淅二水交匯後的均水入漢水,駐營於武當縣,調兵經酂、陰二縣向下遊接過戍守任務,加強對北岸的控製,為樊城的苻丕分擔壓力。


    而慕容垂、姚萇二人,則調集精銳五萬,自南鄉向東,在酈縣渡過湍水,攻向了南陽郡治宛城。


    這波攻勢看似兇猛,實際卻是大張旗鼓,目的是吸引守軍注意力,真正的殺招卻是從魯陽關傾巢而出的石越所部萬餘精騎。


    石越率騎兵自淯水上遊,趟水而過,與慕容垂、姚萇約期攻城,由於二人所在的城西聲勢浩大,又利用兵力優勢提前對外圍進行了切割,斷絕了晉軍對城外的偵騎,迫使宛城晉軍將有限的兵力側重於西牆。


    對宛城的攻勢開始後,石越所部騎兵趁機突襲了缺少守軍的薄弱麵,因為事先準備不足,隻能以臨時趕製的簡陋器械蟻附,這對城外有著塹壕的宛城來說,並沒有太大的威脅,但卻足以打亂城中守軍原有的防禦計劃,而慕容垂、姚萇則集結精銳在城西猛攻,首尾難顧之下宛城迅速失陷,沒能堅持到桓伊趕來救援,東晉南陽太守鄭裔城破被俘。


    慕容垂、姚萇攻下宛城後,簡單休整、恢複防禦,就集結大軍南下與苻丕會合,而石越卻是從麾下洛州兵中,選拔出五千兼習水戰的騎卒,憑借在宛城周邊搜集的船隻,人馬乘船率先由淯水南下。


    苻丕率軍進駐樊城後,幾個月來徒勞無功,軍勢規模、部署也逐漸被晉軍偵知,失去了突然性,又沒有足夠的船隻,無法通過強渡發揮兵力優勢,東晉襄陽守將朱序也就沒有做出應對突襲的預案。


    石越的五千精銳乘船從淯水入漢水,通報樊城大營的同時,也在江口大洲上放馬下船,讓戰馬略作調整,隨後渡至南岸,自襄陽城東登岸後迅速突襲奪城。


    晉軍事先未作防備,朱序驚惶之下退往中城設防,襄陽外城失陷,水寨的百餘艦船都未及焚毀。事先約定的火光、狼煙發出後,北岸的苻丕緊跟著調兵發起強渡,秦軍趕在入秋前,終得以在南岸立下大營。


    這個時期的漢水,直接灌入襄陽城西的檀溪,東漢末年,劉備乘的盧躍馬檀溪,從而逃脫追殺,一直為人津津樂道。


    而釋道安以張殷宅邸改建的檀溪寺,名氣就要小的多,檀溪寺位於襄陽城西南,兩地相距不足十裏,檀溪寺北去江邊的溪口亦不過五、六裏。


    釋道安效仿其師佛圖澄,選擇霸主依附,以換取弘法庇護,受習鑿齒之邀南下襄陽途中,為苻融追上說動,在新野分別遣同學、弟子入巴蜀、下揚州,依托佛門暗中為前秦傳遞東晉消息,在苻堅統一北方的過程中助力頗多,如今已是第十三個年頭。


    襄陽外城失陷的同時,釋道安以弘法為名,再度分遣弟子、徒眾前往各地躲避戰禍,實則將探查網絡進一步鋪開。


    釋道安到襄陽後,習鑿齒、桓豁、郗超、謝安、王珣、桓伊等東晉名士、將相,都先後與其有著密切的聯係。


    後趙時,佛圖澄先後受石勒、石虎信重,在各地州郡建寺近九百所,其中超過半數的選址,都是釋道安親自勘察,而他代師講授也得到認可。


    所以在佛圖澄死後,除卻吳進等弟子鑽營廟堂,參與了儲位之爭,釋道安作為其弘法事業的繼承者,則是接手了這部分依托於佛寺存在的無形勢力。後趙滅亡後,前燕南下中原,遷都鄴城,可慕容儁對佛教不僅興味索然,還有打壓之意,這才有了釋道安率同學、弟子數百人南下一事。


    釋道安南下後,這個以佛寺為點,連結而成的網絡依然存在,如竺法雅、康法朗、安令首這些與他都曾師事於佛圖澄的同學,有不少都留在了北方,這些人出身次級士族,考慮到南渡後的窘迫,選擇留在北方或者出家避世,以家財、地產建寺隱居。


    而東晉有著大量的南渡士族,在北方也還留存有分支,並維持一定聯絡,佛圖澄、釋道安師徒在後趙時期建立的舊寺,以及釋道安南下後分遣同學、弟子前往各地所立的新寺,取代並滿足了前秦、東晉雙方都無法通過官方驛站所企及的功能,再加上那些托庇於佛門的士族子弟,就形成了一個龐大的消息網。


    前秦滅前燕,吞並關東六州,苻堅為了維護統治,摒棄魏晉以來的清談玄風,進一步推廣儒學、佛教,佛圖澄在後趙時期興建的佛寺網絡得到恢複,南下襄陽的釋道安憑此在東晉也成為朝堂勢力與地方藩鎮爭相拉攏的香餑餑,並不隻是為前秦傳遞消息。


    石越突襲奪取襄陽外城後,在釋道安派遣下,慧遠赴江陵,轉道上明,慧持先往江夏,與姑姑尼道儀一同前去建康,慧永則是去了尋陽。


    釋道安將張殷所獻宅邸改建為檀溪寺時(373年),東晉長沙太守滕舍之也將他在江陵的宅邸捐出改為佛寺,還請釋道安遣人來做寺主。


    於是,釋道安就派了弟子曇翼去江陵,管理這所長沙寺,桓豁病逝,桓衝駐鎮荊州,曇翼與寺中徒眾就隨同桓衝移鎮,在上明立寺居住,淝水之戰後,曇翼才率眾迴到江陵,重修長沙寺。


    曇翼統領長沙寺時,年僅十六歲,剛師事於釋道安不久,他本是羌人,俗姓姚。那一年,前秦出兵奪取梁、益二州,曇翼的叔父姚萇新任寧州刺史,就率部屯駐在墊江。而東晉方麵,奉命入蜀救援的毛穆之、毛球父子,則是因為軍中乏糧,從巴西郡退屯至巴東魚複。


    慧遠到上明後,就居住於曇翼新修的上明寺,二人分別管領東、西兩院。慧持奉姑姑尼道儀入建康後,入住東安寺,在居於瓦官寺的師叔竺法汰引見下,與王導之孫王珣相交莫逆,還受其所請,為僧伽羅叉所譯《中阿含經》進行校閱。


    慧遠與慧持是親兄弟,俗姓賈,少年時一同依附釋道安出家,慧持為人俊逸、豪爽,身高八尺,而王珣卻是身材矮小,能夠得到對方器重,拋開複雜的政治背景,也足以證明他不凡的交際能力。


    慧永是河內人,俗姓潘,十二歲出家,他到尋陽後,與陶範為友,居於廬山西林寺。


    陶範是陶侃之子,他有一個從孫名叫陶潛,此時剛滿十三歲,正因去歲庶母過世,尚未走出悲傷,遠沒有後來自號五柳先生時的瀟灑出塵。


    西林寺建於釋道安南下襄陽後分遣同學、弟子弘法的第三年(367年),由陶範獻出宅邸所建,請來竺曇現擔任寺主。


    竺曇現曾在後趙仕官,與釋道安一同師事於佛圖澄,慧永十二歲時,就是奉竺曇現為師出家,後來又師事於釋道安學禪。石虎死時,後趙大亂,帝位一歲三易,竺曇現、慧永師徒,與釋道安、竺法汰等人早在佛圖澄死後,就離開了作為風暴中心的鄴城,幾人當時正在恆山建寺弘法。


    這師徒幾人,都屬於西晉末年八王之亂中政爭落敗家族的幸存者和旁支,釋道安俗姓衛,他的從侄衛平就是呂隆的外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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