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不務正業


    範錚再次去京苑總監地頭,看著湯儀典著草履、披粗布衣裳,吭哧吭哧地撅著腚、揮著鋤頭,努力地挖著泥土。


    遺憾的是,關中的黃土太不給顏麵了,湯儀典一鋤下去,入土半指深,鋤頭還被小石頭崩得彈起,比範錚強不到哪裏去。


    唯有一身汗水,表明湯儀典不是在裝腔作勢。


    “那麽拚命幹嘛?你也不是莊戶出身,不擅長的事,莫瞎折騰,免得拖跨自己。”範錚並不讚同湯儀典的舉動。


    安排好人做事、輪番休息,保障他們的飲食、醫藥,這就足夠了。


    湯儀典咧嘴一笑:“下官,下官想掙到四麵監。”


    好家夥,才從主簿跳到監丞沒多久,就想著再晉升了?


    有進取心是好事,可也得有度。


    湯儀典哭喪著臉:“上官有所不知,阿娘與故裏鄉鄰吹噓,說起下官任監丞,本是神采飛揚的事。奈何,潭州口音,監丞等同奸臣,阿娘都被氣哭了。”


    這個理由光明正大,範錚無言以對。


    拍了拍湯儀典的肩膀以示鼓勵,巡視了一遍田地,範錚指點了兩處明顯的謬誤,轉身迴衙。


    湯儀典立刻鋤頭一扔,往陰涼處一坐,大口的涼水灌進腹中。


    哎嘛,在上官麵前掙表現,真累得要命!


    至於說範錚指出那兩處謬誤,嗬嗬,那是湯儀典故意留給範錚指正的。


    真以為幹得十全十美,讓上官無可指摘,就能得到青睞了?


    十全十美,這個位置離不開你。


    升遷,先給不那麽完美的人,反正你完美了,總有升遷機會不是?


    讓上官失去指指點點的樂趣,活該伱不得升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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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鴻臚寺公廨。


    範錚望著滿麵春風的典客令穆古,苦笑不已。


    又一次不務正業,鴻臚寺與司農寺,八杆子打不著,偏偏總要抓諸司的差,司農寺還是重災區。


    隻不過,往常是司農丞相裏玄獎吃累,今天輪到範錚負重。


    “你們鴻臚卿都有兩個,幹嘛逮著我來說事?”


    不怪範錚牢騷,鴻臚卿隻設一職,卻是真有兩人。


    正位的鴻臚卿,由左衛大將軍、畢國公、衡陽長公主駙馬都尉阿史那杜爾兼領。


    另一個鴻臚卿,是降將高延壽虛領。


    高惠真還虛領司農卿呢。


    範錚不知道的是,高延壽自離開遼東之地,鬱鬱寡歡,不久便死於途中了。


    倒是沒心沒肺的高惠真,活蹦亂跳地到了長安,每天變著花樣吃美食,開心得很。


    穆古笑道:“這也沒法,鴻臚卿高延壽卒了,阿史那寺卿主職司在左衛,左右衛理論上統領十二衛,好歹也得走個過場。”


    左右監門衛、左右千牛衛是宿衛,雖排十六衛之末,卻不是左右衛能幹預的。


    少卿之位有二,一個剛剛外放,一個專管司儀署。


    別的少卿,寺中可能使動,令管全盤事物,唯獨這位不行。


    司徒、趙國公長孫無忌的次子,專業喪葬的長孫渙,使不動!


    再說,鴻臚寺是諸司中最奇怪的衙門,僅有的兩個署,職司之隔有如天塹,一個掌邦交,一個掌喪葬,完全找不到共通點啊!


    怕也沒人敢讓隻精通葬禮的長孫渙去談邦交。


    穆古這典客令不過從七品下,與小國、羈縻州交涉是對等的,涉及體量大一點的番邦,品秩略嫌低。


    所以,走承天門過宗正寺、右領軍衛到司農寺借少卿的騷操作,也就鴻臚寺玩得出來了。


    反正,鴻臚寺借官員是借慣了。


    議事廳中,兩名新羅官員叉手行禮:“下邦新羅大阿餐金法敏、阿餐裴瘀愚見過大唐上官。”


    範錚示意坐下,讓賓仆奉上茶湯,目光往那個大約成丁的年輕官員身上掃了一下。


    “大阿餐,這是真骨才能擔任的官職,你與伊尺餐金春秋如何稱唿?”


    金法敏麵現驚訝:“上官對新羅頗有了解呀!外臣的阿耶諱春秋。”


    範錚笑道:“如此說來,迊餐金庾信是你舅父?”


    還是你姐夫。


    阿餐則是低於真骨的六姓,能任的最高官職。


    “六姓之名,本官也有耳聞。”


    老實說,以所謂骨品製度來維係一個國度,在範錚看來是很奇葩的。


    金法敏遞交國書:“大唐討伐逆賊高句麗之時,新羅不幸,大唐新羅王、新羅聖祖皇姑薨,現國中唯有其從妹金勝曼為聖骨,國中共推為王,奏請大唐冊封。”


    新羅的史書描寫金勝曼:姿質豐麗,長七尺,垂手過膝。


    前麵的描述正常,就是這手,長過頭了。


    小圈子封閉通婚,時間長了,難免有點問題,要不然也不至於聖骨血脈將絕。


    按規矩,金勝曼隻能與聖骨通婚,可新羅此時的聖骨隻有她一人,和誰通婚?


    真骨早晚要上位的。


    “你們的上大等還是乙祭?”


    範錚翻閱國書,信口問道。


    金法敏迴答:“乙祭因聖祖皇姑之逝,引咎辭去上大等,現由閼川為上大等。”


    範錚合上國書移到一邊,捧著茶碗吃了一口:“閼川,夫人樸氏,七重城大敗高句麗,是軍中威信唯一蓋過金庾信的老將。”


    金法敏麵容不改,裴瘀愚微驚。


    大唐對新羅人物如數家珍,隻怕不是什麽好事。


    金法敏名為出使,實則請為宿衛。


    所謂質子宿衛,準確點的說法是諸番自請入長安,為天可汗宿衛。


    質子的性質肯定是有,卻不是大唐主動要求的。


    宿衛的目的,借機拉攏與大唐的關係、自充質子、學習大唐文韜武略。


    這個製度,有利有弊。


    最大的弊端,就是讓人掌握了一些大唐的軍製、戰法,多少會進行針對性調整。


    最顯著的例子,是吐蕃大論噶爾·東讚次子噶爾·欽陵讚卓,當質子掌握了部分大唐軍製及規律,其後與大唐對戰,無一敗績,薛仁貴在他手下都吃了敗仗。


    新羅國書的格式、行文是沒有什麽問題的,範錚自會轉給通事舍人孫行,讓他呈三省。


    反正,十六名中書通事舍人裏,範錚也隻認識孫行——孫思邈道長之子。


    嚶嚶嚶的新羅,馬上要斷絕聖骨了,接下來就是真骨上位,金春秋希望極大。


    其實,閼川本身也是真骨,還有樸氏的支持,真想上位,也不是沒可能。


    唯一的問題,是閼川的歲數大,比金春秋大,很不利於新羅的穩定。


    兄弟們,出去浪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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