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聽這幫人說來說去,無非一個意思。現在就讓哲宗立子嗣。


    看他們各有底氣,想來是都想好了。


    但是章惇不願意,他要守著趙煦。雖然他隻有二十五歲,但是贏得了章惇的崇敬。章惇不想繼續逼迫趙煦。


    其實古來皇帝,生在帝王之苑,衣食住行都是最上等的,更有禦醫在旁精心侍疾,按理說壽命都應該很長。但是事實卻往往與之相反。


    史書上大多皇帝都是短命。


    古人雖然沒有心理學學科,卻有心病之說。


    古來皇帝,心理素質不行真的活不久。尤其少年皇帝,碰到有權勢的奸臣,少不了要被欺辱;更有許多皇帝,死於政治鬥爭。


    做皇帝的,真正活到壽盡的,哪怕活到四十歲的,都是少有。


    章惇太清楚這裏麵的門道了。就是趙煦好好活著,有些人也要想盡辦法讓他生病。現在,隻能他來阻止這些人了。


    “聽諸公之意,已然是都選好未來心儀的官家了。”


    曾布道,“章相,此一時彼一時。我等也是為了以防萬一。”


    章惇正色,斬釘截鐵道,“隻要老夫還在這朝堂一日,就絕無那萬一的可能。諸位今日已經說了一天了,請迴吧。”


    其他人見章惇是要竭力保全趙煦,也沒話說。這些人此時還對趙煦的身體抱著一絲幻想。


    曾布卻問,“章相,此時若是不立子嗣,日後若是真的出了大事,到時候又該怎麽辦呢?”


    “真要天塌下來,我頂著!”章惇語罷,諸臣默然,都起身告辭。


    蔡卞出了門,越想越感覺老章年紀大了,這說話做事,活像少時蘇東坡。真要塌下來,他恐怕一天都頂不住。


    蔡卞覺得章惇在這件事上有些意氣用事了。


    諸臣自然都是這麽認為,因為章惇隻是說的好聽,根本沒有用實際的打動這些‘棟梁’。


    也是這一次,章惇昔日一手提拔上來的輔臣,今日也跟著人心散了。因為他們看到他們的宰相在這種事情上,考慮更多的是情感、君臣之義。


    政治,永遠權衡的都是利益,而不是什麽情感。


    章惇在扞衛趙煦的時候,將他的弱點在諸臣麵前放到最大。


    眾臣擺著袖子離開,趙明誠見他們都搖著頭出來,以他對章惇老頭的了解,章相一定是拒絕再提立儲之事的。


    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於是章惇讓趙明誠進來陪他用晚飯的時候,趙明誠哪壺不開提哪壺,“我今日見諸位大臣出來,他們都搖著頭出來。”


    章惇鼓起腮幫子,將筷子放下。他對著滿盤珍饈不言不語,抬頭去見趙明誠還在吃。


    “你不傻,精明的很。”


    趙明誠露出很欠的笑容,“實不相瞞,我也這麽認為。”


    章惇皺眉,將酒杯重重放在案上,“好了,在老夫麵前,就不必裝了。看來你知道的已經不少了,如今來找我,究竟是為了什麽事情?”


    “今日出門時,纖雲拉著我在八仙樓前買了幾匹新布,說要幫我孝敬丈母娘。結果我在車上聽到滿城都在議論大家的事,有人甚至造謠,說大家命不久矣。”


    章惇聽了,雙拳攥起。


    “還有呢?”


    “我見古書上說,欲成大事者,必定小心謀劃。可一旦謀劃暴露,那就意味著失敗。在德甫看來,宰相已經敗了。”


    章惇做宰相七八載了,享受了多少年的風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坐久了,道此時自信心膨脹的已經過頭了。


    趙明誠今天就是來戳章惇心裏那顆大皮球的。要讓他泄氣。


    章惇聽了,一臉輕蔑的看著趙明誠,他捋須道,“你知道嗎?我雖然詩文寫的不如蘇黃之流,可是我並不是被人嚇唬大的。我壯年時曾經在商州推官,蘇東坡為鳳翔幕僉,有一天我們在山寺裏喝酒,忽然有人報告說這裏有老虎。”


    “我二人酒狂,勒馬同往觀看。離老虎還有數十步,馬受驚不敢往前。蘇東坡說,“馬都這個樣子了,來幹什麽?”於是轉頭。我獨自鞭馬向前去,說‘我自然有道理。’等到我接近了那頭老虎,便取銅沙羅,在石頭上攧響,老虎隨即受驚逃跑。”


    章惇說著,臉上滿色得意之色。章惇自己也未察覺出,他每每見到趙明誠,總是流露出自己內心深處孩子氣的那一麵。


    “我迴去對蘇東坡說:你一定不如我。過了這麽多年,孰強孰弱,你們也都看見了。”


    “一個人若是真的有本事,什麽困難挫折都打不敗他,也改變不了他。一個人若是真的想著為民做事,那他一定會壓抑自己的私欲,去做一個讓人願意信任的好官。不管道路多麽艱難,外人如何詆毀,都改變不了他的心誌。”


    “而老夫,就是這樣的人。雖九死,其猶未悔!”


    趙明誠聞言頓時肅然起敬。


    章惇見了,拉著趙明誠道,“你這小娃娃,想要摻和朝政大事,但是我告訴你,以你的本事,還遠遠不夠。”


    趙明誠應道,“其不然。甘羅十一歲為丞相,出使趙國;霍去病二十一歲殲滅匈奴。宰相說我本事不夠大,分明是以歲數來論。如果給我機會,我不覺得我會做的比那些四五十歲貪贓枉法的老臣差。甘羅能出使趙國,是因為有文信侯引薦;霍去病能攻打匈奴,是因為有漢武帝器重。”


    最近經曆這麽多事,章惇滿肚愁腸,聽了趙明誠的話,難得大笑一番。


    “少年意氣!老夫喜歡。”


    “章相,咱們言歸正傳。我雖然年輕,可是也有門路,不出門也知道許多朝中的消息。畢竟我生活在天子腳下。更何況古來就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說句對今上大不敬的話,如今人人都在議論官家的身後事。如果您不先出手,必定為人所製啊!”


    章惇自有他的主意,他相信自己一個人可以力挽狂瀾。就算趙煦到時候真的有個什麽三長兩短,有自己在,他也一定可以立趙煦的同胞弟弟趙似為皇帝。


    章惇肅容,“此事,你不要插手。好好做你的副司使。”


    趙明誠又問,“如果大家想要更換的,不僅僅是一國之君,還有當朝的棟梁呢?”


    這話,確實將章惇驚住了。他猛地意識到,曾布等人不滿的不是官家,而是自己。蔡京也不想換皇帝,他隻是想迴到權力中樞,所以當朝放臭屁。


    他驚訝地看著趙明誠,這小子是真的知道很多不該知道的事情。


    趙明誠見章惇這副表情,暗想自己這次真是說到點子上了。他早想到章惇就是對自己太自信了,覺得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實際上曾布等人隻是反感他一個人把控朝政。


    看來事情有轉機了。


    “你這麽為我,總該有目的吧。可是你這麽聰明,犯不著為我好,老夫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沒給過一官半職。”


    “我的姨丈,您也該聽說過。”


    “你說的是陳師道吧。”


    “德甫從小親眼見著黨爭把好端端一家人弄得反目成仇,為我親自製衣裳的姨母如今連我家門都不可踏入。於私,我希望日後不要再發生這種事;於公,這些年宰相堅持改革,大家親眼看到國中百姓生活安定。若是堅持下去可使大宋河清海晏,山河永固。”


    “我讀旁的書實在是少,唯獨讀史書多。我素來知道皇位交替一旦出了問題,就會釀成無法挽迴的禍患。試問既有周秦漢唐,難道下一個就不會是宋朝嗎?”


    章惇沉默良久,拍著趙明誠的肩膀道,“爾日後,必為國之棟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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