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900年,在濠州(今安徽鳳陽)團練使衙門的後堂,一聲清脆的嬰兒哭聲傳了出來,讓闔府上下頓時喜氣洋洋。老來得子的團練使大人劉金逢人就派發紅包,高興得不要不要的。這位楊行密起事三十六人團之一的楊吳功臣,如今老來添丁,能不高興嗎?


    老劉一高興,就給兒子起名仁贍,希望他能夠長得足夠強壯,將來光大劉家。這可比對他大兒子的冀望高多了。老劉的大兒子叫劉仁規,從字麵上看就是讓大郎一定要守規矩,懂禮貌,做個乖寶寶。他後來做了楊行密的女婿,接掌濠州.本來他們父子應該提前消失在徐溫篡吳建唐的曆史塵埃中。幸運的是劉金死得早,徐溫樂得撫養功臣孤弱,傳續前賢遺風。劉仁規顯然很懂規矩的,一直站在勝利者一邊。


    搞定了大的,小的自然好說。劉仁贍也在徐家父子的親切關懷下,幸福成長起來。


    公元943年,南唐烈祖李昪駕崩,其子南唐中主李璟即位。李璟按照老爹的遺命,任命已過不惑之年的劉仁贍為龍衛軍都虞侯,執掌天子親軍.兩年後的公元945年,劉仁贍就任治鄂州的武昌軍節度使,成為手握重兵且控扼大江的方麵要員。


    劉仁贍在鄂州一幹就是八年。有他這尊大神鎮著,南唐在中原混戰中不僅遠離塵囂,而且將攻擊矛頭成功地指向南楚政權,不久,南唐軍在邊鎬的統帥下,越過唐楚邊境,進入了湖南境內。


    劉仁贍作為守邊重將,他帶著自己鎮鄂期間嚴格訓練出來的南唐水軍,乘坐二百艘大小戰船,沿著滾滾東流的長江水向湖南殺去。當年10月25日,劉仁贍所部水師陸戰隊衝入了與南唐對峙多年的嶽州城。嶽州是湖南的門戶,嶽州失守,湖南頓時陷入了巨大的危機之中。此後,邊鎬的大軍犁庭掃閭,如入無人之境,楚人苦馬久矣,樂顛顛地迎接南唐王師。


    劉仁贍真正大放異彩的時候,還是發生在周世宗柴榮南征壽州期間。


    當時,劉仁贍已經從武昌軍移鎮清淮軍,負責防守軍事重地壽州。戰線前移,劉仁贍心中多了幾分興奮,他一麵整軍經武,一麵密切注視北方那個龐然大物的動靜。


    起先,淮河一直是南唐防備中原王朝南下的天然軍事屏障。可是,淮河作為中國南北分界線,冬季結冰是個困擾南唐國防安全的大事。為此,淮河一開始上凍,南唐就會派出邊防軍前出,在霍邱以上,西至光州境內構築防線,嚴防中原軍隊踏冰南下。南唐人有學問,美其名曰“把淺“(把守淺涸河道,以防備敵人渡河襲擊)。


    然而,就在劉仁贍到任之後,這條執行了多年的法令卻被一個聰明的人給改變了。這個人就是監軍吳廷紹。


    筆者沒有查到監軍吳廷紹的簡曆,隻知南唐有個太醫叫吳廷紹,曾經治好過皇帝李昪的癢疾和宰相馮延巳的腦痛,可謂醫家妙手。


    話說吳大監軍在醫術上無人能及,在軍事上卻是個門外漢,他見這兩年中原王朝隻顧內鬥,沒工夫南下,就認為把淺空耗糧餉,得不償失,於是大聲叫停。對此劉仁贍堅決反對,他認為把淺不僅可以防患於未然,還能訓練軍隊,誰知道哪一天中原王朝不再內鬥,而將矛頭指向南方呢?


    可是監軍是皇帝、宰相們離不開的藥罐子,他的話比自己有分量。別人可不敢輕易違背監軍的意旨


    然而,劉仁贍眼裏隻有社稷安危,他毅然上表朝廷,請求將把淺堅持到底。可惜他的上表最終沒了下文,隻得聽任中原軍隊踏冰而來。


    公元955年,也就是劉仁贍駐守壽州的兩年之後,忙過了內政,收拾了北漢後的周世宗柴榮,聽從謀士王樸的建議,發兵江淮,準備先南後北,一統河山。


    這年十一月,天寒地凍,周軍果然鑽了淮河岸邊再無把淺軍的漏洞,在淮南道前軍行營都部署李穀的率領下,從已結冰的淮河上從容而過,向著南唐淮上諸州發起了進攻。


    劉仁贍在壽州城內早就準備好了各種守城物資,一直枕戈待旦等著後周的不期而至。如今,敵人既然來了,又有什麽好擔心的呢?於是,他從容布置各項守禦事宜,然後該吃吃,該睡睡,很快城中軍民就安定下來。壽州是聞名天下的堅城,久經戰事,城中軍民本就對各種級別的戰爭習以為常,現在見到主帥無異於平日,那還有啥好怕的?


    周兵圍攻壽州,經年不下,顯德三年正月初六,柴榮宣布親征南唐。由於兵情緊急,他派一員大將先期趕赴正陽,這位為皇帝開路,挽救戰局的大將就是李重進。


    是的,他就是郭威的親外甥,戰功卓著,驕傲強橫。李重進星夜兼程,揮軍疾進.當李穀倉皇撤退,不知安危的時候,在劉彥貞躊躇滿誌,一心立功的時候,李重進已經在正陽段淮河浮橋邊上磨刀霍霍,嚴陣以待了。


    劉彥貞剛一下船,李重進立即發起了猛功。隻此一役,徹底擊潰南唐援軍,陣斬南唐主將劉彥貞及其麾下萬餘人。這一戰,從根本上打擊了南唐人的士氣,誰也沒有料到,李重進的戰鬥力如此可怕,與之前的李穀等人截然不同。南唐另一路援軍皇甫暉和姚鳳立即聞風撤退,退守天險清流關。


    南唐的援軍都被打掉,壽州成為孤城,但劉仁瞻堅守不讓,周世宗也親臨一線指揮。劉仁瞻見到周世宗傘蓋,挽起強弓射去,射到周世宗麵前僅數步。左右連忙請周世宗退避,但周世宗毫不畏懼,竟然移步到剛才劉仁瞻射中處大喊道:“劉將軍,剛才您沒射中,現在我站近一點兒,請再射!“劉仁瞻也不客氣,再一箭射去,竟然又隻差數步!周世宗大笑道:“劉將軍請繼續射,箭射完了,朕再給您送!“劉仁瞻大驚道:“難道他果然是真命天子?看來此城必破,我隻有以死報國了!“說罷擲弓於地,仰天長嘯。雖然劉仁瞻已經明白天下大勢已不屬南唐,但仍然忠於職守,周軍始終無法攻克壽州。


    戰事從正月一直拖到大暑時節,趕上南方大雨連綿,旬日之間,淮、淝暴漲,周營之中也水深數尺,炮舟竹龍都被大水衝到南岸,為唐兵所焚


    柴榮是一國之君,要處理的政務太多,自然不能久困於壽州城下。見壽州一時難下,隻好先行返迴開封,隻留下李重進等繼續圍城。劉仁贍趁周軍調動之際,突然出手,攻陷了周軍的南寨。不過,李重進很快反應過來,奪迴了南寨,並且加大了封鎖力度。這樣一來,壽州城的形勢愈發危急了,饑餓而死者一天多過一天,這讓劉仁贍很撓頭,但絲毫沒有動搖他堅守壽州的決心。


    壽州城中漸漸食盡,有些支持不住,劉仁贍連日求救。齊王景達尚在濠州,聞報壽州危急,乃遣應援使許文縝,都軍使邊鎬,及團練使朱元等,統兵數萬,溯淮而上來援壽州。各軍共據紫金山,列十餘寨,與城中烽火相通;又南築甬道,綿亙數十裏,直達州城。當下通道輸糧,得濟城中兵食。


    李重進召集諸將當麵囑咐道:“劉仁贍死守孤城,已一年有餘,我軍累攻不克,無非因他城堅糧足,守將得人。近聞城內糧食將罄,正好乘勢急攻,偏來了許文縝、邊鎬等軍,築道運糧,若非用計破敵,此城是無日可下了。今夜擬潛往劫寨,分作兩路,一出山前,一從山後,前後夾攻,不患不勝。諸君可為國努力!”


    眾將齊聲應令,時當孟春,天氣尚寒,重進令牙將劉俊為前軍,自為後軍,乘著夜半時候,嚴裝潛進,直達紫金山。


    唐將朱元也慮重進夜襲,商諸許文縝、邊鎬,請加意戒備。邊、許自恃兵眾,毫不在意。朱元歎息迴營,惟令部下嚴行巡察,防備不虞。三更已過,朱元尚未敢安睡,但和衣就寢。目方交睫,忽有巡卒入報道:“周兵來了!”


    朱元一躍而起,命軍士堅守營寨不得妄動,一麵差人報知邊、許二營。許文縝、邊鎬已經熟睡,接到朱元軍報,方從睡夢中驚醒,號召兵士出寨迎敵。周將劉俊已經殺到,一邊是勁氣直達遊刃有餘,一邊是睡眼朦朧臨陣先怯,更兼天昏夜黑模糊難辨,前隊的唐兵已被周軍亂斫亂剁殺死多名。邊、許兩人手忙腳亂,隻好傾寨出敵。不防寨後火炬齊鳴,又有一軍殺入,當先大將正是李重進,嚇得邊、許心膽俱裂,急忙棄營逃入旁寨。


    朱元保住營帳無人入犯,惟覺得一片喊聲震天動地,料知邊、許失手,乃令壕寨使朱仁裕守營,自率部將時厚卿等出營往援。巧值李重進躍馬麾兵蹂躪諸寨,朱元大吼一聲率眾抵敵,與周軍鏖戰多時殺了一個平手。邊鎬、許文縝見朱元來援,稍稍出頭前來指揮。李重進恐防有失,與劉俊等徐徐退迴,朱元。惟與邊、許檢查營盤。邊、許二營傷數千人,糧車失去數十車,朱元寨不折一兵一卒。朱元向邊、許冷笑數聲,迴營安睡去了。


    劉仁贍聞邊、許敗績,倍加憤悒,致書齊王李景達,請令邊鎬守城,自督各軍決戰。李景達複書不從。仁贍懊悶成疾,漸漸不能起床。


    就在壽州越發危急的關鍵時刻,一直陪在劉仁贍身邊的小兒子劉崇諫卻動搖了。他知道父親絕不會投降,就想先到周營掛個號,於是,他在半夜裏劃上一隻小船,去向周軍投降,不成想卻被一個南唐小軍官抓住,押迴了壽州。病體支離的劉仁贍看著自己平時疼愛有加的幼子跪在麵前,不禁悲從心來。他強忍著不看兒子,隻是大聲命令將其斬首,同時厲聲斥責那些企圖求情的將吏。


    左右不好違令,隻好將崇諫綁出,監軍使周廷構高唿刀下留人,馳入救解。仁贍令掩住中門,不令廷構入內,且使人傳語道:“逆子犯法,理應腰斬,如有人為逆子說情,罪當連坐。”


    廷構聞言且哭且唿,並沒有人開門。周廷構又派人去向劉夫人求救,深知丈夫秉性的劉夫人(姓薛,名不詳)卻哭著對來人說:“崇諫是我的愛子,我能不疼愛他嗎?可是軍法無情,名節無價。如果饒了他,那麽劉家就會成為不忠之家,我和他父親還有何麵目去見將士們呢?“劉夫人催促速斬愛子,而後親自為兒子發喪。闔城將士無不為之落淚。


    周廷構獨說他夫婦殘忍,代為不平。


    李重進聽到消息也為感歎。部將多有歸誌,謂仁贍軍令如山,不私己子,更有紫金山援兵,雖敗未退,看來壽州是不易攻入,不如奏請班師,姑俟再舉。李重進不得已出奏,候旨定奪。


    柴榮得李重進奏章,猶豫未決。適李穀得病甚劇,給假還都,周主特遣範質、王溥同詣穀宅,問及軍事進止。李穀答道:“壽州危困,亡在旦夕,蓋禦駕親征,將士必奮,先破援兵,後撲孤城。城中自知必亡,當然迎降,唾手便成功了。”


    範質、王溥還白周主,周主再下詔親征。仍命王樸留守京城,授右驍衛大將軍王環,為水軍統領,帶領戰艦數十艘,自閔河沿潁入淮,作為水軍前隊,自己亦坐著大舟,督率戰艦百餘艘,魚貫而進,端的是舳艫橫江,旌旗蔽空。


    先是周與唐戰,陸軍精銳非唐可敵,惟水軍寥寥,遠不及唐,唐人每以此自負。至是見周軍戰棹順流而下,無不驚心。朱元留心軍事,探得周軍入淮,便登紫金山高岡,向西遙望,果見戰船如織飛駛而來,或縱或橫,指揮如意,也不禁失聲道:“罷了!罷了!周軍鼓棹如此銳敏,我水軍反不相及,真是出人意料了!”


    說著,那周軍已臨紫金山。周主躬擐甲胄,帶著許多將士陸續登岸,就中有一大將威風凜凜,龍顏虎步與周主相似。有將校曾經戰陣認得是趙匡胤,隨即報明。朱元即下岡至邊、許寨中,與二人語道:“周軍來勢甚銳,未可輕戰。我軍應該守住山麓,相戒勿動。待他銳氣少衰,方可出與交鋒。”


    許文縝道:“彼軍遠來,正宜與他速戰,奈何怯戰不前!”言未已,即有軍吏入報道:“周將趙匡胤前來踹營了!”


    許文縝立即上馬領兵殺出,邊鎬亦隨了同去,獨朱元留住不行,且語部曲道:“此行必敗。”


    果然不多時,邊、許兩軍狼狽奔迴,各說趙匡胤厲害。朱元微哂道:“我說周軍勢盛,不便力爭,兩公不聽忠告,乃有此敗。”


    邊、許不肯認錯,還埋怨朱元不救。朱元道:“我若來接應兩公,恐各寨統要失去了。”說罷憤然迴營。


    許文縝因此痛恨朱元,密報陳覺,請陳覺表求易帥。陳覺上書彈劾,誣朱元如何驕蹇,如何觀望。李璟相信陳覺懷疑朱元,另派武昌節度使楊守忠代替朱元。楊守忠至濠州,陳覺遂召朱元詣濠州議事。朱元料有他變,喟然歎道:“將帥不才,妒功忌能,恐淮南要被他斷送了。我遲早總是一死,不如就此畢命罷!”


    說著拔劍出鞘,意欲自刎。忽一人突入把劍奪住,抗聲說道:“大丈夫何往不富貴,奈何為小人而死!”


    朱元按劍審視,乃門下客宋垍,便道:“汝叫我降敵麽?”


    宋垍道:“徒死無益,何若擇主而事。”


    朱元歎息道:“如此君臣,原不足與共事,但反顏事敵,亦覺自慚。罷罷!我也顧不得名節了。”


    乃把劍擲去,密遣人輸款周軍。周主當然收納,乘勢督攻紫金山。許文縝、邊鎬兩人,尚恃著兵眾,下山抵敵,適遇楊守忠帶兵來援,且言濠州全軍都已從水路前來。邊、許又放大了膽,與守忠合兵一處,來敵周軍。冤冤見湊,又與趙匡胤相遇。


    楊守忠不知好歹便來突陣,周軍陣內張瓊突出。兩人戰了十多合,守忠戰張瓊不下,漸漸的刀法散亂。許文縝撥馬來助,周將中又殺出張懷忠,四馬八蹄攢住廝殺。忽聽得撲搨一聲,楊守忠被撥落馬,由周軍活捉過去。文縝見守忠受擒,不免慌忙,一個失手,也被張懷忠擒住。唐軍中三個將官,擒去一雙,當然大亂。邊鎬撥馬就走,由趙匡胤驅軍追上,用箭射倒邊鎬坐馬,邊鎬墮落地上,也由周軍向前捆縛過來。餘眾逃無可逃,多半跪地乞降。


    這時候的齊王李景達,及監軍使陳覺,正坐著艨艟大艦,揚帆使順來戰周軍。但聞岸上鼓聲大震,兩旁統是周軍站住,發出連珠箭迭射唐兵。李景達手足無措,顧語陳覺道:“莫非紫金山已經陷沒麽?”


    陳覺道:“岸上統是周軍,看來兇多吉少,不如趕緊迴軍,再不退就要全軍覆沒了。”


    李景達忙傳令退迴。戰艦一動,頓時散亂。李景達、陳覺統統逃還濠州去了。


    周主命向訓為淮南道行營都監,統兵戍鎮淮軍,自率親軍迴下蔡,貽書壽州,令劉仁贍自擇禍福。過了三日,未見複音,乃親至壽州城下,再行督攻。劉仁贍聞援兵大敗,扼腕歎息,遂致病上加病,臥不能起,至周主貽書,他亦未曾過目,但昏昏沉沉地睡在床中,滿口囈語,不省人事


    周、孫二人知道壽州守不下去了,壽州的陷落無非就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罷了。看著忍饑挨餓的壽州軍民,想著朝不保夕的仕途前程,二人草就降表,擅書仁贍姓名,派人齎入周營,麵謁周主。


    周主覽表甚喜,即遣合門使張保續入城,傳諭宣慰。劉仁贍全未預聞,統由周廷構、孫羽等款待來使,且迫令仁贍子崇讓,偕張保續同往周營,泥首謝罪。兩天後,柴榮親自來到壽州城北受降。看到有人抬著劉仁贍緩緩出城,柴榮竟然不顧天子之尊,快步上前,拉起劉仁贍的手,溫言勸慰,但見仁贍瞟了幾眼,也未知他曾否聽見,乃複令抬迴城中,服藥養屙。一麵赦州民死罪,凡曾受南唐文書,聚跡山林,抗拒王師的壯丁,悉令複業,不問前過。平日挾仇互毆,致有殺傷,亦不得再訟。舊時政令,如與民不便,概令地方官奏聞。加授劉仁贍為天平節度使,兼中書令,且下製道:


    劉仁贍盡忠所事,抗節無虧,前代名臣,幾人可比?朕之南伐,得爾為多,其受職勿辭!


    看官試想!這為國效死的劉仁贍,連愛子尚且不顧,豈肯驟然變誌,背唐降周?隻因抱病甚劇,奄奄一息,任他抬出抬入,始終不肯渝節,第二天,再次陷入昏迷的劉仁贍便永久離開了人世,離開了苦戰經年的壽州軍民,飛升到了沒有征戰殺伐的天國,與先他而去的兒子做伴了。這一年,劉仁贍五十八歲。


    說也奇怪,仁贍身死,天亦憐忠,晨光似晦,雨沙如霧,壽州百姓聽聞劉仁贍的訃訊,無不為之落淚,有數十位將校士卒自殺殉葬。就是仁贍妻薛夫人,撫棺大慟,暈過幾次,好容易才得救活,她卻水米不沾,泣盡繼血,悲餓了四五天,一道貞魂,也到黃泉碧落,往尋槁砧去了。【夫忠婦節,並耀江南。】


    聽到劉仁贍去世的噩耗,對其忠節大為讚賞的柴榮不吝重賞,因劉仁贍祖籍彭城(今江蘇徐州),遂下詔追封其為彭城郡王。一個至死不降的敵將,死後能夠受到對方如此尊榮,夫複何憾!柴榮在詔書中如此點讚劉仁贍:“受任江南,鎮茲淮甸,逾年固守,誠節不虧。近代封疆之臣,卿且無愧“。柴榮還下旨將壽州州治從壽春遷至下蔡,將劉仁贍的舊部軍號改為“忠正軍“,以“旌仁贍之節“。


    在周世宗親征淮南的戰鬥中,我們看到,南唐雖然不敵,但卻湧現出不少的忠臣義士,孫晟、劉仁瞻、張彥卿明知無力戰勝敵人,卻依然盡忠死節。他們雖然戰敗身死,卻用生命向世人昭示了:在這禮崩樂壞的時代,仍然有人在堅持著儒家的核心價值。他們的光輝,穿透了五代的血海深淵,照耀後世。歐陽修在《新五代史》中將劉仁瞻和後梁的王彥章、後唐的裴約同列入《死節傳》,並說明:“世亂識忠臣,誠哉!五代之際,不可以為無人,吾得全節之士三人焉。“


    李璟聽到劉仁贍的死訊,亦悔恨不已,竟至當庭慟哭,可惜悔之晚矣。李璟下令追贈劉仁贍為太師、中書令,諡“忠肅“。


    是夜唐主夢見仁贍,拜謁墀下,仿佛似生前受命情狀。及唐主醒來,越加驚歎,進封仁贍為衛王,妻薛氏為衛國夫人,立祠致祭。後來宋朝亦列入祀典,賜祠額曰忠顯,累世廟食不絕。人心未泯,公道猶存,忠臣義婦,俎豆千秋,一死也算值得了。南唐後主李煜即位後,又改贈越王。古今名將,能夠贏得敵我雙方的如此尊榮,也算是死且不朽了!


    後人有詩讚道:


    孤臣拚死與城亡,


    忠節堪爭日月光。


    試看淮南隆食報,


    千秋廟貌尚留芳。


    公元957年十月,周世宗又率兵南征,圍困濠州,這一戰讓南唐人把後周人當成了魔鬼,因為後周人突破他們設在淮河裏的巨木水障時,竟然沒用戰艦,而是直接騎著駱駝衝過了河麵。李重進、趙匡胤、王審琦等大將爭先破敵,所有南唐的水寨、旱寨、戰艦以及濠州城無一幸免。當戰鬥結束時,才是10月18日。


    10月19日,南唐人繼續掙紮,派出數百艘戰艦從渙水的東麵來援救濠州。可惜沒等他們到,柴榮就親自揮軍迎了上去,在洞口將他們徹底擊敗。柴榮不顧勞累,馬上率軍向東,掃蕩剩餘的南唐潰兵,一直追到南唐的下一個軍事重鎮,泗州。


    什麽都無法阻擋柴榮了,泗州沒有支撐多久,舉城投降。柴榮絕不停息,強迫士卒尋覓戰機。南唐水軍在劫難逃,他們剩餘的戰艦從清口匆忙撤退。柴榮派水軍在淮河疾追,他自己和趙匡胤分率騎兵夾淮河兩岸追擊,一直追到楚州西北。節度使陳承詔被趙匡胤俘虜,南唐水軍覆沒。


    輪到楚州。這時柴榮已經勞累到極點,而且他突然遇到意料之外的頑強抵抗。楚州守將張彥卿誓死不降,他像劉仁贍一樣把要投降的兒子親手殺死,然後發誓與城共存亡。張彥卿說到做到,城破之後,他和手下一千多名將士和後周人巷戰,無一人投降,全部戰死。而後周一邊也因此死傷慘重。


    柴榮狂怒,他下令把楚州屠城,一個不留!這就是所謂的“五代第一明君”。劉仁贍拚死守城,你追封他彭城郡王;張彥卿誓死不降,你又下令屠城。你到底希望敵人抵抗還是希望他們投降呢?


    強極則辱,情深不壽。柴榮的短命,並不是上天對他不公,而是他自己的欲望太高!


    血洗楚州之後,不管史書如何記載評價,在當時的確沒有人敢反抗柴榮了,至少在淮河以南長江以北,周軍所到之處如滾湯潑雪,海州、天長、靜海等地望風而降。再往南,柴榮的目標已經鎖定了長江以南的南唐都城金陵。


    李璟徹底絕望了,所有的牌全都輸光了,於是遣陳覺、鍾謨等奉表陳情,願獻四州之地,畫江為界,歲輸貢物十萬,以求息兵。柴榮悉平江北,得州十四,縣六十。柴榮就此止步,他答應了李璟的求和條件,就此北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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