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九月,秋風蕭瑟。


    本該是一片金黃的豐收時節,卻因戰亂,顆粒無收。


    通往巨鹿的官道上,王昊策馬緩行,遙望著千裏荒田,餓殍遍野,心中倍感淒涼。


    今年的仗從三月,一直打到現在,錯過了開荒播種的時節,即便老百姓沒有死於戰亂,隻怕依舊會有大量的百姓,死於饑荒。


    雖說冀州刺史王芬已經著手準備解決民生,但在這靠天吃飯的時代裏,錯過一年的播種,是無論如何都搶救不迴來的。


    加之摳門皇帝劉宏,花費了大量的錢糧征討黃巾,想讓他再拿出糧草來賑濟災民,估摸著比要他的命還要難。


    唉!


    可憐的冀州百姓,連最基本的生命權都難以滿足,又何談精神世界的滿足,他們當真是活得不如螻蟻,命如草芥。


    “司馬。”


    “想什麽呢?”


    正當王昊胡思亂想時,一個聲音自身後響起。


    是程昱。


    王昊一下子判斷出來。


    他麵上浮出一抹淡笑,輕聲道:“沒什麽,隻是覺得此戰過後,隻怕冀州的百姓,沒個十年八年,根本緩不過來。”


    “此非天災,實乃人禍!”


    言至於此,王昊麵上的笑容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悲天憫人的愁容:“有些時候,人禍要遠勝於天災。”


    “是啊。”


    程昱的目光望向四周千裏的荒蕪,忍不住點頭,表示同意:“黃巾蠱惑民心,坑害百姓,此戰之後,別說冀州,便是整個大漢,沒有數年時間,都緩不過勁兒來。”


    王昊吐口氣,隨即緩緩搖頭,輕聲道:“張角固然有罪,但連年的災禍與叛亂,歸根到底是上位者的罪孽。”


    “我還是那句話!”


    言至於此,王昊雙目炯炯地凝視著程昱:“若陛下仍不知悔改,蒼天當真要死,黃天當真要立,這天下會有無數個張角站起來,肩負起他沒能肩負起的職責。”


    程昱瞥了眼四周將士,壓低聲音提醒道:“司馬慎言。”


    王昊頷首點頭:“放心,我明白,也就是你們,若是換做旁人,我豈能如此。”


    程昱淡笑,受寵若驚:“司馬,這一次咱們故意放緩行軍,甚至還拖延了時間,可是因為皇甫將軍與您說了什麽?”


    “嗯。”


    王昊倒也沒有隱瞞,緩緩點頭:“皇甫將軍良苦用心,我又豈能不予以迴應。”


    程昱捏著頜下一縷美須髯:“果然如此。”


    王昊輕聲道:“皇甫將軍還說,他在給朝廷的戰報中,提及神像於土中生長之事,卻沒有提到如何布置,按照陛下的性子,極有可能會召我入京麵聖。”


    “哦?”


    程昱眉棱一跳,心中微震:“竟有此事?”


    王昊神色淡然地點點頭:“沒錯。”


    嘶—!


    程昱倒抽一口涼氣,眉頭微蹙,似在腦中激烈思考:“若當真如此,皇甫將軍對司馬您,還算是不錯,此乃天賜良機也。”


    “的確如此。”


    王昊麵色依舊保持淡定:“不過,朝堂比較混雜,各方勢力盤根錯節,我雖是並州王氏出身,但卻未必能適應京中複雜的局麵。”


    “聽司馬的意思......”


    程昱眸中閃過一絲詫異:“您暫時不準備入朝為官?”


    在程昱的認知中,憑王昊目前的戰功,以及人脈關係,進入朝廷當個郎官,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而一旦成為郎官,將來外放,便是兩千石的大員。


    不得不承認。


    這一步對於王昊而言,步子邁得比較大,可一旦跨過去了,便是平步青雲,扶搖直上,如今黨錮已經解禁,正是我輩誌士仁人,爭相報效朝廷的機會。


    可是......


    你現在居然是這般心思?


    令程昱震驚的是,王昊居然肯定地點了點頭,這擺明了已經是深思熟慮:“司馬,您可明白走這一步,錯過的是什麽嗎?”


    “嗯。”


    王昊依舊簡單地點頭迴應:“自然明白。”


    程昱愈發驚詫,也愈發看不懂王昊:“司馬如此抉擇,必有緣由,不知可否賜教?”


    王昊長出了口氣,淡然言道:“其實很簡單,陛下接觸黨錮乃被動之舉,而今士人卻趁此機會,與閹宦大肆開戰,企圖將其扳倒。”


    “哼。”


    輕哼一聲。


    王昊略顯尷尬地搖了搖頭:“說句難聽的話,士人有些不自量力,他們不是與閹宦為敵,而是與陛下為敵。”


    “閹宦也好,外戚也罷,全都是皇權的延伸,是建立在皇權之上的,它一定程度上,代表的是皇帝的利益。”


    “而士人則不然。”


    話鋒一轉,王昊一針見血道:“他們與皇權乃是對立,士人越是聯合起來,就越是容易被皇權忌憚,久而久之,必將引來災禍。”


    “大漢經曆四百年的發展,士人已成龐然大物,皇帝之所以重用閹宦,亦有對抗士人的意圖,如果我猜得不錯,接下來的京畿,必將有一番惡戰。”


    “仲德。”


    言至於此,王昊發出靈魂級反問:“你說在這般龐大的漩渦中,像我這樣的小嘍囉,即便當真成為郎官,又有何用?”


    “我能左右陛下的想法?還是掌控士人的話語權?亦或者能令閹宦知難而退,不與士人為敵?”


    “這......”


    程昱懵了,不知所以。


    他隻是簡單搖搖頭,附和一聲:“似乎不能。”


    王昊淡笑,但這笑容卻透著一股無能為力:“是啊,憑我的身份、地位、能耐、官職、名氣,都不足以參與到鬥爭中,隻能成為其附庸。”


    “既如此......”


    王昊極其淡定,像是窺破一切:“何不退出來,坐山觀虎鬥,以待時變。”


    程昱眼神中帶著一絲驚詫,但卻緩緩點頭,表示同意:“沒想到,司馬對於朝堂鬥爭,亦有如此判斷,令人敬佩呐。”


    “能在大勝之時,依舊保持如此清晰的頭腦及判斷,絕非常人所能企及,司馬將來必成大器,這一點,毫無疑問。”


    王昊淡然一笑,瞥向程昱:“既然仲德如此肯定,待我離京赴任之時,不知可願相隨,誠如此刻,助某一臂之力?”


    程昱沒有絲毫猶豫,揖了一揖:“隻要司馬相邀,昱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王昊略有些震驚,畢竟程昱隻是來曆練的,人家隨時可以走:“既如此,一言為定,陛下若當真招我入京,仲德且隨某一起。”


    程昱頷首:“喏。”


    “呃......那個......”


    一旁的許褚嘿嘿一聲:“司馬,我還從沒去過雒陽呢,您既然把仲德都帶上了,不妨把我也帶上,咱也想跟著長長見識。”


    “好。”


    王昊一口答應,麵帶微笑:“怎麽能少了仲康你?”


    許褚驚喜:“太好了,司馬放心,末將絕不會給您惹事兒。”


    王昊笑了笑。


    還真是個可愛的憨憨。


    “報—!”


    正在這時,前方忽然響起悠悠一聲傳報。中文網


    王昊抬眸望去。


    但見,一騎如飛,奔馳之間,卷動了滾滾煙塵,定睛細察,乃是漢軍的傳令兵。


    王昊不由驚詫:“難道是曲陽發生了何事?”


    程昱搖頭:“未必,或許是朝廷來人了。”


    嘶—!


    王昊倒抽一口涼氣,點點頭:“很有可能。”


    待傳令兵上前,不等其開口,便被王昊擺手打斷:“不必多禮,直言即可。”


    傳令兵拱手抱拳:“王司馬,將軍有令,命你趕往鄴城,朝廷使者會在鄴城等你,至於軍隊,暫且交給旁人待為指揮。”


    “好。”


    王昊點點頭:“我知道了,勞煩你迴去告訴將軍,我這幫弟兄全靠他照顧了。”


    傳令兵頷了頷首:“王司馬放心,末將必定待為轉達。”


    駕—!


    下一秒,傳令兵勒馬轉身,徑直飛奔離開。


    王昊長出口氣,招唿道:“仲康,把友若給我喊來。”


    許褚拱手:“喏。”


    不多時。


    荀諶策馬趕來,揖了一揖:“司馬,您找我?”


    王昊點點頭:“是這樣的。”


    當下。


    王昊便把事情的始末,全部一五一十的,告知於荀諶。


    荀諶大為驚喜,急忙言道:“這是好事兒啊,陛下召司馬覲見,乃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王昊的神色極其淡定:“所以,這隊伍便隻能交給你代管了。”


    荀諶毫不猶豫:“司馬放心,隊伍交給屬下,您安心前往雒陽辦事。”


    王昊吐口氣:“仲康、仲德二人,我要帶往雒陽,叔至留給你,還有那個俘虜周倉,一定要嚴加看管,決不可令其逃走。”


    荀諶拍著胸脯保證道:“司馬放心,周倉絕不會逃走,或許等你迴來,他已然可以從黃巾的落敗中走出,真正成為我軍戰將。”


    “此外!”


    王昊繼續叮囑道:“我不在軍中,爾等務必要謹慎行事,切記低調,若有難處,務必要稟告皇甫將軍,由他來主持公道。”


    “好。”


    荀諶點點頭:“屬下銘記於心。”


    “......”


    王昊接連囑咐了數點,方才徹底放心:“既如此,咱們暫且別過吧,你繼續引兵往曲陽,與大軍匯合,我等自去鄴城,尋找朝廷使者。”


    荀諶等人齊齊拱手:“喏。”


    王昊勒馬轉身:“走。”


    旋即。


    三人與大軍揮手道別,直奔魏郡鄴城。


    晝夜兼程,疾馳狂奔了兩日。


    終於。


    抵達了鄴城。


    在侍衛通稟過後,不曾想,冀州刺史王芬竟出府相迎:“哈哈,子霄啊,你動作可真夠快的,居然這麽早便過來了。”


    王昊趕忙拱手還禮,笑著迴應:“在下尚未抵達曲陽,便接到了消息,因此來得快些,不知天使可在刺史府否?”


    “暫且在驛館,尚未過來。”


    王芬隨口迴答一句,擺手邀請王昊等人入府等候:“陛下派來的是小黃門左豐,這兩天一直在跟我打聽太一顯聖的事情。”


    “我王芬何人?又豈能不知他們安得什麽心?這個秘密,我是半分都沒有透露,而且嚴令屬下知情人士,決不可透露分毫給閹宦。”


    “哼!”


    怒哼一聲。


    王芬眸中閃爍怒火,獰聲言道:“這幫狗一般的東西,一旦得知太一顯聖的奧秘,必定會對你下手,你我同為士人,又豈能互相殘害。”


    雖說聽著總感覺有些驚悚,但王昊深知此言非虛,當今陛下愛玩,獵奇心思尤為嚴重,太一顯聖的奧秘,絕對是一個爭寵的良機。


    王昊這次的劍走偏門,對於閹宦而言,絕對是一次大的打擊,何況還是在士人、閹宦鬥得如此兇戾之時,更是要命。


    王昊當即拱手抱拳,致謝道:“昊謝過王使君大恩。”


    王芬立刻打斷:“行了,你別謝我,要謝就謝楊公、袁公,還有王子師吧。”


    “啊?”


    王昊愣怔不已。


    王允會暗中幫助他疏通關係,這一點在王昊預料之中。


    可是......


    楊公、袁公是什麽鬼?


    王昊神思如電,急忙言道:“莫非是弘揚楊賜楊公,還有汝南袁隗袁公?”


    王芬淡笑,露出欣賞之色,點點頭:“好小子,你居然還知道楊公、袁公?”


    王昊長出口氣:“此二人,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曉?”


    王芬輕聲道:“楊公、袁公先後來信,讓我堤防閹宦使壞,還要盡全力保護好你,子霄,你雖不在雒陽,但你的大名已然傳遍雒陽。”


    “經過此次黃巾***,各地官吏缺失嚴重,閹宦再次動了歪心思,正與士人鬧得是不可開交,雙方大戰怕是一觸即發。”


    “據說......”


    王芬聲音略微拖長,饒有興致地道:“他們在朝堂上已經吵過好幾次了,某些地方官職,更是爭鋒相對。”


    “士人如今依舊是抵抗黃巾的主力,若是在此刻換上閹宦一係,必然會導致前功盡棄,我等流血流汗平定的黃巾,又豈能被閹宦摘得碩果。”


    “子霄。”


    王芬試探性問:“你說對嗎?”


    好嘛!


    這就開始pua了啊,先行灌輸上思想了。


    王昊淡然一笑,緩緩點頭:“使君言之有理,黃巾大部雖平,但仍有餘孽作祟,一旦操作不當,勢必會卷土重來,當慎重抉擇。”


    對於王昊的迴答,王芬非常滿意,笑了笑:“子霄果然有見地,你跟隨皇甫將軍,一路從豫州殺到了冀州,對戰局最有發言權,若是陛下問起來,當以實相告。”


    王昊拱手:“自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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