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內,武後隨意的翻弄著眼前的奏本。


    這是南昌王的封佛之奏,武後心中承認,這的確是一個好的法子,佛家近年來傳揚開來,影響日趨擴大。


    整個長安城,有超過一半的人家,家中都在供奉佛陀和菩薩。


    佛家影響力的不停擴大,對大唐而言,並不是一件好事。


    因為佛教並不如同道教一樣受控。


    道教,從春秋道家,到漢末五鬥米教,無數年來,早已經和天下混為一體。


    就連道祖祖師,也被皇帝封為太上玄元皇帝。


    但佛門影響日益擴大,與道教不說,甚至在武後看來,若非李唐尊奉老子為先祖,佛教早已超越道教。


    掌控佛教,如今已經是朝廷迫在眉睫的問題。


    ……


    年初之時,吐蕃就試圖挑起佛家的憤怒和欲望,從而影響朝堂的決策。


    但可惜,吐蕃錯誤的估計了佛門在大唐的影響,同時也錯誤的估計了大唐僧侶對天竺舍利的渴望。


    大唐的佛教,正在形成自己一個中心。


    “佛入大唐,大唐之佛。”武後抬頭看向李治,輕聲說道:“陛下,此事當早不當晚。”


    李治看了奏章一眼,點點頭,說道:“拿下此戰,朕便封佛。”


    武後稍微遲疑,最後還是點頭道:“佛門那邊當屬無慮,這是到道門這邊,若無法給出適當的解釋,恐怕不會輕易認可。”


    “有何無法解釋之說?”李治側身看向武後,平靜的說道:“後漢之時,佛門自說‘老子入夷狄為浮屠’,後又有《老子化胡經》,既然如此,當年,太上玄元皇帝化胡為佛,今日,朕繼承先祖,封玄奘為佛,又有何不可。”


    武後頓時苦笑起來,說道:“陛下如此說,道門倒是安撫住了,但佛門這邊恐怕又要炸了,《老子化胡經》佛門曆來是不認的。”


    “媚娘,你我熟讀史書,應當知曉,佛教傳入中土,常依附黃老道教而行,如今佛門鼎盛,就要摒棄初衷,此等行徑,朕頗為不喜。”李治的眼中閃過一絲冷淡。


    化胡之爭。


    佛教傳入中國之初,一度被視為黃老神仙術一種;佛教也自附於黃帝、老子,以圖與中國信仰結合,得以傳播。


    漢末三國時,化胡說廣泛流行。


    西方有神,名之為佛。


    神佛、神仙之說,並非無據。


    及至兩晉南北朝時期,佛教在中國已有一定影響,因而開始出現了反對化胡說,甚至認為道不如佛。


    就在此時出現了《老子化胡經》,謂老子西出陽關,經西域至天竺,化胡為佛,教化胡人,因此產生佛教。


    多年來,道佛之爭,夷夏之爭,屢見不鮮。


    前隋開皇三年,沙門彥琮撰《辯教論》一卷,共二十五條,斥老子化胡說。


    大唐顯慶五年,沙門靜泰、道士李榮等奉詔集洛宮,辯《老子化胡經》真偽,然漢,晉,五代,隋諸書皆有化胡之說,佛門言理,不得而成。


    如今皇帝封佛,大慈恩寺若是應了,便等於承認了《老子化胡經》,自此以後,佛門便始終低道門一籌。


    ……


    “朕認可二十七弟,佛入中土,便為中土之佛,封敕玄奘,便是此意,人人皆可成道,人人皆可成佛,如此,天下太平。”李治淡淡的一句話,說出了他的用意。


    平衡,道佛平衡。


    李治雖然有封佛野心,但終歸還是要落到佛道平衡上。


    “臣妾總覺得此事有什麽不妥當的地方,但又有什麽想不通。”武後將奏折推到了李治麵前,苦笑著搖搖頭。


    莫名的,武後心中有種感覺,此事若真的成了,有什麽東西,就會丟掉。


    “還能是什麽,若無南昌王惹出的這番亂子,道佛依舊平靜,此事最後花費大力氣處理妥當,佛道亦不會有太大變化,徒勞無功。”李治一眼就看清楚此中之事的利弊。


    “但好處,終歸是被陛下得了。”武後沒好氣的白了李治一眼。


    李治嘴角抿起一起輕笑,封佛啊,想想就感覺很不錯。


    就在此時,一陣腳步聲在門外響起,隨即王福來從外麵而入,然後將一本密折放在了禦案中央。


    李治朝著武後點點頭,武後這才拿起奏折,仔細看了起來,片刻之後,武後開口:“陛下,密衛稟奏,南昌王記今日去大慈恩寺,是在五日前便定下之事,明崇儼是跟著南昌王去的,是詢問將球苑吐蕃細作之事;至於承嗣,的確有人看到,他在巳時六刻出現在了曲江池。”


    武後終於鬆了口氣,現在有實證證明武承嗣和善無悔之事無關,那麽他身上背的嫌疑也可以徹底取消。


    李治微微的點頭,翻過奏折,輕聲說道:“那麽此事便真的如同二十七郎所說,是有人在一直盯著他和承嗣,奇怪,盯著二十七郎情有可原,畢竟他最近常與吐蕃細作作對,但盯著承嗣做什麽?”


    李治似乎想到了什麽,轉頭看向了武後。


    武後輕歎一聲,微微搖頭道:“承嗣說不定就是有什麽把柄被吐蕃人發現了,若是此事被南昌王找出,搞不好,又將有一番風波。”


    “當初李敬業之事,便有此種感覺,好像就是有人在算計李敬業,現在又有人在算計承嗣?”李治忍不住皺了皺眉,低聲說道:“當初那事,是東海王的手筆,如今這事,難道又是東海王的手筆?”


    “不一樣。”武後微微搖頭,說道:“此次手筆似乎更加直接一些,而且也沒有了太多的恩怨色彩,所以,臣妾猜測,應該是換人了……奇怪,竟然有和東海王同樣手腳的人。”


    “魔門。”李治一下子倒是放鬆了下來,冷笑著說道:“那些陰溝裏的老鼠,難得跳了出來。”


    魔門雖然是大唐碩鼠,但他們很少直接衝鋒在前。


    天陰教,東海王,無不是被他們推到前台的旗子。


    李治神色淡淡的說道:“此事就讓二十七郎去處理吧,反正承嗣已經被禁足,就讓二十七郎和吐蕃人糾纏吧,各部繼續進行的事情繼續進行,不必在意。”


    “喏!”


    ……


    大慈恩寺。


    李絢走在空曠的院廳內,一側明崇儼突然開口:“貧道若是沒記錯的話,王爺的身上應該還另有一件案子,如今現在,這兩件案子能否合並一處處理?”


    李絢有些詫異的看向明崇儼,然後微微搖頭道:“真人,之前的那件案子,是被人做來用通消息之用,如今的這起案子,是被人用來引發朝中矛盾而用,雖說有些痕跡,但想要依此找到幕後黑手並不容易,你我若是在此案中花費太大精力,恐怕有南轅北轍之相,此案,就交給狄仁傑負責便好。”


    李絢怎麽可能看不出來,這件事情就是針對他和武承嗣來的。


    如果不是當時他提了一句封佛之事,耽誤了時間,那麽搞不好,到時候發現善無悔屍體的人,就是他了。


    然後再查到武承嗣,到時候,別說是武後了,就是李絢自己,也要懷疑,是自己在暗中算計武承嗣。


    所以對於這件案子,能查到什麽地方,李絢概不插手,全部交給狄仁傑負責。


    “這位狄寺丞,怕是同時入了天後和陛下的眼。”明崇儼站在院門口,突然開口。


    李絢微微點頭,然後說道:“狄懷英出身並州太原,和天後算是同鄉,陛下早年間,亦被封為晉王,狄懷英算是陛下封地長出來的人才,自然要多加照顧一二,最關鍵是他人有能力,又誌慮忠純,陛下和天後喜愛也是正常。”


    李絢封南昌王,若是有南昌人才出現,他亦會照顧一二。


    皇帝也是同理。


    “那我們就看看,這位狄寺丞,如今能將案子查到什麽地步吧?”明崇儼輕歎一聲,邁步走進了客舍之中。


    客舍之內,狄仁傑,還有大理寺的屬下,正在翻箱倒櫃的察查。


    大家誰都不是笨蛋,有人既然盯上了武承嗣,並且在善無悔身上下手,就說明這事絕對沒那麽簡單。


    武承嗣私自供奉自家父親和叔父,雖然並不為天後所喜,但人倫大道,武後不喜,也隻能是不喜。


    斥責厭惡武承嗣都可,但卻沒法因此而治罪。


    心懷怨望這種話,必須要皇帝低頭認可才行。


    但現在看來,皇帝並沒有要嚴罰武承嗣的意思。


    光是這件事情,還無法動亂到朝野時局,對方別有目的。


    李絢站在庭院中央,皺著眉仔細思索,東海王已經死了,吐蕃國使,吐蕃副使,還有吐蕃使團的所有人,全部都被看的死死的,那麽究竟是誰在暗中布局。


    是藏著朝中的某人嗎?


    李絢微微搖頭,朝中的那些人,你讓他們去偷個什麽東西,這沒問題,但是讓他們主動設局算計李絢和武承嗣,他們還沒有這個膽子,畢竟做的越多,他們就越容易暴露。


    吐蕃來人,還有魔教。


    魔教……


    “找到了。”狄仁傑一聲唿喚,將李絢和明崇儼一起叫了進去。


    然後赫然就見在房間中央的地下,一個隱秘的暗坑被挖了出來。


    裏麵放著一些金條,銅錢,和匯票,一把鋒利的短刀,還有一個巴掌大的小本。


    “這位善無悔大師,真的是一名高僧嗎?”明崇儼的神色愣了起來。


    李絢擺擺手,說道:“不要這麽著急下結論,來人,取一些木炭過來。”


    “喏!”很快就有人離開。


    李絢從懷裏拿出一張絲絹,將那本小本取了傳來,然後打開第一頁,上麵直接寫著:“長安杜氏,杜元定,上元元年七月,三千貫,殺長安韋氏……”


    “啪”的一聲,李絢直接將本章合上,麵色難看的看向明崇儼:“真人,此事當如何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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