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源見他說得鄭重,慌忙起身迴禮:“先生言重了,這隻是我信口胡說,若能有一絲半毫有助於先生,那是先生的福緣。”


    邵遠光認真地說:“晚生讀書之時,每常有孤憤之感,總覺得考官有眼無珠,我懷才不遇。而今日方知,是我自視過高了。有相公這一番話,今年我或許就能順順當當進學宮了。”


    鄧源鼓勵他:“念念不忘,必有迴響。先生有此毅力,怎麽會一直困頓?”


    邵遠光眼前又是一亮,喃喃道:“念念不忘,必有迴響!鄧相公才思清越,晚生與您一比,真是差之遠矣。”


    鄧源隻得又客氣了一番。


    邵遠光忽然繞到屏風前麵,對仍在讀書的眾小童道:“今日先生有事,散學了,都迴家去吧,明日再來。”


    眾小童如蒙大赦,歡唿著收拾書包散去了。


    待鄧源也轉到前麵,偌大的學堂已經隻剩下邵遠光一人了。


    鄧源呆呆地望著眾小童歡唿遠去的背影,問道:“這是作甚?”他實在有些佩服這個年代教書先生的任性。說放學便放學了,那些孩子跑去哪裏野了,一點兒也不擔心。若是在後世,學生在外麵有個磕碰,家長找上門來,學校豈不是要賠禮又賠錢?


    邵遠光笑道:“今日得以結識鄧相公,三生有幸,您一定得讓我做個東道,好好請您喝上三杯。”


    鄧源忙推辭:“那倒不必。”


    但邵遠光一定要請客,不容鄧源推辭。


    鄧源雖然在城裏推掉了許多飯局,但此時倒真不好堅辭這位老童生的好意,隻得由著他。


    邵遠光將學堂門一關,也不必上鎖,然後帶著鄧源來到了村中一家小酒肆。


    此刻還沒到中午飯口,店裏沒有幾個客人。酒肆老板坐在櫃台後麵看賬,抬眼看到邵遠光進來,並未出聲招唿。


    他是認得邵遠光的,知道這位教書先生囊中羞澀,一年到頭也沒光顧過小店幾次,便有些愛答不理。邵遠光大聲說:“老板,今日我招待客人,有什麽好菜?”


    老板這才懶洋洋地走過來,說:“早上新燉的肥雞,還有鯉魚。”


    邵遠光看了看價牌,猶豫了一下,說:“那就來一隻雞,再來一碟幹豆腐,一壺酒。”


    老板有些像不認識這位老塾師,疑惑地問:“邵先生,您是出門撿錢了?”


    邵遠光說:“休要取笑,快些上菜吧。”


    老板笑笑,轉身去了後廚。


    鄧源靠窗坐下了,邵遠光親自動手拿來水壺,給鄧源倒了熱水,笑道:“村野小店,沒什麽規矩,也沒有什麽像樣的的菜,先對付著吃一口。待今年我考中了,做個大東道,好好請請您。”


    鄧源說:“不要您您的。若論歲數,你大我許多,這麽客氣,豈不羞死我?”


    邵遠光說:“學校規矩,豈能亂了?”


    鄧源知道這些觀念不可能由他一人而改變,便也聽之任之了。又問:“先生書法不錯,是學的哪位古人?”


    邵遠光來了興致:“臨過柳公權的帖,後來又學趙孟頫。近年來漸漸覺得也能自成一家了。”


    鄧源暗笑,這位老先生,動不動便要自成一家。做文章是如此,寫字也是如此。就這份性格,也不枉他科場蹭蹬幾十年。若自己做了考官,怕是也不會取這樣的考生。


    邵遠光興致勃勃,又講了自己練習書法如何刻苦,博采眾家之長,終於有了今日的一點小小成就。


    鄧源則在想,若是以後鄧鼎城商號裏缺書手,而這老先生又一直考不中,倒是可以推薦一下。這樣的性格雖然不太靠譜,但用人要用其所長。他的這一筆好字若是埋沒了實在可惜。


    沒片刻,燉雞和豆腐幹端了上來,還有一壺酒。


    來到這個世界後,鄧源幾乎沒有喝過酒,更沒和陌生人一起喝過酒。但今日受了邵遠光感染,也淺淺飲了三杯。這酒的度數如他所想,低得很,他自忖著,喝下個三斤五斤的,也不妨事。


    但邵遠光幾杯酒下肚,臉上便泛了紅光,說話更加無邊無際。鄧源索性都讓他喝了,自己做個聽眾。


    這頓飯吃了半個多時辰,邵遠光吃了個醉飽,不過還好,沒有耽誤結賬。鄧源知道他收入微薄,本來想搶著結賬的。但邵遠光酒勁上來,撕扯著不許鄧源掏錢。兩人打作一團,幾乎引得老板報官。


    最後還是邵遠光結了賬。鄧源扶著他迴了學堂,沏茶擺好,免得醉裏口渴。卻又意外發現邵遠光的書桌上有把錫製的裁紙刀,刀柄上刻著“圓音榭”三個字。鄧源想了想,應該是某處青樓的名字。忽然覺得這位老先生也算是個性情中人,一年的束修也就十兩八兩銀子,卻還不忘給大明的聲色事業添磚加瓦,當真是可敬可歎。


    再三確認無事之後,便離開了學堂。


    迴到家中,已經是午後。


    林嫂嘟嘟囔囔,說相公不迴來吃飯也不提前說一聲,中午做的海參燴鴨子都讓陳伯吃了。


    鄧源聽了隻是一笑,陳伯吃了比我吃了更值。


    陳伯低聲問鄧源是不是跟歸雨寧私會去了,被鄧源甩了個白眼。


    淺淺的一點酒意在迴來的路上便發散淨了,下午鄧源心情輕鬆了不少,下筆作文的時候,便覺得有如泉湧。畢竟和邵遠光一比較之後,鄧源發現自己除了書法遠不及之外,文章並沒有差太多,信心漲了不少。


    次日中元節,歸莊來約鄧源一起放河燈。


    河燈依舊是歸雨寧備好的,三人傍晚時來到婁江邊放了河燈。歸家姐弟為祖先祈福,鄧源則默默紀念早已化作黃土的另一位鄧源。


    這一夜城裏放焰口,演目連救母親的大戲。但鄧源和歸家姐弟因上次賽神會留下了陰影,誰也沒有再去湊熱鬧。放完河燈,便早早迴家了。


    在路上,歸莊提及新任縣太爺月底便要放榜開考,取這一年的童生。並且歸昌世發了話,同意歸莊應考。


    畢竟新朝新氣象,歸莊歲數也不小了。做父親的,畢竟還是望子成龍。


    初試的日子就定在八月初十,意思是讓考生考完試好好過一個中秋節。複試安排在重陽節之後,也是為了讓考生有時間在家盡孝。


    鄧源挑了大拇哥:秦老爺這安排,滴水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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