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丘會?鄧源想了想,一篇背誦過的課文湧上了腦海。


    那是大文學家袁宏道的《虎丘》。虎丘去城可六七裏···凡月之夜,花之晨,雪之夕,遊人往來,紛錯如織,而中秋為尤勝。每至是日,傾城闔戶,連臂而至。衣冠士女,下迨蔀屋,莫不靚妝麗服,重茵累席,置酒交衢間,從千人石上至山門,櫛比如鱗,檀板丘積,樽罍雲瀉,遠而望之,如雁落平沙,霞鋪江上,雷輥電霍,無得而狀。


    蘇州習俗,中秋夜在虎丘舉行昆曲大會,以演劇與唱曲競賽為娛樂,熱鬧程度、國民程度堪比春晚。蘇州城門也會因為這場聚會而延到後半夜才關。


    同時,鄧源也想到了駐紮在虎丘曲沃會館的那個戲班子,那位德藝雙馨的小白臉勝蘭芳。


    既然是演劇和唱曲兒,那勝老板一定會參加啊。


    勝老板露臉的場子,段彩衣是不是一定會去呢?


    若是在現場當一迴狗仔,是不是會有意外收獲呢?


    到時候,就不是段彩衣想方設法拿捏鄧大少,而是鄧大少輕鬆拿捏這位繼母了···


    鄧源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馮老也會去嗎?”


    馮夢龍點點頭:“哪年都少不了老夫。”


    玉海棠笑道:“你都說了馮老是當世柳三變,這樣的場合缺了馮老,誰給他們指點啊?”


    馮夢龍坐迴主位:“你若是也去聽曲兒,咱們可以結伴。”


    鄧源趕緊說:“求之不得。”腦中已經在盤算,明日如何找個理由溜出來。


    馮夢龍又對玉海棠道:“那《掛枝兒》你已很純熟了,正好今日鄧賢侄也在,讓他賞鑒賞鑒。”


    玉海棠飛了一個媚眼兒給鄧源:“鄧賢侄,聽好啊。”


    鄧源見這女子處處要嘴上占便宜,卻也不以為忤,笑道:“洗耳恭聽。”


    玉海棠將手上的竹簫放在茶幾上,起身清了清嗓子,輕移蓮步,舒展腰肢,邊舞邊唱道:“約情哥。約定在花開時分。他情真,他義重。絕不失信人。手攜著水罐兒。日日把花根來滋潤。盼的花開了。情哥還不動身。一般樣的春光也。難道他那裏的花開偏遲得緊。”


    音色嬌柔不失清亮,舉手投足間媚態盡顯。鄧源略有些失神,忽然想到,以這女子的身價,若是在勾欄裏,自己怕是要花上個百八十兩銀子才能聽上這麽一曲吧?


    現在沾了馮夢龍的光,可以正大光明的白嫖,這感覺,也是很不錯的。


    玉海棠唱完一段,向鄧源嬌羞地眨眨眼,檀口微張,又繼續唱了下去:“嬌滴滴玉人兒。我十分在意。恨不得一碗水吞你在肚裏。日日想。日日捱。終須不濟。大著膽。上前親個嘴。謝天謝地。他也不推辭。早知你不推遲也。何待今日方如此。”


    這段唱詞十分大膽了,鄧源聽得麵紅耳赤,幾番要把目光轉向屋外,怎奈玉海棠的眼睛裏似乎有鉤子,忽閃幾下便輕易地把鄧源的視線拉迴到自己身上。


    “俏冤家扯奴在窗兒外。一口咬住奴粉香腮。雙手就解羅帶。哥哥等一等。隻怕有人來。再一會無人也。褲帶兒隨你解。”


    這段唱詞則直白露骨,若是出現在後世的短視頻裏,隻怕會被強製消音隻剩下“嗶嗶”聲。鄧源自問不是正人君子,可也尷尬得要在地上摳出三室一廳。當年第一次和損友賈騰去夜店見世麵,舞池裏全是白花花的胳膊大腿,當時也沒有這麽尷尬。


    身旁可是一代文宗馮夢龍啊,而且還是歸雨寧的父執輩。鄧源既不便裝出久經風月的老手架勢,又不能擺出道學君子的嘴臉正襟危坐,居然聽得滿頭大汗。


    玉海棠唱完三段,嫋嫋婷婷迴到座位上。有意無意間,衣袖從鄧源鼻尖下拂過,那是熟悉的香味兒。


    “好,唱得好!”鄧源迴過神來,使勁鼓掌。但房中三人,隻有他自己在鼓掌叫好,略顯突兀。


    玉海棠嬌笑道:“鄧相公一動不動,倒好像比奴家還累些呢,你瞧,滿頭大汗,小臉通紅,這是怎麽了?”不知從哪裏摸出一方錦帕,伸手要去給鄧源擦汗。


    鄧源下意識地躲開,道:“我自己來。”舉手用衣袖拭汗。


    玉海棠假裝失落:“鄧相公這是嫌棄奴家?”


    鄧源一笑:“恐怕弄髒了姑娘的手絹。”


    玉海棠纖纖玉指托起錦帕:“一塊手絹罷了,便贈與相公。”


    鄧源自然要推辭:“無功不受祿,這手絹是姑娘貼身之物,我哪能要?”


    玉海棠很有誠意:“方才奴家說要向相公賠罪的,這便是奴家一點小小心意吧。”


    馮夢龍咳嗽一聲,打斷了兩人的推讓:“玉娘,你方才說和鄧賢侄有好長一篇故事,不如現在就講給老夫聽聽。”


    玉海棠隻得放下手絹,笑著看看鄧源:“鄧相公,可以說麽?”


    鄧源摸摸鼻子:“雖說家醜不可外揚,但馮老不是外人,講講無妨。可有一條,出了這間屋子,跟別人還是不要講。要不然,我怕我繼母要殺你滅口。”


    鄧源說“殺人滅口”,九分戲謔,一分是真提醒,畢竟這事傳出去不好聽。玉海棠便將昨日的美人局簡略講了一遍,對鄧源醒來後鎮定自若又坐懷不亂的風範著實頌揚了一番。


    馮夢龍聽了,哈哈大笑:“玉娘啊玉娘,虧你平日還自詡豔壓姑蘇城,東南盡幕賓,怎麽連一個後生都沒有擺平?”


    玉海棠白了老頭兒一眼,沒好氣地說:“馮老,連您也取笑奴家?”


    馮夢龍對鄧源挑起了大拇指:“好小子,你這份兒定力和心智,老夫生平僅見。”


    鄧源不好意思地一咧嘴:“晚生名義上是在家中,而實際上不啻於身處龍潭虎穴,稍有不慎,便有身敗名裂之虞,因此不得不萬事小心。”


    馮夢龍收斂了笑容,認真地說:“賢侄的家事,老夫不好評說。但你既能居安思危,慮事周詳,可見聰明穎悟。老夫倚老賣老,提醒你一句話,家和才能萬事興。即便不睦,也不可視若寇仇。”


    鄧源深以為然,便點頭道:“晚生謹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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