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源摩挲著下巴,笑而不語。按照顧名俊的說法,這件事雖然神奇,但應該和自己無涉。他二人為何巴巴地來此拜訪?


    顧名俊繼續道:“隻是呂仙師說,他這丹砂,用料不凡,需要先將銀料磨成銀粉,與朱砂、雲母、鍾乳熔煉,才能起效。”


    嗯,入港了。鄧源裝模作樣地點頭,暗想:煉製丹砂需要用到銀料,這便是所謂的前期投資了。聽起來很合理。要不是自己看過這種內容的電視劇,險些就信了。此時再看仙風道骨的呂仙師,已經九分是騙子了。


    隻是不知,在這場並不高明的騙局中,顧二公子扮演了什麽角色?是被呂仙師騙了還替人家數銀子,還是倆人壓根就屬同夥?


    再看看顧名俊一臉的興奮,倒也不似作偽。


    呂仙師手撚長須,笑道:“丹砂煉製不易,但收效甚好。一兩銀料所出的丹砂,能煉出五六兩銀子。貧道出家人不喜黃白之物,偶一為之罷了。上次給顧小舍人的丹砂,也隻是一時遊戲之作。不想小舍人對貧道這點小手藝很是好奇,今日又特意來請教。隻是老相國門風清正,家教甚嚴,子弟手中銀錢著實有限。若要煉製大量丹砂,須得找一有力之人。不知鄧相公意下如何?”


    顧家門風清正,家教甚嚴。好吧,我信了。鄧源客氣地裝傻:“晚輩也是初到昆山,並不認得什麽有力之人啊。”


    顧名俊急得夠嗆:“鄧年兄出身富商之家,銀錢上想必是寬裕的。小弟這邊能拿出幾百兩,隻要鄧年兄願意合作,小弟青蠅附驥尾,大頭自然是鄧年兄的。”


    見顧名俊說得如此直白,鄧源倒不怎麽懷疑他了。看來陳伯說得不錯,這是個棒槌。不過鄧源也很好奇,顧秉謙雖然早已告老還鄉且被卷入了清算閹黨的漩渦,但眼下畢竟還沒倒架子,怎麽家中子弟這麽缺錢了?


    沉吟了一下,鄧源緩緩道:“看來二位是誤會了,在下隻是借住在一位長輩的別院,我自己並不經商。不怕二位笑話,千裏迢迢從晉省過來,到蘇州的時候隻剩下一身破棉襖。仙師法術通神,在下也是心向往之,奈何囊中羞澀啊。”


    顧名俊臉色暗淡下來,呂仙師則不緊不慢地說:“看來鄧相公是個老成人。無妨,咱們總算是有緣,我這裏還剩些許丹砂,便贈與鄧相公算作贄見。”從袖中摸出一個小瓷瓶,起身遞與鄧源。


    鄧源猶豫了一下,接了過來。好奇害死貓啊。


    “且看老道為鄧相公試演。”呂仙師起身,打開房門走了出去,到花園俯身撿起一塊石頭。走迴房來,放到鄧源身旁的八仙桌上,“鄧相公,請將丹砂倒在石塊上。”


    鄧源依言打開瓷瓶,將瓶口向下,倒出裏麵暗紅色的粉末。


    老道拿起石塊,口中念念有詞,忽然低喝一聲:“落!”石塊粗糙的表麵瞬間出現蛛網般的裂隙。老道雙手對握,用力搓了幾下,一些碎渣從掌縫中落下,然後雙手攤開,露出一枚燦然生光的銀錠子。


    鄧源很配合地“啊”了一聲,心中卻想,老仙師手法可以啊,快趕上劉謙了。


    而顧名俊則發自肺腑地驚叫出來:“怎地、怎地這塊石頭不需熔煉?”


    呂仙師風輕雲淡地一笑:“適才貧道以秘法加持,瞬息之間,便抵得上爐火九日之功。”


    顧名俊瞪大眼睛,看看呂仙師,嘴裏直念叨“神乎其技”,又看看鄧源:“鄧年兄,你瞧,你瞧···”


    此刻鄧源對顧名俊已無絲毫懷疑。這位世家子弟確實是蒙在鼓裏,以為自己遇到了活神仙。


    一時之間,鄧源胸中湧起一股正義感。雖然顧秉謙的名聲很臭,但他這個孫子看起來為人還不錯,而且單純得很。


    不行,不能眼睜睜看著人家被騙。


    “仙師果然神通廣大,隻是在下自幼福薄,沒有偏財運,也不敢有所奢求···這樣吧,我需要與家人商議一下再答複您,如何?”


    呂仙師見多識廣,知道“和家人商量一下”雲雲,多半是托詞。故而一笑,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轉而聊了些山南海北的奇聞趣事,氣氛倒也融洽。


    不覺大半個時辰過去,呂仙師起身告辭。鄧源拉住顧名俊:“弟新作了一篇時文,想煩請顧兄指點,不知是否方便?”


    顧名俊一愣,讀書人之間會文是常事,隻不過今日似乎不是好時機。


    可鄧源盛意拳拳,顧名俊隻得歉然對呂老道一笑:“仙師先請迴,我和鄧年兄再聊聊。”


    老道打個稽首,飄然而去。


    鄧源目送老道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門外,低聲道:“顧兄,恕我直言,你怕是被這老道騙了。”


    “什麽?”顧名俊叫起來。


    “低聲,莫讓他聽見。你是如何認識這老道的?”


    “蘇州的一位同年介紹來的,應是十分可靠。”


    鄧源沒有貿然評價顧名俊口中的那位同年秀才是否真的可靠,隻將他拉進客廳,拈起方才呂老道掉落在地上的碎渣,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有一股硫化物的味道,可恨自己是個文科生,尤其化學學得不精,並不能推測出老道到底耍了什麽把戲。但大致的流程不難猜測:“若我沒猜錯,這石頭是老道提前準備好的——其實也不是石頭,而是銀子外麵裹了一層特殊的粉末,看上去像是石頭。而這種粉末遇到他所謂的丹砂,發生了反應就脫落了,露出裏麵的銀子。也就是說,他這並不是什麽煉銀術,用銀子煉製丹砂也隻是個噱頭。你要是真的給了他銀子煉丹砂,他直接就跑路了。”


    “可他這石頭不是在你家院子裏撿的嗎,咱們都看到了。”


    鄧源一笑:“障眼法罷了,我都以為他是在地上隨意撿了塊石頭,但拿進來的是他事先藏在袖子裏的。”頓了一下,為了增加說服力,又道:“我在老家見過這種小把戲。”是的,大衛·科波菲爾的魔術都看過,還有什麽障眼法能讓鄧源驚奇呢。


    顧名俊似信不信:“呂仙師仙風道骨,不像是騙子啊。”


    “顧兄,若是他臉上寫著‘騙子’二字,又如何行走江湖?騙子之所以能讓人上鉤,靠的就是一副好皮囊啊。我敢說,你要是真拿出幾百兩銀子給他去煉製那個什麽丹砂,第二天他就人間蒸發了。”


    顧名俊頭一次聽到“人間蒸發”這個詞,但也能聽懂何意。躊躇了一下,道:“鄧年兄,並非我不相信你,隻是···”


    “隻是已經有了兩錠銀子打底,顧兄覺得老道真有法力?”鄧源不好意思說“貪小便宜吃大虧”之類的話,對這位世家公子哥兒還是要委婉些:“老道若是不給你看點真東西,又怎能打動你?”


    顧名俊眼珠一轉:“我有個法子,可以試一試老道的真假。”他不知不覺,他口中對呂仙師的稱唿也變了。


    “什麽法子?”


    “拿些銀子給他,看他跑不跑。”


    鄧源哭笑不得:“花幾百兩銀子,就為驗證真偽?”


    顧名俊胸有成竹:“有鄧年兄您提醒,我哪能讓他輕易得手,自然要在暗中盯著。他要是真跑,我立時拿了去見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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