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西鮮卑勃寒作亂時,前秦正用兵於蜀地,奪取了東晉的梁、益二州,次年蜀人張育、楊光起兵叛亂,直至年底才徹底平息,但隔年王猛病逝,苻堅一邊穩固內政,一邊也暗中調集兵馬準備攻打前涼。


    前涼降附後,又緊接著調兵攻打代國,大事一樁接一樁,勃寒向乞伏司繁投降後,苻堅當時並未深思,隻出於穩定局勢的考量,命其鎮守勇士川安撫隴西鮮卑各部。


    但這幾年裏,獲授使持節、都討西胡諸軍事、鎮西將軍的乞伏司繁卻憑借手中全權,頗有點狐假虎威的勢頭。之後更趁著前秦大軍屯駐西河,以及連續吞並涼、代兩國的局麵,或籠絡或逼迫,召集各部落首領會盟,大肆擴張勢力,威望一時無兩,這就觸及了前秦底線,引來長安的關注。


    張天錫投降後前涼滅亡,前秦攻涼軍隊一部分,配合鎮守姑臧的梁熙安撫各地,一部分臨時加強通往涼州道路沿途亭驛的維護、戒備,而苟萇、毛盛、姚萇所部中兵主力,則以休整名義退駐至天水、隴西二郡,實際卻是防備沒奕幹與乞伏司繁有變。


    在乞伏司繁迴到勇士川之前,前秦對乞伏氏內部的分化之策未能奏效,手段不好過於激烈,隻得在周邊地區加強監視。


    因遷徙至長安的前燕鮮卑人趁苻堅親臨聽訟觀,在城北焚燒狼煙訴冤,時任長安令的苻登以失察被黜為狄道長,而狄道(今臨洮西南)就在勇士川西南方向。


    前秦攻取梁、益時,因東晉梁州刺史楊亮主動進攻後敗退,漢水北岸各地要隘迅速陷落,有如摧枯拉朽。竇衝此前奉命從仇池潛入漢中地區,可還未及建功,戰局就突生巨變,秦軍接連攻克南鄭、劍門。次年,為謀取漢中以東,竇衝奉命向取代楊亮的周瓊詐降,卻因內應皇甫釗等人被誘殺而功敗垂成,之後轉任至勇士川東南方向的豲道(今武山西北)。


    狄道西麵是河州,豲道東麵是秦州,兩州的治所枹罕、上邽分別駐有鎮兵,沒奕幹安撫部內未有異動,壓力就全落在了乞伏部身上。


    勃寒作亂前後數年間,隴西乃至關中都不時發生幹旱,乞伏司繁卻借機進行部落兼並,這一舉動明顯不利於前秦在當地統治的穩固,若是放任自流,一旦反亂就有割斷涼州之危。


    處置乞伏司繁是必然的,但如何進行卻令苻堅為難,對方的權力來自他的信任,如今信任不再,貿然免職改易,反倒會引發激變。


    王猛在前秦的地位可說是獨一無二,在其病故後,平素總是富家翁形象的權翼升任尚書右仆射,接掌司隸校尉,難免會有人質疑。可在給苻堅收拾因輕信乞伏司繁而造就的爛攤子時,權翼這個和藹胖老頭所展露出的手段,證明了他為何能與王猛同為苻堅心腹。


    前秦攻代之役,劉庫仁迎戰兵敗,拓跋什翼犍率部逃亡陰山之際,苻堅有意以新勝威勢再召乞伏司繁入朝,權翼卻諫言反對。


    “司繁昔日來降,非勢窮,乃從眾意也,此唿韓邪故技耳。其人有小黠,畏威而不懷德,君上前既縱之歸部,此番急召其還都,爾必憂恐加害而不至。”


    “不若趁其無備,遣使嘉賜,兼探虛實,待北方事畢,再做計議。”


    當初乞伏司繁在勇士川率部投降,主要是因為度堅山老巢被秦將王統偷襲得手,導致其部下兵眾憂慮妻兒安危,從而士氣低落。但這並不意味著沒有一戰之力,可乞伏司繁卻通過主動投降,反而在部眾瀕臨潰散之際,為自己博得了相當高的認同。


    權翼十分了解苻堅的性格,此前他數次利用職權迴護姚萇,幾乎是擺在明麵上的事,但苻堅知道後卻不以為意,反而讚賞他這種懷念舊情的舉動。


    攻取梁、益二州時,東晉梓潼太守周虓在守城之際,卻抽調步、騎數千護送母親、妻兒出逃,結果遭遇前秦軍隊半路攔截被俘,他也隨即開城投降。從周虓這行為來看,簡直就是廢物點心,投降後的他拒絕前秦官職,每次麵見苻堅時不僅箕坐,還以氐賊直唿,苻堅為此很是不悅,但始終都以禮優待。


    不得不說,苻堅的這個特點,其實也是他的缺陷,對於表現出忠誠特質的人,哪怕才能一般還敵視他,他也十分的禮遇、厚待,甚至是輕信。


    苻登年少時,為人雄勇、粗豪,行事毛躁又疏忽,並不為苻堅注意,加冠後卻頓改前非,表現的恭謹忠厚又好學,因此得到苻堅看重,先後被任為殿上將軍、羽林監,也就是負責宮廷宿衛。隻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苻登被貶到狄道,即便有政爭犧牲品的原因,但跟他的粗心也不無關係。


    表麵上看,權翼反對苻堅召乞伏司繁入朝,因為對方有可能在憂懼之下選擇直接起兵,而作為替代的建議則是遣使虛與委蛇,等到代國戰事結束再行處置,以免兩麵樹敵。


    實際上,就算乞伏司繁應召入朝,依照苻堅的性子,也不過將其再次留居長安,絕不會有生命危險,權翼正是料到這番情形才反對,從前秦的國家利益考慮,他更想一勞永逸。


    權翼知道苻堅所想,絕不會明確同意殺乞伏司繁,可如果事情已成定局,卻也不會再追究後事,所以才出了這麽一個拖延之策,不過在使者的人選上,就有很多做文章的餘地了。


    在建議得到苻堅采納後,權翼隨即起草文書,並遣親信往隴右傳予苻登,同時也帶去字麵意思之外的口信。說實在話,王猛的金刀計最終雖未能置慕容垂於死地,但其計略環環相扣,謀劃謹慎周密,堪稱天衣無縫,而且先造成既定事實的做法,在前秦著實是開了個不好的頭,不僅其愛子王皮以為榜樣,權翼等熟知苻堅脾性的臣子,也各有仿效。


    作為苻堅心腹重臣之一,權翼此前與擔任殿中側近之職的苻登並不陌生,對其成年後的性情變化,也都看在眼裏,同樣懂得揣摩君心,又是沒有利益衝突的年輕宗室,平素還善於交際,有雪中送炭的機會,又有什麽理由不提攜一把呢?


    如果僅是犒賞乞伏司繁,為了表明重視,宗室或重臣裏隨便選一人前往都是可以的,但要效班超殺匈奴使者故事,所選之人必得有出奇製勝的謀略和隨機應變的能力。


    依照權翼本來想法,都有權變、多智之名的苻雅、鄧羌最合適不過,但二人不僅位高權重,攻代之役中又各自擔負重任,這才想到了好為奇略,恰好近在狄道的苻登。


    而且思及苻登性格粗疏的缺點,權翼為了萬無一失,又把熟悉隴右的竇衝調作其副手。竇衝本就是武都人,又在附近的豲道任職,對隴右態勢可謂是了然於胸,膽大心細又能隨機應變,否則攻蜀時也不會被王猛、呂婆樓看中,作為率部先期潛入漢中郡的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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