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名山大川,必有道觀寺廟,雁蕩山同樣如此。


    南朝時,梁國昭明太子在芙蓉峰下建寺造塔,為雁蕩山開山之始。


    唐時,西域高僧諾詎那因仰慕雁蕩山“花村鳥山”之美名,率弟子三百來雁蕩山弘揚佛教,被奉為雁蕩山佛教鼻祖。


    至本朝,雁蕩山開發規模逐漸增大,至今日,建有十八寺、十院、十六亭,可謂鼎盛。


    菩提院,位於東雁蕩山,其建於國朝初年,距離溫州城最近,香火最是鼎盛。


    因香客往來不休,山下百姓聚集,成了一個千餘戶的鎮子,名望佛鎮。


    客棧、酒肆、車馬行、甚至還有青樓,極其繁華。


    天微亮時,山門打開,寺裏的書記度濟和尚領著沙彌火頭工下了山。


    進了鎮子,沙彌到第一家門前,沒等敲門,房主已經開門,遞了一個袋子過來,說道:“各位師父,本月房租已經備好。”


    “勞煩施主。”沙彌接過,清點確認二十二錢無誤,交給火頭工,火頭工清點後扔進框裏,度濟賬本勾銷。


    然後走往下一家,日上三竿時,隻收了百多戶民宅,已經裝了半框錢。


    “諸位,吃碗素麵再走。”度濟領著眾人到了一家賣麵的店裏。


    “院裏的八位師父,照舊八碗素麵。”夥計吆喝一聲,趕忙來挪凳子擦桌子,又問道:“各位師父請坐,還是照例來碗麵湯?”


    “勞煩施主。”度濟看了店裏,又道:“似乎客人比往常少了許多?”


    “戰火連天,溫州十個人裏四個從軍去了,加上江心寺……”似乎覺得說這個不好,夥計賠了個笑,去端麵湯。


    因為英靈殿,江心寺香火尤勝以往,雁蕩山裏各家都受到了巨大影響。


    菩提院倒也還好,不止是牌子老,還因為朱熹曾再這裏留下墨寶,頗得讀書人青睞。


    不一刻,麵送來,點了香油,綴著青菜,不沾絲毫葷腥。


    店主在旁邊搓著手,欲言又止。


    “阿彌陀佛!”度濟說道:“施主所求,貧僧已知。


    寺裏素有定律,本月例錢不能少,自下月起,定有減免,以保諸位施主生計。”


    “多謝師父,多謝師父。”店主歡天喜地。


    菩提院能夠流傳幾百年,憑的不止是森嚴的規矩,還有因時而變的策略。


    一行人忙到晚間,收了半條街,得錢五百餘貫。


    迴到院裏,度濟找到住持和監院,說道:“早間所見,人流不複往日,各家生意不興,按例,當削減例錢。”


    住持說道:“上月香火錢百二十貫,僅為往常三成,便定例錢三成。”


    “長老。”監院說道:“往日減免,有田產可補,如今田產不足,是否定為六成?”


    “規矩不可破。”住持說道:“如今民間略有富餘,待戰火平歇,香火自然恢複,不必急於一時。


    至於田產……爾已經錯過一次,當靜修去五毒心,免得牽連本寺。”


    “長老……”


    監院剛要說話,隻聽外間有人叫道:“什麽人?”


    “某家皇城司胡風,奉令捉拿叛逆!”


    “禍事至矣,三百年傳承毀於一旦!”住持悲歎。


    “一人做事一人當,掩藏劉深等人是我一人做的,絕不牽連本寺。”


    “好!”胡風踢開門,走進來,喝道:“勾結韃虜尚且如此理直氣壯,果真是修的好佛。”


    監院說道:“皇帝昏聵,朝廷無道,自當拒之。”


    “嘿,菩提院田產三萬五千畝,左近兩個山頭,山下一座鎮子,日入鬥金,如此富裕尚不滿足……”胡風搖搖頭,揮手喝道:“來啊,查封菩提院,所有人就地拘押,一應財物封存。”


    “官人。”住持道:“度行隱藏賊人,本寺上下僅貧僧知曉,實與全寺無幹。”


    “拿下。”胡風一聲令下,身後軍兵一擁而上,把三個和尚綁了。


    外麵,刑部、大理寺的吏員監督皇城司執法,戶部的吏員卻直奔賬房。


    傳承三百年,不知道肥成什麽樣,大家可是期待的很。


    皇帝同樣期待。


    李有義為求痛快,把菩提院賣了個幹幹淨淨,當張雙國稟報的時候,趙昰立刻派出去胡風去查。


    第二天朝議時,胡風歸來稟報收獲。


    “繳獲糧八千六百石,錢一萬八千貫……”


    “如此少?”趙昰不淡定了。


    “陛下。”胡風說道:“菩提院有大小銅佛一百二十餘座,輕則十餘斤,重則千斤,最大的一座有十二萬斤,若是融化重鑄,至少得錢二十萬貫。


    如此尚未計算房舍、山林、田地,若是保存菩提院,每月租金可得千貫。


    另外,和尚未曾審訊,想來有金銀私藏,數目定然不菲。”


    嘶~眾臣倒吸一口涼氣。


    當初皇帝把車都賣了,不過搞到了十四萬貫,卻不想一個和尚廟有這麽多錢……簡直豈有此理!


    馬廷鸞立刻拜下,道:“陛下,臣請令,盡查各地寺廟!”


    “不可。”陳宜中反對,道:“名不正言不順,朝廷豈可行強盜事?”


    陳文龍說道:“臣以為,有不法者依法懲處,抄沒財物亦可,卻不能枉法。”


    陳仲微說道:“菩提院僅此一家,餘者並不富裕,不宜大動幹戈。”


    大家不動心嗎?


    恨不得立刻再興滅佛事。


    但是無緣無故的,真不能隨便動手。


    法律是朝廷的威嚴,隨便違法相當於自己打自己的臉,倒不是說不能幹,而是不能隨意幹。


    就像打擊豪強,是因為豪強普遍違法,至於說地方打擊豪強的違法之處,那是地方官府曲解朝廷政令,而不是朝廷政令本身有問題,這個絕不能搞錯。


    最主要的是,不是所有寺院都那麽有錢的,一概打擊容易落人口實。


    趙昰明白這點,卻不甘心,說道:“朝廷依舊困窘,寺廟積藏甚多,如何甘心?”


    陳文龍說道:“陛下,可興道教,逼迫佛教自願獻出倉儲,再依法清查不法。”


    馬廷鸞冷靜下來,說道:“陛下,菩提院財物可查繳,其院不能封,當善加經營,以保證望佛鎮收益。”


    “陛下。”趙與檡說道:“江心寺日漸局促,百姓供奉英靈不便,臣請遷英靈殿於菩提院。”


    “英靈殿不宜輕動。”陳宜中說道:“可令江心寺遷往菩提院,江心島改為英靈殿,專設祭祀官。”


    “隻怕江心寺上下並不願意。”牟巘說道:“其自願修建英靈殿,又日日祭祀,於國有功,不可強迫。”


    “先把菩提院財物清點後運迴。”趙昰敲著扶手想了一陣,說道:“往日,寺院道觀免稅,今日僅有田地收稅,不妥。


    朕意,其產業、香火錢,皆征稅,諸卿意下如何?”


    佛祖身上刮金粉?諸人都是麵麵相覷。


    “產業稅照常例,香火稅抽九成!”趙昰補充道。


    “陛下。”陳宜中勸道:“百姓多愚昧,若是各家寺廟挑動,遺禍無窮,當三思而後行。”


    趙與檡說道:“確實,菩提院隱藏韃虜罪在不赦,然不足以打擊所有寺廟,當擇機待動。”


    不是不能動,而是理由不足。


    曆史上,三武一宗滅佛都是為了錢,但也不是說直接動手的,而是有一個醞釀的過程。


    比如魏太武帝時,很多和尚尼姑忍不住寂寞,敗壞了佛教名聲,後來長安僧人勾連胡人造反,由此引發了滅佛運動。


    後麵幾次都是差不多的過程。


    佛教先把自己搞臭了,引發了眾怒,然後有重大違法,皇帝順勢掀桌子,百姓拍手稱快。


    而如今佛教徹底融入中國,百姓崇信,又深藏財富不露,名聲尚好,直接動手會讓百姓罵的。


    罵兩句其實沒什麽,問題是有個元朝在外麵,相互勾結起來,恐怕有大麻煩。


    “戶部當清查天下寺廟,暗中準備,當時機成熟,直接動手。”皇帝不得不忍下這口氣。


    “陛下,如今江心寺與英靈殿互為一體,恐為阻礙,當預防。”趙與檡說道。


    因為英靈殿,江心寺廣受稱讚,連帶著佛教名聲都蒸蒸日上。


    可以說,隻要江心寺與英靈殿互為一體,佛教就動不得。


    皇帝能有什麽辦法呢?當初太窮,有人承接英靈殿建設也就準了,如今反倒是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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