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廟祝名叫王施,出身京兆王氏,後趙徙民枋頭時家族就奉苻氏為盟主,苻堅討滅割據並州的張平之後,王施就為家族計退居閑職,給同朝仕官的兄弟子侄讓路。


    苻生在位時所殺八輔政大臣之一的司空霸城王墮,與王施為遠房同族,王墮為人博學,才能出眾,還精通天文讖緯,是苻洪時就效力的大臣,與京兆杜氏為姻親,王墮被殺時,其外甥洛州刺史杜鬱也受到株連。


    前秦攻枹罕之戰,起初是西羌斂岐聚略陽羌人四千家叛亂,並向在隴西一帶割據的李儼稱臣。


    自信爆棚的李儼設置州郡、任命官吏,與之前為臣屬關係的前秦、前涼斷絕關係,引來前涼張天錫派兵攻打,李儼不敵又向前秦請援。


    於是統兵討伐的王猛在擊敗斂岐後,順勢救援枹罕,先後設計令張天錫退兵並誘捕李儼。張天錫退兵後,李儼拒絕秦軍入城,王猛白衣輕車簡從邀其會麵,趁其不備開城相迎,後續秦軍隨即入城,李儼到長安後被苻堅任為光祿勳、歸安侯。


    王施的族弟王撫時為建威將軍,作為軍中將佐從征於王猛麾下,並在羌酋斂岐被擊敗後率部鎮守侯和。


    斂岐隻是名,省略了尚未漢化的羌人姓氏,此戰之後為涼州刺史鎮守枹罕的彭越,其麾下有一部將金城人俱難,也是隻稱名而略去姓氏,這個俱難出自隴西鮮卑,並非是苻健、苻生時期的老將範俱難。


    還有前燕覆滅後,率部攻掠隴西的鮮卑人勃寒,也和前兩者一樣,而就是為平定勃寒之亂,苻堅才拜寄居長安的乞伏司繁為將,迴到勇士川鎮守。


    西漢武帝時先後置河西四郡,即酒泉、武威、張掖、敦煌,金城郡是漢昭帝時所置,因此也統稱為河西五郡。


    金城郡的範圍在青海湖以東,前秦時這一帶有乙弗、契翰、折掘等隴西鮮卑部落,分別從屬於禿發和乞伏這兩個大部。


    禿發這個叫法是拓跋的演變,與代國拓跋氏同源,東漢末年因禿發匹孤與拓跋力微兩兄弟對立,匹孤率部自塞北遷於河西,形成禿發部,而拓跋力微就是代王拓跋什翼犍的高祖父,與之類似的則是作為吐穀渾和前燕奠基者的慕容吐穀渾與慕容廆兄弟。


    曹魏鄧艾為鎮西將軍都督隴右時,又遷徙禿發部數萬人至河西隴右雍、涼二州,與漢、羌、盧水胡等族雜居,其地東至麥田、牽屯,西至濕羅,南至澆河,北接大漠。


    西晉代魏後不久,禿發匹孤的曾孫禿發樹機能在西平樂都反晉,先後擊敗殺死秦州刺史胡烈和牽弘、蘇愉、楊欣三任涼州刺史,一時間威震天下。


    禿發樹機能縱橫涼州近十年,最終先敗於猛將文鴦,後被馬隆以三千五百選鋒為主力討平,因為偏箱車陣和磁石陣,馬隆堪稱用兵正奇結合的典範之一,卻被同時進行的西晉滅吳之戰掩蓋了鋒芒。


    老廟祝的子侄輩裏,以王顯、王亮二人最為出眾,二人皆為郎官起家,王顯年齡稍長,此時已從中郎積功為強弩將軍,掌中兵強弩營,王亮則任尚書郎、長樂國常侍,為苻堅庶長子苻丕近臣賓友,輔佐其鎮守蒲阪。


    王顯曾任的中郎就是三署郎中的資深者,是五官、左、右中郎將的屬官,而三中郎將又是光祿勳的屬官。尚書郎也與之類似,初入尚書台者稱郎中,滿三年者才稱侍郎。


    前燕滅亡後,入仕前秦的關東六州之人,入長安任職者無一不是地方名士,不少人在前燕時就已經是高官厚祿,可按照王猛革新後的前秦製度,一朝之間卻要從頭熬資曆,按當時的魏晉風氣,這些名士當然不肯屈就卑官。


    如渤海高氏、清河崔氏這類出仕胡人政權的世家,在兵威催逼下入仕僅為家族鄉黨自保,並沒有真正去悉心效命。雙方的觀念難以統一,自然談不上君臣相得,既然不被苻堅信重,如高泰、崔宏這樣的才士,也就謀求留任地方,並不熱衷於去長安任職。


    而隨著苻堅進入壯年,前秦也不可能出現第二個王猛,王猛主政講求法治、重農,打壓不法貴戚、豪強,苻堅就施以仁德、興學重教,令仕宦傾心。


    這說明苻堅對王猛重用歸重用,但在權力製約上並非毫無防範,王猛死後前秦盛極而衰,揮霍完二十年革新政治的積存,之後就轟然崩塌,這期間苻堅的態度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隨著前秦內部,與燕地鮮卑為主的各族矛盾滋生到不可調和的地步,苻堅廣施仁政的對象,也不再局限於仕宦貴族,而是擴大到寒門庶族和平民百姓,並延續王猛打壓權貴、豪強的政策。


    而且在亦師亦友的王猛死後,苻堅駕馭著前秦接連取勝,滅前涼、滅代國、奪取襄陽,至淝水之戰前苻堅已是驕矜自大,隻礙於仁主的設定,沒有大義名分滅晉,朝中更沒有人能夠約束於他,滅前燕時王猛就已經很難再複製先斬後奏的強項行為。


    早在雲龍門之變後不久,苟太後與姑表兄李威合謀,堅持將違反法度的苻法論罪處死,也因此讓苻堅失掉了對母親的敬畏,更為他開了眼界,原來還可以這麽玩。


    這之後苟太後能夠用來威懾苻堅的,也就是另一個兒子苻融,甚至因為母子關係的惡化,也拉低了侄女苟皇後在苻堅心中的印象,攻滅前燕後,關中各族與燕地鮮卑徙民對立情緒嚴重,宮內同樣受此影響。


    苟太後受宗室貴戚所請,勸誅前燕宗室無果,自是滿心別扭,在苻融出鎮冀州前,深夜私下出宮去給小兒子餞別,雖然沒有造成什麽惡劣影響,但苻融到冀州後總是心神不寧,隔三差五就通過驛傳遣人問候苟太後是否安好,甚至有時一日連發兩三封信。苻融深知兄長苻堅為人,隨侍苻生亦麵無憂色的他,竟為此慌了神。


    苻堅的嫡係就是中兵,確切的說是雲龍門之變時追隨他起事的少壯勇士和倒戈的宿衛,這些人在他繼位後升任將校,為他掌握二衛、四禁、四軍的中兵,也就是禁軍宿衛和京畿衛戍部隊。


    正因為這個緣故,苻堅在位期間,除了王猛,晉升最快的就是中兵將領。出征四方雖然極具風險,可一旦立下功勳,就能加官刺史鎮守一方,有了這樣的履曆,就意味著作為一軍主帥統兵出征。


    比如武衛將軍武都王鑒、中壘將軍略陽梁成、射聲校尉安定徐成、屯騎校尉天水薑宇、胡騎司馬王騰(王鑒之子,明堂較射之事不久後升任長水校尉)、領軍將軍略陽清水楊定、前禁將軍武都毛當、前禁司馬毛盛,這些中兵將領不是元從之臣及其後輩,就是宗室姻親。


    從這些變動不大的官職名稱就能看出,他們掌握的軍隊,相當於漢時的南北軍。西漢之初,北軍屬中尉,南軍屬衛尉,一個負責城北一個負責城南,北軍中尉即執金吾。


    東漢光武帝劉秀年少未發跡時,到長安遊學,途經新野聽說有美女叫作陰麗華,於是心生向往,在長安看到執金吾走過,因壯闊的場麵發出感慨:“仕宦當作執金吾,娶妻當得陰麗華。”


    東漢初,將中壘、屯騎、步兵、越騎、長水、胡騎、射聲、虎賁八校尉減並為五校尉,省去中壘,胡騎並入長水,虎賁並入射聲,置北軍中侯監五校,不再有南北軍,三河五校的五校就是這,時人稱為五營,魏晉時改北軍中侯為領軍,管理五校。


    而在江左的東晉,因為與二衛、四軍職權重疊,以及內爭、財政匱乏等諸多原因,五校職位漸輕,一度縮減營兵編製。到晉哀帝司馬丕在位時被罷去,南朝時成了如散官一樣的勳職,作為不再領兵的侍從武官,用來安置貴戚。


    前秦也有著類似的變化,方向卻恰好相反,並非是閑職,苻堅以降人貴胄出任中兵將領,如冠軍將軍慕容垂、積弩將軍慕容楷、前禁將軍李辯(李儼之子),以示信重兼作撫慰。


    但這樣一來,作為苻堅嫡係的中兵將領裏麵,也出現了不滿的情緒。前秦以護軍製度管轄胡人部落,胡人全民皆兵,但除正卒外,大部分都是隨營聚居的營戶,中兵亦是如此。


    相較鎮守一方的外兵各護軍部,中兵內原有的胡人部落被打散、重編的更為徹底,營中將佐隨走隨換,不再是僅奉苻氏為統主,實際卻依附於各部豪酋的世襲部曲。可因為製度革新的時間才十來年,原先的各家酋大在中兵裏仍有著不小的號召力,尤其是與苻氏同為略陽氐酋世家的強氏、梁氏和呂氏。


    強氏、梁氏在苻健、苻生時先後成為後族外戚,桓溫北伐前秦時,在藍田附近的白鹿原兩次大戰,秦、晉兩軍各有勝敗,前秦方麵死的一多半都是中兵。


    第一次交戰秦軍敗績,時為淮南王的苻生在晉軍陣中往來衝殺十多次,要知道他可是有著天生獨眼的缺陷,前秦大將強懷就死於此役。


    因為桓溫在灞上駐兵不前,攻陳倉的王擢、出子午穀的司馬勳等於是被賣了,這兩路策應之師在半月左右的時間,先後遭遇苻雄率精銳騎兵突襲後不敵潰退。


    第二次交戰晉軍大敗,死傷過萬,戰到緊急關頭,身為主帥的桓溫都親自操刀上陣。


    秦軍方麵,付出的代價不僅是大量戰馬累死,丞相苻雄也因為疲勞、傷病,戰後一個多月就病逝在軍中。


    強懷的舅子就是前秦立國時有大功的樊世,苻健未及加封其子強延就病逝,苻生繼位後,強懷之妻樊氏守在禦道旁請封,卻惹怒苻生當場被殺。


    苻生在位時為了與大臣爭權,不光是強、梁兩家外戚,連苻姓宗室也殺了不少。


    苻堅繼位之初,樊世因不滿王猛的改革,與其庭爭失儀,對苻堅出言不遜,被論罪殺死。隨著王猛、鄧羌誅除不法貴戚、豪強,又殺了一批,重臣梁平老為此出鎮朔方,至死都沒有返迴長安,作為迴報、安撫、質子,其子梁成執掌中壘營。及至五公之亂期間,因平叛不利等緣故,貶謫了一批,平定過程中又死了一批。


    這些空出來的中兵職位,在苻堅提拔政變起家的嫡係後,又形成苟氏、李氏、毛氏、楊氏這些新舊混雜的勳戚,苟氏、李氏分別是外戚後族,毛氏是梁氏的姻親,楊氏則是苻堅的兩個女婿,下辨氐酋楊壁是護軍將軍、仇池宗室楊定是領軍將軍,祖上都是略陽氐人。


    而呂氏在中兵之內地位超然,高階將校一個都無,但中低層軍官成堆,曆經苻洪、苻健、苻生、苻堅,都沒有受到政爭株連。呂婆樓是王猛舉主,苻堅繼位後又長期擔任司隸校尉、太尉,如王猛、釋道安、衛平、石越、竇衝這般的親戚故舊數不勝數,也因此備受忌憚。


    呂光二十加冠就得到王猛推薦入仕,先為美陽令,後為鷹揚將軍,從征討伐並州張平,將猛將張蠔刺落馬下,可此後二十年都蹉跎於仕途,呂婆樓病故後仍然被壓製,僅在鎮守洛陽的北海公苻重麾下任郡府長史就有近十年。


    呂隆的父親呂寶更不用說了,隻在中兵內做個資深百夫長一般的小軍官,因為從征、外調在軍中服役,一年兜兜轉轉幾個來迴,難得有歸家的時候,這顯然也是不正常的。


    呂德世的冶監丞也是三年之後又三年,超過十三年履曆的冶監次官,心態上他已經徹底躺平了,手下工匠五、六千人,算上家屬足有數萬人之多,放出去做個州郡長吏,經驗也是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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