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殿下到底要幹嗎?


    全天下的人在得知了趙光美的上詔內容之後,第一反應都跟蕭綽差不多,懷疑他是不是想給趙德昭裂土而封,自己好心安理得的搶侄子的皇位。


    但這又實在不是秦王殿下的做事風格。


    秦王殿下是怎麽做事的呢?那是麵對地方豪強反叛,都敢直接煽動農民起義,主動忽悠刁民造反的。


    殿下做事,從來沒有大事化小,息事寧人的時候,你敢放火燒他院子,他就敢主動放火燒自己的房子,然後把你的房子搶過來住。


    秦王殿下做事,從來都是把小事化大,然後讓搞事的人也懵逼,害怕,無助,之後再用一些極其出奇的方式解決問題,順便解決搞問題的人。


    比如這一次,他不就是把那些主動上書的人都給踢大理去做趙德昭的府臣了麽。


    事實上現在的大理國,除了羊城,蒼山洱海一代,也就是大理國都城依舊是由段氏控製之外,其他地區的土司都已經主動向趙德昭表示臣服了。


    之所以沒去打羊城,完全是因為趙德昭需要一個征伐國戰的名頭。


    然而大理的問題從來都不在於這裏打不下來,至少對他們大宋的開國軍隊來說,打這玩意實在是有手就行。


    可那些土司雖然臣服,但馴化工作卻並不容易,趙德昭不但不剝削他們反而還給了他們貸款,然而這些貸款要如何使用,如何能夠達到趙德昭想要的效果,卻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如果某土司將本來用於修路的錢給貪汙了呢?


    如果有土司故意破壞已經修好了的路呢?


    族群利益,和族群統治者利益往往並不是相同的,甚至有時候完全是背道而馳的,一個四通八達,交通便捷的西南地域,並不利於這裏的統治者維持統治,更不利於他們壓榨境內百姓作威作福。


    所以,除了少部分距離鎮南府比較近,道路也已經修完了的土司,稍微遠一些但同意稱臣納貢的,趙德昭正好可以派這些人去各部進行巡檢,甚至是進駐去當知州、知縣。


    窮山惡水也就罷了,每年一到了雨季,除了那些已經特意修過道路和排水渠的地區,其他地方的道路一淹,立刻就能變成了與世隔絕之地。


    這些表麵上臣服於朝廷的土司,在雨季的時候幹什麽,朝廷根本就管不了,所以這期間他們這些個駐地官員萬一出點什麽事情,死於什麽瘧疾啊,瘟疫啊,甚至是不小心被毒蛇要死啊啥的,土司們就算是想把他們的屍體交還出去都做不到。


    之所以大理段氏的命令始終出不了都城也正因如此,你就是再強勢,對地方的管控也頂多隻有半年,雨季的時候誰鳥你這個朝廷。


    事實上古代曆史中整個大印度地區,也就是南亞和東南亞地區始終沒出過什麽大帝國,大政權的原因也正是如此,像什麽孔雀王朝阿育王朝之類的都隻能是曇花一現。


    旱季的時候認你是老大,給你交點保護費,雨季的時候滾你媽蛋,李世民再世來了這種破地方也隻能是躺平,不可能做出什麽政治成就。


    從這個角度來看,明清兩朝能將雲貴地區基本收服,改土歸流,也真的已經是儒家文化極致同化能力的體現了,當然,雲貴地區的雨季相比於更南邊的地區也確實更短一些,像是緬甸那種地方,就連對領土有著狂熱執著的滿清政府也不想要。


    將這些敢上書的人統統踢去大理,真的是一個十分陰損的主意,如果趙德昭善待他們那還好說,若是故意把他們往那些不太合作的土司裏扔,那十之八九死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而趙德昭也可以以“殺我宋使”為名,攻打這些已經投降了的土司部落了。


    這不就是一貫以來,秦王殿下的處事方式麽?


    馬場上,趙光美正在對趙匡胤侃侃而談:


    “大宋在咱們這一代,是不會有什麽問題的,甚至未來兩三代,一百年之內應該也不會出問題,然而一百年之後呢?恐怕還真就有點難說了,一旦商行的利益與咱們皇室相背離,後世子孫,真的能馴住這匹烈馬麽?”


    “當然,我估計應該也不會像五代期間那麽亂了,但是像契丹一樣每一代的小規模的流血衝突,或是隔三差五的宮廷政變,難免還是會有的,皇權可能也會受到一定限製,甚至極端情況下也未必不會像東漢的皇帝一樣出現詔令不過京尹的情況。”


    趙匡胤想得倒是挺開,道:“後世子孫的事,咱們是管不了的,就算是漢唐盛世,不也都是在不斷的宮廷政變之中麽?幾乎是每一代都有,能夠勉強維持著朝廷不被覆滅,太廟不背毀棄,就已經很好了,太平盛世本就是天幸,難道你還想永久保持不成?”


    其實這老趙還真就是吃了古人的虧,事實上這種事,大宋還真做到了,宋是古代王朝中很明顯的一個分水嶺,無論它有多少的毛病,多慫,多小,至少這個朝代真的做到了在近三百年的時間裏沒有經曆過太大的政治變動,基本做到了兩宋一十八帝,都是通過正常的父死子繼,也基本實現了零宮廷政變,幾乎沒有軍閥直接造反。


    甚至於就連曆朝曆代都有過的女禍,兩宋也要比以往的其他朝代輕得多得多,即使是以劉娥之強勢,也終究沒能穿著黃袍下葬,更沒能對朝廷的政治結構和政治生態造成太大的破壞。


    這在以前幾乎是不可想象的,畢竟即使是以唐太宗之賢明,也出過太子造反之事。


    說實在的,趙匡胤如果泉下有知,固然會對未來大宋的慫,而且慫得那麽快所感到驚訝,但如果僅僅隻以穩定二字來看,卻是又一定會足以讓他感到欣慰的。


    而且,後來的明清兩朝其實也是因為吸收了大量的宋智,相對在內部穩定方麵,一樣比之前的一千年強出了許多。


    隻是這樣的結果,對於趙光美一個來自現代社會的穿越者來說,無疑還是不滿意的,況且現在被他改造過了的這個大宋,恐怕還真未必會有這個待遇了。


    因為這種穩定,很大一部分原因還真是通過閹割武將,武夫給閹割出來的,因為朝廷,政治,社會的主導者逐漸從武人變成了文官,所以才會有這樣的穩定。


    況且即便是文官集團的穩定也不是沒有代價,因為每一代君王在繼位之後都會讓渡一定的權力給下邊的文官,文官集團也總會十分默契的在新舊交替之際抱團,稍稍蠶食一部分君權,所以文官朝廷雖然穩定,但卻也必須要麵對君王的權力一代比一代小的無奈現實。


    宋徽宗倒是嚐試著把權柄重新收迴過,結果麽……很難說靖康之恥和他的收權之間是否存在聯係。


    那麽,難道這宮廷政變,軍事政變,就沒有解決的辦法了麽?


    當然不是,事實上現代政治中那些比較成熟的政治體都已經不會再出現軍事政變這種事了,而古代政治和現代政治,其實是有明顯分界線的。


    1938年,墨西哥的塞迪略將軍率兵發動政變,這在墨西哥其實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然而1938年的這一次卻不同,因為這一年,工人們自發的武裝起來,開始保衛他們的總統,第二年塞迪略便兵敗身死,而他不知道的是,他居然是這個有事兒沒事兒就政變的國家中,最後一個政變者。


    從此之後,這個曾經多災多難的國家即便在六七十年代那種,拉美平均一個月政變三次的特殊時代中,也始終維持了政權的平穩,沒有發生過哪怕一起軍事政變。


    要知道,這個國家在獨立的一百年裏,可是發生了足足一千次的軍事政變的,這個數據甚至還要在唐末五代之上的。


    是什麽,讓墨西哥結束五代十國的?他們的軍隊似乎並沒有被閹割啊。


    軍事政變,並不是朝廷的宿命,真正能夠有效的約束軍隊的也從來都不是簡單的分權製度,更不是文官對武將的粗暴壓製,而是這個國家的人民,更準確的說,是老百姓的政治參與度。


    非洲大區之所以容易政變,是因為政治參與度實在太低,有時候一次軍事政變隻需要十幾個人就能完成。


    因為朝廷存續與否,總統是誰,跟國家的底層民眾,基層官員,甚至是中層官員、軍官無關。


    愛誰誰,誰當皇帝,俺們都是打工的命。


    就好像唐朝時的宮廷政變一樣,反正都是你們老李家的人,殺來殺去的跟我們這些當兵的有啥關係,誰在這場養蠱大賽中活下來,誰就是大家的萬歲爺。


    跟底下那些官吏,那就更沒關係了。


    老百姓?老百姓都不關心這個。


    這也就是儒家思想確實是洗腦,使得漢雖然一直政變但好歹一直是在外戚和皇帝之間輪替,唐是在李家家族之內輪替,輪來輪去的好歹也是輪出來了這麽兩個相對存續時間長一點的政權。


    否則其實跟非洲大區拉美大區哪有什麽區別?平均的政變次數也是十幾年一次。


    說白了這就叫寡頭政治,既,影響國家最高權力的,隻有極少極少部分人,權力的交接隻不過是極少數統治階級內部的遊戲,極少數的人在權力運作體係中擁有決斷權,政治跟平民百姓,尤其是基層官吏之間沒有關係。


    許多所謂的民選朝廷也是如此,因為老百姓連投票率都不高,看似是擁有了政治權力,但其實需要投的這倆人他都不認識,政治參與率其實是極低,他們五年或是四年就隻參與那麽一下,參與完了也就完了,而且候選人就那麽幾個,玩著玩著就很容易的稀裏糊塗的又重新給玩成寡頭政治去了。


    歸根結底,任何的政治體製中,民眾的政治參與度越高,政治就越穩定,軍事政變的難度就越大,就像1938年墨西哥的武裝工人保衛總統府一樣,一個高民眾政治參與度的國家裏,你要政變,麵對的對手就並不隻是最高權力的保鏢護衛隊,而是整個國家千千萬萬個普通百姓所最終匯聚成的,真·國家意誌了。


    這個國家意誌,也不再是獨裁君主的個人意誌了。


    政治參與度,並不在於選舉,至少是不在於每次換屆的那一下,更重要的是深入民眾的日常生活中了,尤其是地方朝廷,基層官員,胥吏,和上麵,和下麵,都要有一個常年不會關閉的政治聯係。


    事實上趙光美穿越過來之前,他的祖國的民眾其實政治參與度是很高的,隻是絕大多數民眾隻知道選票,再加上常年受到西方主流觀點洗腦,所以並不一定知道自己的政治參與度高罷了。


    理想狀態下,應該是老百姓的衣食住行都離不開基層官吏,基層官吏又反向影響著上位者的決策,最終匯聚到一起,使得整個政體自下而上,相互影響,又相互妥協,最終實現一個政治上的超穩定態。


    當然了,這隻是理想。


    而且這種高政治參與其實是有個前提的,那就是城市人口必須足夠多,畢竟隻有城市人口,談政治參與度才有意義,人如果生活在農村,一盤散沙一樣,那政治這倆字跟大家確實是沒啥關係。


    如今的大宋,其實城市人口漸漸的也已經發展起來了,雖然沒有一個明確的數據不知道具體城市人口的占比是多少,但是趙光美覺得,應該已經有這個實現政治參與的條件了。


    “讓我,二哥,昭兒,甚至是芳兒,每一個有資格爭儲的人,都放在同一條賽道上吧,各自獨立開府,也各自獨立施政,讓禁軍、商行、工人,一定程度上都參與這個政治討論中,與我們都進行一定的合作,這樣,最能得到擁護的人,政績最好的人,最終成為我大宋的接班人。”


    趙匡胤道:“那還選個屁啊,還不肯定是你?”


    “這不是為了給後人立祖宗之法麽,此法一開,隻要後人不是蠢得出奇,我大宋天下,當續百世而不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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