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中午,馮夢龍留二人吃飯。玉海棠便道:“院子裏要上客了,奴家還要迴去化妝。”


    鄧源偷眼瞟過去,這女子臉上是淡妝,自然不符合一名專業的有技術的女人的職業操守,早些迴去補補妝也是應該的。


    玉海棠起身拿起竹簫:“今兒時間不寬裕,要不然,也讓鄧相公領教一下奴家的簫藝。”


    鄧源便道:“來日方長。”


    玉海棠一笑:“擇日不如撞日,要不,今日鄧相公就隨奴家去天外天坐坐?”


    鄧源忙道:“還是改日吧。”


    “改日是那一日?”玉海棠瞧出鄧源言不由衷,有心逗他。


    馮夢龍老氣橫秋地笑了一下:“玉娘又調皮,若是去你那裏聽曲兒,少不得破費個百八十兩銀子,那又是何必?”


    玉海棠一理鬢發,行了兩個萬福:“那麽奴家就告辭了。”


    馮夢龍點點頭:“去吧。”


    鄧源則禮貌地拱手。玉海棠湊近了些,抿嘴一笑:“鄧相公,有空可千萬要來看望奴家啊。”伸手在鄧源腰間掐了一把,格格笑著出門去了。


    馮夢龍一捋胡須:“這小丫頭,纏人得很。”


    鄧源目送玉海棠出門,隻見門外不知從何處鑽出一名壯漢,穿著雜役服色,向玉海棠行了個禮,而後蹲下身子。玉海棠一側身坐到壯漢肩上,壯漢穩穩當當地起身,馱著玉海棠遠去了。


    玉海棠身材嬌小,坐在壯漢肩頭倒也不突兀。之鄧源第一次見到這種出行方式,遠遠一指:“她們出門都是這種排場麽?”


    他口中的“她們”,自然是指那些有技術的女人。


    馮夢龍笑道:“若是大佬官下帖子請出堂差,自然會派車接送。可若是自己出門,或者請客的人沒有車,就由行院裏的雜役接送。姐兒小腳走不得路,又不願沾了塵土,隻好讓人馱著。”


    鄧源長了見識,歎道:“還真是四體不勤。”


    馮夢龍坐迴到椅子上:“她也是苦出身——玉娘是蘇州本地人,他父親我也認識,是個樂戶,早些年害肺癆沒了,撇下孤兒寡母。她十歲便被賣到青樓,因聰明伶俐又通音律,幾經轉手賣到了天外天,雖說也不是什麽好去處,可起碼衣食無憂了。”


    鄧源聽了,心情也有些複雜。玉海棠看似玩世不恭,也許隻是想用這種方式擺脫童年陰影。


    但轉念一想,自己還真是替古人擔憂。自古以來吃青樓這碗飯的,有幾個是自己上趕著進去的?不都是有個淒慘悲苦的身世。後世聽過一句俏皮話,說男人有兩大愛好:拉良家下水,勸妓女從良。自己可不能那麽庸俗油膩。


    估摸著玉海棠走遠了,鄧源也要告辭,並把來之前買的湖筆奉上。


    馮夢龍也不推辭,欣然收下,並說:“明日虎丘曲會,賢侄可要早些去,今年有幾個好角兒要亮相,去晚了,怕是連山都上不去了。”


    鄧源無奈地一笑:“明晚有家宴,怎麽著也得上更之後才能出城。”


    馮夢龍道:“也罷,畢竟是家人團聚最要緊。”


    鄧源說:“明日馮老若是沒要緊的事,晚生可以過來接您一起去虎丘。”他見馮夢龍獨自居住,想來也是沒車沒馬,這麽個老人晚上獨自前往虎丘,多少是有些不方便。而鄧源初次參加虎丘曲會,不知什麽章程,正好找他結伴同行。


    馮夢龍想了想,笑道:“那老夫就不客氣了。”


    鄧源大喜,躬身行禮後便離開了。


    走到大門外,整了整腰帶,忽然發覺腰間多了一樣東西。低頭一瞧,居然是玉海棠的手絹,就塞在左側腰間。迴想了一下,應該是玉海棠臨走前掐自己一把的時候借機塞進來的。鄧源莞爾一笑,這小女子,很是有心機啊。若是尋常公子哥兒,是不是就以為佳人芳心暗許了?即便男子不這麽自戀,但有一件女子的貼身之物在手邊,多半便會時時想起,說不定哪天就鬼使神差地到天外天逛逛。


    不過鄧大少豈是尋常公子哥兒?覷見四下無人,把手絹丟到路邊,拍拍手遠去了。


    一路溜溜達達迴到鄧宅,看門的家仆趕緊招唿:“哥兒迴來了。”


    鄧源依舊目不斜視:“開飯了麽?”


    家仆小心地迴道:“老爺午間去太守府上了,不迴來吃。奶奶身子不適,還沒吩咐擺飯。”


    鄧源嘀咕道,難道氣性這麽大,昨天生氣到現在還沒緩過來?


    一麵想,一麵向內宅走。迎麵看到鄧汐從正房走出來,便問道:“汐兒,母親身子好些沒?”


    鄧汐道:“早間喝了半碗粥,便覺得胃裏燒得慌,什麽都吃不下,現在還在床上躺著。請了大夫來瞧,又看不出什麽症候,隻說是操勞過度,讓多休息,連藥都沒給開。”


    鄧源眼珠子一轉,這個大夫還算是有些醫德,看不出毛病便不給花亂開藥,不像有些大夫賊不走空,隻顧開些溫養的藥給病人,反正吃不死人。


    段彩衣的病根,應該就在鄧源身上。這位大小姐一生順風順水,何曾像昨日那般吃癟?胃裏有火,自然吃不下飯。


    鄧源便問:“家裏有沒有山楂?”


    鄧汐不解地說:“廚下應該有。”


    鄧源便說:“你帶我去。”


    兄妹來來到廚房,鄧源再一次長了見識。足足三間的廚房,這麵積若是放在後世,都夠一家四口居住了。


    廚子、小徒弟和幫廚婆子正坐在一處閑聊,案板上擺著切好的食材,灶上開著小火,一派準備就緒的模樣兒。因主人外出,主母又未發話,廚子拿不準中午要做什麽菜、幾時開飯,便隻好先把準備工作做好。


    見少爺小姐來了,眾人唬得趕緊起身請安。


    鄧源道:“禮數都免了吧——有山楂嗎?”


    大廚莫名其妙,但還是迴道:“迴哥兒的話,有早間買來的新鮮山楂,熟倒是熟了,隻是個頭兒不太大。”這個季節的山楂,還沒到最好的時候。


    鄧源伸手:“拿一個我嚐嚐。”


    一個機靈的小徒弟早早地托出一個小竹籮:“您請。”


    鄧源拈起來放進嘴裏,還不錯,味道醇正,果肉厚實,酸甜開胃。便問大廚:“糖葫蘆會做麽?”


    大廚眨眨眼,一臉清澈的愚蠢。


    鄧源換了個說法,循循善誘:“就是糖球。”


    大廚和小徒弟交換了個眼色:“應···應該會吧。”


    “趕緊,熬糖稀。”鄧源吩咐:“我來給山楂去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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