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的死雖然讓苻堅悲痛不已,暫緩擴張轉而施行一係列穩定權力的舉措,但前秦統一北方的腳步仍然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從台省中樞和邊境州郡的官員補充、派遣,就能讓政治嗅覺敏銳的大臣得出正在進行戰爭準備的判斷,從而各自告誡、叮囑家中的惹禍精近來不要搞事,畢竟外攘之前必定是內修。


    再就是各種物資的調集,豪商巨賈對此也是最先察覺的,苻馨時常出入太學,又與商賈有著聯係,也就間接獲知了這些關於時局的分析、判斷。


    “河穀嵐煙外溢,聚而不散,香娃兒,午後要起風咯。”翟遼與苻崇較射這天清晨,習慣早起觀望雲氣的廟祝見到苻馨時如此說道,這跟巫卜無關,而是得自老人家數十年來的閱曆。


    老廟祝的好心提醒,讓感激之情在女孩心中閃過,可為了家計她必須去販賣糕餅,即便是刮風下雨,她暗自堅定決心,哪怕成為權貴後立刻死去,也不要如現下這般庸碌平凡。


    十個多月前,鐵弗部首領劉衛辰又一次被嶽父代王拓跋什翼犍擊敗,向南逃出朔方,進入前秦境內,七年間招集、兼並恢複的部落人口又被掠去大半。


    鐵弗部出自南匈奴,是西晉以來,北方人對父為匈奴、母為鮮卑的匈奴部族的別稱。劉衛辰是前趙宗室,他的高祖父劉去卑,是南匈奴單於於夫羅之子,與劉淵之父劉豹是兄弟。


    南逃入塞後,劉衛辰向前秦求救,可當時張育、楊光據蜀叛亂剛被平定不到半年,領兵入蜀平亂的正是繼梁平老之後鎮守朔方的鄧羌,隔年王猛、苟太後相繼病重故去,前秦內部尚且不穩,又何談出兵救援。


    前任並州刺史徐成早在奪取梁、益後就率兵留鎮蜀地,如今的並州刺史是苻健、苻生時期的老將範俱難。範俱難與苻飛、鄧羌、彭越、徐盛都以驍勇、權略著稱,是關、張之流的猛將,但他們都不是苻堅嫡係。


    前秦戍衛朔方是防備後套地區的遊牧部族,並州刺史、雲中護軍則是防備前套的代國。


    劉衛辰率部在塞南待了半年,使者派了無數,都沒能等來救兵,他隻好繼續南下,來到鹹陽西北,漢時的甘泉宮一帶。劉衛辰此前受苻堅冊封,先後為左賢王、夏陽公,自命不凡的他尚未分清現實,還想重現昔日漢宣帝在甘泉宮接見唿韓邪的舊事,苻堅卻將他晾在一旁置之不理。


    而隨後出現在劉衛辰營地西北、東南兩側的,則是率兵形成包夾態勢的撫夷、三原兩護軍所部,這下子他就老實多了,隻帶少量隨從親自前往長安求見。


    前趙末帝劉曜稱帝後遷都長安,自然免不了修繕禮製建築進行祭祀,劉衛辰到了長安卻不敢住進平朔門來賓館,而是在鳳棲原北搭帳居住,更沒少去郊廟一帶祈求保佑。這種姿態當然不受苻堅待見,即便劉衛辰故技重施,參加王猛、苟太後葬禮,表露依附之意,仍未或許覲見,隻是命大鴻臚韓胤與其虛與委蛇。


    太學中接觸的多了,苻馨也知道不少曆代典故,其中就有唿韓邪入長安朝覲自請為婿一事,和親匈奴就是她為自己選定的未來,去到沒有人知道她過往的地方,去做那鐵弗部的大閼氏。


    長安令徐嵩的一番勸解過後,時間已經來到午後,令人頗有涼意的陣風沿著昆明渠展開,頓時讓這些熱血上頭的太學生清醒不少,即將發展成鬥毆的衝突,也迴到了原本的較射上來。


    可誰來做這個評判勝負之人呢?東、西兩位祭酒來自關東,徐嵩則是關中人,一時之間他也被煩到頭大。


    “不想今日竟有巧遇,不如就由我這塞上遠客來做評定,諸位意下如何?”雲色晦暗,眼見將有雨雪,出遊亦未能緩解壓力的劉衛辰思及心事悻悻而歸,內心難以平靜下來,就準備來郊廟拜上一拜,卻趕上太學中人聲鼎沸,於是不期而至的他順勢解圍意圖結好各方。


    劉衛辰騎白馬、戴金冠,瘦長臉、濃眉大眼、鼻梁高直,四十歲的他皮膚呈現出塞外特有的滄桑,抬頭紋、法令紋都很明顯,顏值不低卻難敵歲月。


    “阿頷,我聽人說,長安城裏也有一座甘泉宮呢,是始皇帝的高祖母宣太後誘殺義渠王之處,項王入鹹陽時焚毀,高帝所建桂宮就在其上,要是能去看看就好了。”苻馨牽著呂隆的手,故意從執鞭在手的劉衛辰身旁走過,老廟祝早幾日就告訴她,這位左賢王要來南郊秋祭,讓她留神莫要衝撞貴人。


    一年之中,匈奴人有三次較大的祭祀,分別在正月、五月、九月。五月的大祭最為隆重,祭天地、祖先、鬼神,正月祭參加的多為部中首領貴族,九月祭慶賀豐收、祭拜天神,以曆法來算,則是在秋分前後,有點類似中秋。


    “阿頷,族祖將王侍郎棄市次日,又派使者去槐市請王翁做大官,請他入宮言未然之事,可王翁連檄書都沒看,真羨慕啊。”呂隆糊裏糊塗的聽著,完全不明白苻馨要做什麽,幾個身位遠的劉衛辰卻不動聲色的豎起了耳朵。


    苻堅自己就是以讖緯成事的高手,禁讖緯就是為掌握最終解釋權,王雕當初進獻的讖言,其實可以視作對前秦未來戰略的一份規劃。隻是其中部分內容有些過於激進,而且那時苻堅剛政變上位不久,如“徙汧、隴諸氐於京師,三秦大戶置於邊地”這種建議好是好,就是不合時宜,跟王猛的戰略更是有衝突。


    “阿頷,我聽往來的商賈說,官倉從去年秋天就開始增加屯糧,他們都說要有大戰了,不知是西征涼國,還是北討索虜,我去問王大祝,他也說不知。”呂隆已經察覺出來,苻馨這些話似乎不是說給他聽的。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道理再淺顯不過。索虜則是其時北方人對代國鮮卑的蔑稱,因為拓跋等部有編發結辮的習俗,與之類似的還有稱前燕慕容氏治下各部為白虜,而髡頭的宇文部則是語言、習俗皆不同於鮮卑諸部。


    而在關中,王姓同樣是大族,隻是比起琅琊王氏、太原王氏就差遠了,按照此時的門第劃分,也就相當於次級士族,甚至隻能算作地方豪強,有王佩這個血淋林的教訓,老廟祝哪裏還敢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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