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晉太和四年(369年)夏六月,長安,呂宅。


    “阿頷、阿頷,你阿母找你呢!”十二歲的呂纂連聲喚著堂弟小名催促,他是呂光庶長子,身形緊實稍顯黑瘦但高近七尺,已經比得上一般成人。


    因為呂婆樓給起名時,呂隆在繈褓中頷首的意外之舉,家中便以小字阿頷稱之。


    而圓潤的呂隆正蹲在馬廄外,望著僮客們照料一匹匹大馬,對空氣中的異味毫不在意,他的外祖衛平正在呂家作客,隨從進出的車馬不少,受馬兒們雄健身姿吸引,呂隆頓時化身小跟屁蟲。


    呂寶三月借著軍務返迴長安曾短暫歸家幾日,六月既逢呂隆兩歲生辰,衛氏也發現再次有孕,加上桓溫伐燕的消息傳來,得信的衛平便趕來小住。


    衛平約莫四十,身材頎長膚色白皙,蓄著短髯正值壯年,是河東衛氏的遠支,父、祖隻做過鄉縣小吏,到後趙時已是庶族,俗姓衛的釋道安是他堂叔。


    “阿兄,我也要騎馬。”同齡的孩子還在學話,呂隆已能做出簡短清晰的表達,隻不過平時不怎麽活躍,年少的呂纂閱曆有限,也沒意識到這點。


    “哈哈,你還沒馬腿高咧,你外家阿翁都等半天了,快跟我走吧。”呂纂繼承了呂氏兄弟的傳統,喜弓馬不好讀書,跟著呂他、呂方兩個比他大不了幾歲的小叔父整日飛鷹走狗。


    為了引年齒尚幼的呂隆說話,親朋時常借故逗弄,見呂纂隻當他玩笑不做搭理,便繞去側麵抱大腿耍賴,呂纂卻敏捷的彎腰探手,將他捉離地麵攬進懷裏。


    “阿頷可不要尿我一身哦,哈哈哈……”身高臂長的呂纂又調侃兩句,將小三十斤的呂隆放下,看起來並不怎麽吃力。


    “阿兄欺吾未壯。”呂隆並不羞惱,而是一本正經的樣子。


    “好好好,阿頷很快就長大了哈。”呂纂隨意應付著眼前的小煩人精。


    衛平已在呂宅住了幾日,比起自家的人丁單薄,呂氏子孫滿堂的景象讓他頗為豔羨。呂婆樓是武官之首的太尉,自燕散騎常侍李鳳於六月初入秦求援,呂家門前可謂車水馬龍,眼見秦國將要動兵,衛平的心思也活絡起來。


    不久前,呂光內弟黃門侍郎石越已奉苻堅之命出使燕國,秦國的出兵意向已經明擺著了,剩下的就是和燕國談條件。戰事一起,大軍調動,各方各麵的人手都會稀缺下來,衛平正琢磨著通過姻親呂家,遷轉個能混到功勳的職位。


    借著釋道安、王猛的路子,衛平舉家遷入關中已有六載,先為司隸校尉部從事負責與釋道安的文書往來,四年前將女兒嫁給呂寶後,又遷往始平做主簿。魏、晉時主簿作為長官親吏權勢頗重,常參機要總領府事,習鑿齒為桓溫主簿時,時人曰“三十年看儒書,不如一詣習主簿”。但始平經過王猛治理,境內西歸豪貴哪還有敢再行不法的,衛平的主簿履曆自然就平平淡淡。同為呂氏姻親的石氏也居住在始平,衛平把自己所知的消息與石氏分享的消息一合計,便覺得這是個賺取功勳的良機,借著探望女兒、外孫的機會來長安活動。


    “乖孫兒,快來阿翁這,阿翁給你帶了好些有趣玩意呢。”


    衛平並未隻在呂宅閑居,數日間常外出訪友,聯絡感情探聽消息,順帶捎迴些風車、泥人、撥浪鼓,呂婆樓忙於軍務早出晚歸,兩人這些天都未有機會長談。


    “外翁外翁,講古講古。”呂隆對那些玩具似乎沒什麽興趣,主動抱著衛平的手要聽故事。


    “阿耶,叫我說中了吧。”懷上第二胎的衛氏還未滿十九歲,看到父親拉攏小兒未能得逞,笑起來不免天真流露。


    抓周試兒的習俗此時已經流傳開來,可呂隆周歲時在眾人注視下卻一物未取,任憑親長引誘他自巋然不動,四仰八叉的酣睡。


    “那你要聽什麽故事?”衛平與外孫相處才幾日而已,其以往舉止都是家信中記述,訝異呂隆不同於尋常小兒,便出言相試。


    “外翁還沒講,我怎麽知道呢。”呂隆帶著憨氣的迴答出乎衛平預料,這種機變完全不該出現在一個兩歲孩童身上。


    “阿頷有急智啊,長大後想做什麽呢?”衛平繼續詢問呂隆的誌向。


    “及吾長,阿母、外翁亦長,非吾願也。”呂隆略想了一會,慢條斯理說道。


    簡短的話語令衛平再次感到意外,這小兒顯然是知道人會老、會死,是這個年歲所不具備的見識。


    “可阿頷終歸會長大的,這是世世代代的常理啊。”衛平心中被勾起了一絲對自身的感懷。


    “是啊,我也知道的。”呂隆小手一背,連連點頭,故作滄桑的樣子令人忍俊不禁。


    “小孩子哪裏需要想這些。”衛平撫摸著呂隆的小腦瓜笑道。


    衛平看似孱弱書生,但那膚色是天生的,他本人也是馬上刀弓俱精,不然也沒法率僮仆保護家小,途經賊匪遍地的陝洛遷居關中,加上多年來能被委以機要,更非庸碌之輩。


    呂婆樓對這個親家的才能亦是了解,早在衛平登門時便猜到來意,但軍中出征多以氐羌、各胡部兵馬為主,各家酋帥自統所部,就算安插到呂氏部屬中也隻是個閑職。


    於是,呂婆樓先後修書給長子呂光、鎮枹罕的涼州刺史彭越,溝通過後邀衛平前往枹罕出任長史,對當地盧水胡進行籠絡和撫慰,協助彭越防備涼國,以免秦國出兵關東時後方生亂。


    七月,衛平離開長安赴任後不久,燕國迫於桓溫壓力派散騎常侍樂嵩再次來秦國求援,答應割虎牢關以西之地換取秦國出兵,此時桓溫接連取勝已進至枋頭,而燕國一方慕容暐、慕容評也迫不得已啟用慕容垂為將。


    苻堅與群臣在朝堂上公開商議是否援助燕國,他以十五年前桓溫伐秦至灞上燕國未施援手,且燕國並非秦國藩屬為由,並不傾向出兵,對燕國使者進行戰略欺騙。私下裏則采納王猛建議,決意出兵救燕,合力擊退桓溫,再趁燕國疲敝滅之。


    八月,苻堅先派出左將軍苟池會合鎮守陝城的洛州刺史鄧羌,出步、騎二萬經洛陽前往潁川駐紮,威脅桓溫退路坐觀成敗,然後遣散騎侍郎薑撫出使燕國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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