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嗤嗤”地喘著粗重的氣息,緩緩地駛進了北京車站,陶花雨站起身,從行李架上取下了自己的箱子,又拉了拉身側的挎包,跟著人流一起下了車。


    此時的站台上格外的熱鬧,那些來接人的幾乎站滿了每一個空間,還有穿梭在其中的商販,大多是在推銷一些工藝藝術品。人聲鼎沸的樣子,顯出首都的不凡。鐵路職工的售賣車上是花生、瓜子這些東西,幾個身體健壯的男人坐在連著五六個空車廂的低矮站台車上,這是去行李車廂的。


    陶花雨覺得每個人的表情都很木然,這也許是她自己的想法吧。看著所有接車的人,雖然熙熙攘攘,人聲嘈雜。然而,從他們畏畏縮縮的神情上,卻看不到稍微的喜悅。天空中的太陽這個時節還是很毒辣的掛著,這是正午。


    一個粗大的柱子下,擺著一張紅漆桌子,桌子的兩邊豎著兩根杆子,扯著一幅紅布,上麵是剪紙的“歡迎清華大學的新生在此報到”條幅。在桌子邊上,五個青年學生正在東張西望。陶花雨想著,他們應該是前來迎接新生的。於是她走了過去,對著其中一個戴眼鏡正看著她的男生淺淺地一笑說道:“我是新生。”


    那個男生本來就在注意漂亮的陶花雨,此刻聽她主動說是新生,馬上露出熱情的微笑,並伸手接過了陶花雨的行李箱,略顯靦腆的說道:“這位女同學,你叫什麽名字?是哪個係的?我們是專門在這裏迎接今年的新生的。歡迎你。”


    “我叫陶花雨。”陶花雨的臉上帶著很甜的微笑,然後仔細的看著那個小男生,看樣子比她要稍微大一點,應該是大二或者大三的。他的樣子很英俊,細長的眉毛,下麵是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戴著黑邊眼鏡,很古董的樣子,或許應該叫做有一種書卷氣。他有1米75高了,穿著很樸素的淺藍色衣服,褲子也是淺藍色的,很像普通工人家庭裏出來的孩子。陶花雨又看了一眼他的長相,臉龐微胖但是白皙,頭發很短,這是不喜歡把過多的時間放在打扮上的男孩,可是頭上很幹淨,有一種香皂味兒透出來。他的渾身上下看著都是那麽的淳樸整潔。


    知道他們還在等其他的新生,陶花雨就站在桌子邊,不再說話。這時才到了中午,午飯在車上已經吃過了,她看到桌子邊也有幾個紙飯盒,估計他們也是剛吃過。


    陸陸續續來了七八個男女學生,都是清華大學的。然後車站就安靜下來,這一趟列車的乘客也都走光了。


    太陽很毒,桌子邊沒有遮擋。陶花雨卻靜靜的站著,那個男生和他的幾個同學輪流在幾把椅子上坐一下,新來的七八個新生和陶花雨站在一邊。地上放著七八個行李箱,還有幾個大包,那是新生的父母給孩子帶著的物品,無非是一些當地的土特產吃食,或者就是床上的小物件。陶花雨的行李箱裏有一床薄薄的被褥,那是媽媽準備的,還有一個花格子的床單,一個小枕頭。媽媽說,北京比福州冷,但是那裏都有暖氣開放,應該很舒服。而且,現在還是夏季,等放寒假的時候,再帶一些厚點的被褥和衣服。


    所以,陶花雨的行李箱很輕,沒有再放什麽東西,他的挎包裏是自己喜歡的書,還有一本新買的日記本。她喜歡寫東西,而且已經有四本寫滿的日記本了,她把這些日記本放在家裏自己的書桌裏,有一個小小的鎖子鎖著。


    北京好像比福州還是要氣溫低一些,陶花雨可以感覺到這一點。但是,這個悶熱的夏季,還是讓她出了一身細汗。可是看著那些接新生的男孩子頭上的汗珠直流,所以雖然感到熱,她也什麽不說。倒是後來的幾個新生,已經有些受不了的直喊著“太熱了太熱了,什麽時候才走啊”。


    十五分鍾後,又來了一趟列車,是廣東方向開來的,熙熙攘攘的人群再次布滿了站台,到處都是嘈雜的人聲。又有十幾個新生過來報到,還有學生過來問其它大學有沒有接學生的,在哪裏。但沒有人搭話。


    陶花雨很奇怪,一直沒有看到其它大學接學生的點,按說都應該有的。那一年,這件事真的很奇怪。


    等這趟列車上的乘客也都走了,一個男生說道:“嘉巍,我看車不多了,老實說我們就等了這趟列車,然後就可以迴去了。”


    被唿做“嘉巍”的正是那個戴眼鏡的小男生,陶花雨記住了他的名字。


    在這些男生的招唿下,大家把桌子和椅子都搬到了站台上的一個鐵皮房子裏,然後帶著所有新生出了站台。在車站廣場上,“嘉巍”讓大家等著,說再有十分鍾,學校有車來接。“唿啦啦”的一陣後,新生都跑到一個水泥的牆邊躲避太陽了,這時正好那裏有一大片陰涼。


    陶花雨不緊不慢的也走了過去,她從來都不匆忙,即使在躲雨的時候,也是不慌不忙的走過去。爸爸說,這個丫頭天生的是一個沉得住氣的孩子。


    “嘉巍”和他的同學們在牆邊探頭張望,好像是害怕學校的車過了點,過了站,把他們給忘了。


    其實,陶花雨聽到“嘉巍”時,心中有一刻的不安,這個男孩叫“嘉巍”,難道真的是“許嘉巍”?可是,不會有這麽巧的事情。她的挎包裏還放著父親臨來時交給她的一封信,信是爸爸的故交許伯伯寫來的。陶許兩家是三十年代在廣州時的老友,同在孫中山先生的同盟會中,雖然是很低級的軍士,但也算是國民黨的元老。後來,孫先生北上後病逝在北京了,隨即發生了太多的變遷,陶花雨的父親脫離了軍隊,迴到了福州,借著祖上的福蔭開起了錢莊,在風雨飄搖的亂世中終究沒有成為富甲一方的商賈。而且,他與曾經並肩戰鬥的許東川還斷了音信,始終也不知道他後來到底怎樣了。解放後,他接受了資產的改造,成了一個很普通的市民階級,過著安穩的生活。因為他的家業本來就不大,所以沒有被為難。他的兩個兒子,陶花雨的大哥和二哥解放前都已經結婚,所以用陶老先生分給的一部分家產,就移居到澳洲了。陶花雨是老來得的女兒,被視為掌上明珠。他也是做好了守著這個女兒養老的。


    半年前,一封來自徐州的信,給陶家平靜的生活帶來了波瀾。那封信就是故交許東川寫來的,信中沒有過多的說幾十年前分手後的境遇,隻是說通過一個偶然的巧合,打聽到故友的消息,經過核實知道了地址,故而來信。


    接信後的一天,陶先生把女兒叫到身邊,說了與許東川的過去。那時候,他們都是二十出頭,有一身熱血,要為國家擺脫帝國主義的壓迫而奮鬥,於是一起參加了革命黨組織的軍隊,然後他們在一個班裏相識,在一年多的轉戰當中結成了生死弟兄。然而,那年月軍閥混戰、各為其主,雖然孫先生被視為大家共同的領袖,卻又各懷鬼胎,所有軍閥都秉承“有槍就是草頭王”的思想,根本沒有什麽共和思想,打來打去、殺來殺去,遂使很多人脫離而走,而孫先生也不幸病逝。陶許二人不願意為軍閥賣命,也看淡了紛亂的戰事中那些你上我下的爾虞我詐。於是,他就悄悄的離開了,並且從此不再張揚,故而能靜靜的在福州過了四十多年。那許東川也斷了四十多年的音訊,不知道他是怎麽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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