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王睜著一雙醉眼看了良久,才慢吞吞地從馬上爬下來。大抵是有李廷護著,長嘉公主雖已氣絕,但容顏絲毫未毀。

    現場已經哭聲一片,隨王的酒也醒了不少,陰沉著臉:“給本王查!到底是何人要害本王的妹妹!”

    他有戰功在身,雖然比不得祁王廣得民心,但他生母是皇後,地位尊崇,他的話無人敢不聽。李廷輕輕彎下腰把長嘉公主放在地上,他說:“殿下,你可知道孫耀光死了?”

    隨王的眉心一蹙,李廷繼續說:“今日是長嘉,下一個約麽就是我,再往後呢?”

    “咱們誰也跑不了。”他說著說著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殿下,您且等著看吧,沈氏一族要向咱們索命來了。”

    “你真是失心瘋了!”隨王神情凜然,“胡言亂語的說什麽瘋話!他們沈氏一族通敵叛國,死有餘辜!”

    李廷的身子失了力氣一般跪坐在地上,他往前膝行數步,用手摸了摸長嘉公主的臉龐,冬日的風冷得透骨,他的一雙手凍得通紅,上頭還遍布著大大小小的燒傷,他顫抖著好像夢囈一般:“你許諾給她,說事成之後追封她生母,不然她偏安一隅,憑什麽要攪這渾水呢?”

    他好像怕她冷,用自己的身子貼著她的身子,可這副身軀無論如何也不會再暖起來了,他的眼睛被火熏過,一滴淚都流不出來。他大張著嘴,卻一聲也發不出來。

    *

    長嘉公主薨逝,是今年入秋後,皇上離世的第二個孩子。皇上已年過半百,接連受創,以至於臥床不起,宮裏的一應事宜,都由剛迴宮隨王受理。

    張德淮並禮部的幾個大人,一起在早朝時問過隨王,長嘉公主的後事該怎麽料理。隨王並不是個可堪大用的人,對這些繁文縟節並不算熟知,隻交代了:該怎麽辦就怎麽辦,便撒手不理了。

    倒是李廷連上了幾道請安折子,求隨王深查下去,給公主一個交代。隨王在南書房沉吟良久,問身邊的幾位老大人:“大理寺那邊怎麽說。”

    “公主……廣結善緣,府上出入的人員冗雜繁複,一時間無從查起。”

    他思索片刻:“查還是要查下去的,你對外宣稱意外失火,背地裏卻不要放鬆。”

    等大臣們都領命出去,他終於倚靠在靠背上,他身側坐著的是他的太傅,他對著太傅低聲道:“會不會,真是沈家的餘孽?”

    太傅摸了摸胡子:“也不說是絕無可能,但老夫覺得不會。他家的男丁都死了,太子良娣和二姑娘自盡也人盡皆知,隻餘下這三姑娘四姑娘,都沒入了娼門,這幾年下來怕是也都活不成了。”

    “會不會,還有別的門客幕僚?”

    “這些年大理寺盯得緊,這些人都遠遷外省了,殿下您且把心放迴肚子裏頭便是,話又說迴來,休怪老夫說得難聽,這事少一個人知道,不是壞事。”

    “到底是本王的妹妹,”隨王擺了擺手,“待他日本王榮登大寶,再好好給她盡一盡哀榮。也算是她對本王有功了。”

    *

    潤意把身子縮進水裏,直到浴桶裏的水沒過她的頭頂。

    她在心中默默念著那一個個血淋淋的名字,臉上平靜得沒有表情。

    有腳步聲由遠及近,聽上去很急,一雙手用力推開了她的房門。奴才們知道她在沐浴,這推門人的身份不言而喻,潤意自水中抬起臉,一雙眼睛濕漉漉的像小鹿一樣看著來人,片刻後她衝著那人展顏一笑:“你迴來了。”

    祁王的臉卻是冷的,他走到她的桶邊,把她整個人撈了出來,入冬後滴水成冰的天氣,凍得她一陣瑟縮,祁王嘴角抿得很平,顯然帶了幾分怒氣。

    潤意很是清瘦,身上的皮膚光滑如玉,讓祁王險些抓不住,他隻好把她撈進懷裏,而後扔到了床上。

    他壓低了嗓子在她耳邊說:“她是本王的妹妹,你好大的膽子!”

    潤意身上未著寸縷,扯來一旁的錦被遮擋,腦子裏轉過許多念頭,她輕輕搖頭:“潤意不知道殿下是什麽意思。”

    這才是真真讓祁王肝痛的事情,當初不過當作貓貓狗狗養在身邊的小女子,生出了他未料到的爪子,若不是那些他親自派來保護她的人,看著她進了公主府,他真的不敢相信她有這樣的膽子。

    他的目光掃視過她的五官,往下是玲瓏鎖骨,和窈窕婀娜的身段。這個小女子當真是讓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本王要殺了你。”

    潤意的手自錦被中伸出來,而後握住了他的大掌,把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脖頸上,行動間錦被滑落,大半旖旎風光便似隱似現起來。

    這女人最有風情的地方,便在她的頸間,纖細高傲的宛如鶴一般,此刻便握在了他的手心裏。她沒說話,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他。

    祁王鬆開了手,他說:“你今年有二十了,開春就出宮吧。”他不去看身後那個人,徑直走到了窗戶邊,外頭的滴水簷下凝結著冰淩,像是一把又一把尖銳的利刃。

    兩個人默默然了很久,祁王頭也沒迴地走了出去。

    潤意仰麵躺在錦被上,無聲地笑了笑,她自然知道自己的小動作躲不過祁王的眼睛,但是這一次她賭贏了,哪怕知道是她下的手,那個人也沒舍得殺了她。現在離開春還有三個月,夠用了。

    他迎著冷風走了很久,那些奴才們得一路小跑著才跟得上,冷風吹了很久才讓他發熱的腦子清醒了片刻。他一掌拍在禦花園的梅樹上,該死的潤意。

    祁王在心裏惱恨地罵著,她一心要複仇,下手的時候幾乎不給自己留退路,如果不是有他的人幫忙善後,這個女人隻怕從公主府裏就被人捉住。他擔心她的安危,幾乎是星夜兼程地往迴趕,直到好端端的看著她,看她露出狡猾又無辜的笑,他的心才徹底放下來,可下一刻便是又燃起了怒火。

    這自私的女人腦子裏隻有複仇,可她到底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日,她出了什麽變故……祁王猛地打斷自己的思緒,不能放任自己再深思下去了,他唿了一口氣,嘴角牽動一個嘲弄的弧度,他像是說給自己聽一般淡淡說:“不過是個女人而已。”

    天家親情淡薄,他對這個風評不好的妹妹感情淡如白水。反倒是這個女人,他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

    送出宮去,找個宅子養起來。省的她總是拋頭露麵容易被人懷疑,他不住在宮裏的日子,還能去看她。祁王想著,該讓奴才們找個什麽樣的屋子養著這隻貓兒,整個人臉上又生動了幾分。身邊的奴才看著自家主子臉色幾番輪換,都屏氣凝神,不敢多看一眼。

    祁王心情很是舒暢,招來進喜:“爺安排你一件事,銀子從爺的賬上支。錢不是什麽問題,不過爺不許出半點紕漏。”

    他已經把心思理順了,進喜小聲提醒著:“爺,午後是今年秋闈的新科狀元金殿傳臚的日子,您得準備著了。除了您,隨王他們都去。”

    祁王嗯了聲,隨口問了句:“南書房今日是哪位大人當值。”

    “張德淮,張大人。”

    *

    金殿傳臚這樣的大日子,也輪不上潤意上前,隻是宮裏的小宮女們吵著要看狀元郎,讓她帶著去看。潤意知道她們年輕愛熱鬧,隻好一一允了,帶著她們一起往飛鳶閣去看,這裏離傳臚的金殿不算近,隻怕連他們說話的聲音都聽不見,不過遠遠打個照麵,也不算是不合規矩。

    祁王從南書房迴來便帶了幾分心事。

    他知道張德淮的兒子原本是和沈家二小姐結了親事,可樹倒猢猻散,張德淮自聽說沈家落魄,忙不迭的解了婚約。對這樣的人,他提不起太多好感,隻是皇上讓他把張德淮奉為上賓,他很多事不得已還要問一問他的意思。

    張德淮這兩年顯得很是蒼老,提到傳臚,他頗有幾分激動:“新科狀元戴明城是南方人,這兩年南方小股叛亂不斷,南方門閥們作壁上觀,此人是他們示好的棋子,若是收服此人,日後定可堪大用。”

    祁王走到乾清宮牽頭的丹壁處,這裏專門為他們幾個皇子設了座。進喜在和旁邊的小太監閑聊:“你瞧,那飛鳶閣上的是不是咱們潤意姑姑?”

    祁王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果真看見一個穿著褐紫色官服的女人,他心裏先是一喜,緊跟著便惱怒了起來,這女人莫不是也和外頭那些不入流的女人一樣,好奇這新科狀元的容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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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存稿箱時間設置錯了,今天有點晚了抱歉呀。

    明天就要上第一個榜單了,更新可能要隨榜,所以更新的字數會少些。

    感謝大家的理解~

    今晚加更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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