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行止有矩


    特進李靖的妻子,衛國夫人薨了。


    皇帝下詔,衛國夫人墳塋製度,按西漢衛青、霍去病的規格,墳前兩側的巨柱石闕,雕刻為突厥境內的鐵山、吐穀渾境內的大積石山圖案,以紀念、表彰李靖兩場滅國之戰的功績。


    一些翻譯不嚴謹的,說是按這兩座山堆墳,就屬於誤解了。


    “築闕象突厥內鐵山、吐穀渾內積石山形”,闕字,自古以來就有指墳前石柱的意思。


    李靖於是幾乎不入朝堂了。


    之後的朝會,乏善可陳,又是程咬金的插科打諢時間,太極殿內,熱鬧得仿佛東市。


    在殿外候命的範錚,與李義府對視,搖頭而笑。


    老傳統了,差不多每一次朝會,都要來熱鬧一場。


    偏偏皇帝也是個不太嚴肅的,這次朝會聊得太開心了,索性走下禦陛,粗壯的身子搖擺、搖擺,稱頌他功績的《秦王破陣樂》唱起,然後程咬金他們一幫武將跟著群魔亂舞。


    羞恥的文官很絕望,我們能怎麽辦?


    跟著扭唄。


    那種既羞恥又興奮的感覺是怎麽迴事?


    真正絕望的,是殿中侍禦史,他們的職司,就是整頓朝堂上的風紀啊!


    皇帝帶頭違法,誰管得了?


    不管,又愧對職司。


    四名殿中侍禦史麵麵相覷,其中一名年近不惑的殿中侍禦史舉骨笏,朗聲道:“臣張行成,啟奏陛下,朝堂有規,行止有矩,太極殿是大唐君臣議事之地,不說肅穆,至少也該莊重。”


    “觀今日朝堂,盧國公等人舉止有失大臣風範,陛下之舉亦不甚穩重。臣身為殿中侍禦史,職司所在,不敢不言,懇請陛下降罪。”


    六品以下官員奏事,須稱官號、臣、姓名,然後奏事,隻有通事舍人、侍禦史、殿中侍禦史不稱官號。


    殿外,範錚小聲嘀咕:“這是那位新來的殿中侍禦史嗎?哎喲,殿院要風生水起了喲。”


    李義府輕聲道:“雍州富平縣主簿,秩滿補的殿中侍禦史,上任時連尖頭柿餅都不送一個給治書侍禦史的奇葩。”


    咦,範錚倒是沒想起這東西,迴頭去東市買兩斤,哄哄嘴又饞了的婆娘。


    張行成這個名字,範錚依稀有那麽點印象。


    好像,以後很有前途的樣子。


    不過,在後世的民間,他的民聲還不如自己的兩位族孫響亮,張易之、張昌宗。


    不要跟“疑是玉皇要抽煙”的草莽派詩人張宗昌混淆了喲。


    其實張行成的起點很高,唯一的問題是跟錯了人。


    王世充稱帝,以他為民部尚書,王世充被平定後,他轉身考了大唐科舉,以明經乙科的成績授富平縣主簿。


    小小說明一下,明經過考的成績分五等,前三等為甲科,補的職司一般都優先安排長安城內;四五等為乙科,待遇稍差一些。


    隻能說,牛人就是牛人,怎樣都遮掩不了他的風采,哪怕從山巔跌到穀底照樣能爬起來。


    程咬金嘿嘿一笑:“對呀!老程是響馬出身,守不了太嚴格的規矩嘛,罰俸咯!陛下,臣程咬金禦前失儀,請罰俸三個月!”


    程咬金是習慣不講理,但也得看對方是誰,跟區區從七品上殿中侍禦史計較,失格。


    李世民整了整袞冕,慢條斯理地上了禦座,板著麵容:“殿中侍禦史言之有理,程咬金失儀,罰俸一年!三個月,你想得美!”


    程咬金伸出粗大的手指,來迴數了數,表情沮喪:“啊這,老程已經被罰了二十六年的俸祿!”


    這一下,禦史台之外的所有文武,都指著程咬金,幸災樂禍地大笑。


    到程咬金這種層次,俸祿算不得什麽。


    不說續弦盧國夫人崔氏善經營,家業操持得當,就是實食邑七百戶,也足夠讓他滋潤了。


    何況,滿朝官員,罰那麽多年俸祿的隻有他一個啊!


    換一個角度看,是不是意味著程咬金至少還有二十六年的富貴?


    別看滿殿都在取笑程咬金,其實他們心頭也有數,這一次張行成的彈劾,幾乎是將君臣一網打盡,且無可辯駁。


    程咬金挺身而出,以看似滑稽的方式,為君臣們解了圍,這份人情得領。


    要不然,憑什麽程咬金天天打小架、煽風點火,時不時出格一把,卻能安然無恙地在朝堂廝混?


    連陛下的愛將,尉遲敬德這老黑炭,都被攆著當同州刺史,轉鄜州都督了。


    鄜州常平倉窩案,對時任鄜州都督的李泰還是小有影響的,至少這個都督的職司是移交出去了。


    李泰現在的職司是:魏王、雍州刺史、左候衛大將軍、相州都督。


    許久,範錚才被召了上殿。


    李世民開口:“監察禦史範錚,司農卿郭嗣本可是告了你一狀哦。你年前就接到司農卿的關牒了,當抽空去司農寺走走,不能厚此薄彼啊!”


    範錚張了張嘴,垂頭喪氣地承認,他真是忘了。


    老實說,一家衙門竄幾天,範錚有時候都迷糊,自己到底算哪個衙門的人?


    一直當人形背景的張阿難,冷不丁開口:“監察禦史,春社之日,伱不去看社火,跑龍首原做什麽?”


    範錚倒沒覺得驚訝,爛尾樓又不是沒有守地的人。


    “迴縣侯,放紙鳶。”


    反正,在沒成功之前,“滑翔機”這個詞是不可能說的,說了也平白遭人取笑。


    “兩丈多寬的紙鳶,還能載人?”張阿難的著眼點在載人之上。


    程咬金一拍大腿:“好東西!左屯衛要了!”


    喝罵聲四起,“沒麵皮”的喝聲落到程咬金耳中,自動轉換格式,變成了讚美。


    “別提了,還沒有成功,摔得臉上都有傷口,被李義府取笑是萇楚架倒了。”範錚悻悻地開口。“然後是耶娘、娘子以未謀麵的娃兒之名,勒令不準再飛了。”


    萇楚,又名獼猴桃,藤本植物。


    李世民沉吟:“確實,你家人的顧慮,不可不聽。你不飛,讓死囚飛如何?”


    範錚搖頭:“不妥。死囚若借此逃脫,臣的罪過就大了。再說,誰敢保證,成功之後,死囚說話不會留一手?”


    確實是個難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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