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灰蒙蒙的天氣,奚沉卿沒有再去見商硯衡,每一次都是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搪塞,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或許隻單純地認為此時相見不如不見。


    一天之中,從天亮到天黑,商硯衡大多數都是坐在沙發上,盯著門口的方向,他一直在等待奚沉卿的到來,從熱水涼透到夜色降臨,每一次都是懷揣著希望到最後隻能抿唇低頭。


    他沒有一天等到奚沉卿,隔著電話他也不敢提起那些不為人知的事。


    再次見到奚沉卿,是因為商硯衡需要做全麵的身體檢查,尤其是腦部檢查最為重要,奚沉卿自然是要到場的。


    奚沉卿接著商硯衡的外套,抬出手輕輕在他脖頸上拍了拍,“別緊張、放鬆,很快就好了。”


    商硯衡點點頭,走進了ct檢查室。


    奚沉卿和容錯站在外邊等。


    奚沉卿似有所思,“不是說要等商硯衡全部恢複後才做全麵的檢查嗎?”


    容錯迴答得滴水不漏,“他現在的情況基本穩定了,手上的傷也恢複了大半,早點做檢查,若有什麽的,也能盡早醫治。”


    “不會的。”奚沉卿盯著檢查室的門,上麵亮著的‘檢查中’三個字,不知為何竟然刺痛她的眼。


    容錯知道她什麽意思,嘴角不可控製地勾了勾,其實做全麵檢查的時間她是有私心的,為防止奚沉卿找各種各樣的理由不見商硯衡,所以他隻能想出這麽一個辦法,而太明顯了,奚沉卿也是會發現的。


    他將手中的筆別到左上方的口袋,朝她投去意味深長的目光,“看樣子你還是挺在乎商硯衡的。”


    奚沉卿從來都是不甘示弱的主,勇敢地對上容錯的眼,似笑非笑,“在乎他的又何止我一人,你也挺在乎商硯衡的。”


    容錯最怕的便是奚沉卿這似笑非笑的表情,隻覺得仿佛一切都被她看穿,任何人精心藏匿的心思在她眼前都無所遁形。


    他是不可能承認的,彎唇淺淺一笑,“我這是、愛屋及烏。”


    奚沉卿沉默片刻,曾幾何時,她能明顯察覺到容錯對商硯衡的不同,那種發自骨子的擔心是騙不過人的,起初,她也用過愛屋及烏這樣的理由來製止心中懷疑的種子生根發芽,但事實似乎有些偏離。


    她的語氣帶著微微調侃,“愛屋及烏,說不定我也是愛屋及烏。”


    奚沉卿話說得模棱兩可,容錯明顯頓了幾秒,一時之間竟然沒聽懂她話中的愛屋及烏是什麽意思。


    他露出標準式的笑容,在此時選擇沉默,人際交往中雖常見也是最保底的技巧之一——當你不知道該如何迴答時,沒有確切必要,沉默加之點頭微笑就是此時最好的迴答方式。


    奚沉卿有一種完全拿捏的從容,沉默良久她道:“你把單子給我吧,你也別和我一起等著了,去忙吧,我陪著商硯衡就好了。”


    容錯沒有拒絕,將手裏的單子遞給她,“有事給我打電話。”


    容錯走後不久,奚沉卿的電話便響了起來。


    是一條微信,江鳴發過來的。


    ——奚小姐,上次沒有進行完的利潤分配流程,時間定在下周一,您看可以嗎?


    奚沉卿立馬發了一個‘ok’的手勢過去。


    就在此時,檢查室的門也緩緩打開了,商硯衡從裏麵走出來,緩慢地扣著上衣的紐扣。


    奚沉卿走過去,幫他扣上,而後給他穿上保暖的外套,雖是盛夏,但醫院的空調開得比較低。


    她查看著單子,“走吧,隻剩下最後一個了,全身的核磁檢查。”


    商硯衡默默跟在奚沉卿的身後,沒有說話。


    奚沉卿自然而然落後與他並肩而行,挽住他的手,“怎麽了?是不是身體有哪裏不舒服,我看你麵色不太好。”


    商硯衡搖搖頭,“沒事,可能是熱的。”


    這個理由他們彼此都用過很多次,卻也都沒有拆穿過。


    奚沉卿微微一頓,從包裏拿出保溫杯,水溫是最合適的三十八度,擰開,遞給商硯衡,“喝口水。”


    下一秒,商硯衡便發出了猛烈的咳嗽,顯然,他被嗆到了。


    “咳咳咳——”


    奚沉卿連忙騰出手來給他順著後背,“沒事吧?慢一點,別太著急了,慢點喝。”


    她掏出紙巾給他擦流到下顎的水漬。


    商硯衡看著她,目光中夾雜著一抹難以言喻的熾熱。


    奚沉卿自然也察覺到了那抹熾熱,頓時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了,停留在他嘴邊,是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硬生生弄得個進退兩難的場麵。


    她輕咳了兩聲,“要不要坐下休息一會兒?”


    商硯衡看著她,輕輕地問,“可以嗎?”


    奚沉卿:“……”


    有什麽不可以的,難不成她是封建時代的暴君嗎,連坐一下都要看她的臉色行事,她點頭才能坐?她好像沒這麽對過商硯衡吧。


    她努力在心中迴想,自從認識商硯衡後對他的種種行為。


    而正當她失神之際,她就被商硯衡拉到了一旁的椅子坐下。


    他們都有些緘默不言,因為奚沉卿好幾天都沒來看商硯衡了,都是電話問候。


    有些凝滯尷尬的氣息即便不說,在無形之中也是早已埋下了種子,逐漸開始生根發芽,而現在長成了參天大樹而已。


    走廊時不時有醫護人員還有群眾經過,都不免看奚沉卿和商硯衡一眼,走遠後又小聲議論,雖然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也深知他們有所收斂,但竊竊私語的小動作見多了也難免讓人心煩意亂,特別是在此事。


    奚沉卿有些坐不住,商硯衡倒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她的手指忍不住繞圈,“你是想再坐會兒,還是繼續接著檢查?如果你想再坐會的話,不如我陪你到外麵走走,這裏太悶了。”


    至於檢查,左不過隻要她想,什麽時間段都可以。


    商硯衡看向她,眸色黑白分明,“你是在意經過的那些人嗎?”


    奚沉卿並不想說的太明顯,“裏麵的消毒水味太重了,外麵會好一點。”


    商硯衡看著她不說話,他很清楚奚沉卿是在意的,隻有是奚沉卿在意的,他都會在意,不過他必須承認他很享受外人將他和奚沉卿聯係在一起的議論,因為那樣會讓他短暫認為奚沉卿是屬於他的。


    但,奚沉卿是否自在,比什麽都重要。


    他站起身,奚沉卿也緊跟著站起來。


    他說,“我們還是繼續做檢查吧。”


    奚沉卿鬆了一口氣,比起閑庭漫步,她更希望接著做檢查,因為她也不知道該和商硯衡說些什麽。


    核磁共振室外,商硯衡穿著寬鬆白藍條紋的病號服,相關醫生在一旁靜候,不敢催促。


    他看著她,落在奚沉卿眼裏,就像是即將上斷頭台的生離死別,她的手被商硯衡握住,奚沉卿沒有拒絕,暗暗分析他的心理,尋找一個完全打破的契機。


    奚沉卿在心中輕歎一口氣,伸出手揉揉他的腦袋,像是哄孩子一般,“隻是做個檢查,別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我就在外麵。”


    他用指腹執著地輕輕摩擦著她的手背,所到之處皆是一陣顫栗、頭皮發麻。


    奚沉卿看了眼旁邊很有眼色背過身去的醫生,用力掙脫商硯衡的鉗製,他眼睛中閃爍著落寞的暗芒。


    奚沉卿從口袋裏似乎在掏什麽東西,商硯衡盯著她的手看。


    她將手打開,手掌心裏赫然靜靜躺立著一顆糖果,是比較老式的,外麵泛著熒光的糖衣包裹著裏麵淡藍色的糖果,“喜歡嗎?”


    商硯衡看著那顆糖果,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很多年前的一幕幕,她也是這樣掏出糖果安慰自己的,和現在一模一樣的糖果,唯一不同的是,奚沉卿不記得他了。


    他點頭,嗓音喑啞,“喜歡。”


    “喜歡就吃一顆吧。”奚沉卿將兩邊你擰緊的糖衣打開,細心地剝開一半的糖衣,小心體貼地遞到他嘴邊。


    商硯衡看著那雙和當年一模一樣的眼睛。


    奚沉卿細眉微擰,“不喜歡吃嗎?那我給你換個口味吧。”


    說著,奚沉卿就要縮迴手,卻被商硯衡一把抓住,而後他低頭,如奚沉卿所願,將那顆糖果含進了嘴裏。


    可奚沉卿的瞳孔卻微微一縮,因為商硯衡含到了她的手指頭,就像是觸電般,一股電流瞬間湧遍全身,也不知他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的。


    奚沉卿立馬收迴手,有些局促地將糖衣揉在手心,她輕咳兩聲,不疾不徐拉開話題,“甜嗎?”


    商硯衡點點頭,眼眸蕩漾出一抹繾綣,富有磁性的聲音猶如大提琴的弦樂,“很甜。”


    商硯衡的笑意太過明顯,奚沉卿一時竟然不知道他說的‘很甜’,究竟是哪一種甜。


    他彎了彎唇,“你還真把當小孩對待了。”


    奚沉卿輕頓,思緒在大腦中飛速旋轉,據統計,全世界有百分之八十的男生都不喜歡同齡的女孩子把他們當小孩,因為他們會認為那是被誤會幼稚的表現,他們大都喜歡展示自己成熟魅力的一麵。


    她連忙解釋,“我沒有說你幼稚的意思,隻是覺得吃點甜的,人的心情可能會變得舒服些。”


    商硯衡朝她靠近兩步。


    奚沉卿下意識後退兩步,想到那天晚上她也是被商硯衡這樣步步緊逼的。


    商硯衡眸中浮現一抹痛苦。


    奚沉卿看在眼裏,也在懷疑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可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來緩解此時尷尬凝滯的氣氛。


    忽然,商硯衡化痛苦為輕鬆,勾唇一笑,“你放心,我不在那百分之八十的男性中。”


    奚沉卿不免愣住了。


    商硯衡居然看穿了她在想什麽。


    他主動打破一切,“還有嗎?”


    奚沉卿頓了兩秒,以為他還想吃,便又從兜裏掏出一顆遞給他,“有。”


    這一次是一顆粉紅色的糖果。


    商硯衡伸手接過,指腹有意無意滑過她敏感柔軟的手心,“粉紅色,我很喜歡。”


    奚沉卿也沒再在意方才的事,不是每一次的觸碰都是蓄謀已久,或許是她自作多情了。


    “你喜歡就好。”


    商硯衡低聲輕喃,“很般配。”


    奚沉卿沒有聽太清,“你說什麽?”


    他搖搖頭,“沒什麽。”


    男藍女粉,最常見的性別區分,也是幾乎所有人心中的刻板印象,情侶也大多如此。


    商硯衡學著奚沉卿的動作,擰開糖衣,充分暴露裏麵的糖果。


    奚沉卿正低頭去看腕表上的時間,下一秒商硯衡手中的粉色糖果就遞到了她的嘴邊,很是期待地看著她吃下,就像她剛剛對待商硯衡一般。


    原來商硯衡要糖果是為了給自己。


    自己方才沒有聽清,他說的‘很般配’原來是這個意思。


    騎虎難下,奚沉卿隻能在他迫切深切的目光中吃下那顆糖果,不過她有意再加上小心地避開並沒有碰到他的手指。


    “甜嗎?”


    聽到他的問題,奚沉卿分明頓了幾秒,因為這是剛剛她問他的問題。


    她如實點頭,“挺甜的。”


    他繼續問,“那你也喜歡嗎?”


    奚沉卿:“……喜歡。”


    她配合著他出演專屬於他的這場獨角戲。


    奚沉卿看了眼一旁靜候的醫護,他們一臉笑眯眯吃瓜的表情,察覺到她的注視卻又立馬轉過身去。


    她清了清嗓子,從商硯衡的手裏拿過廢棄的糖衣,“時間差不多了,你跟著醫生進去檢查吧,我在外麵等你。”


    商硯衡卻忽然拉住奚沉卿不肯放手。


    奚沉卿耐著性子,“怎麽了?”


    他看向她,“你能和我一起進去嗎?”


    奚沉卿:……


    商硯衡繼續說,“全身核磁要在那張冰涼的床上躺很長時間,持續有振動的頻率,我有點害怕,我想讓你陪著我。”


    她原本想說,做全身核磁共振,幾乎很大一部分時間都是要整個人進入到核磁共振儀,就算她進去他也看不到她,不過當她聽到商硯衡說害怕的時候,心頭升起些許不忍,因為她曾經也害怕過。


    她年少時因為照顧不加害得奚月受傷被奚如海蔣嫻關進了儲藏室,儲藏室擺放的東西很多,所以顯得很小很黑,沒有一絲光亮,因而得了幽閉恐懼症,很長一段時間連電梯都不敢坐。


    有一次需要做核磁共振的檢查,也是需要整個人進入到儀器裏麵,全程都是爺爺陪著她的。


    想到這些事,奚沉卿隻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商硯衡察覺奚沉卿的不對勁,“沉卿,你怎麽了?”


    奚沉卿故作輕鬆微笑搖頭,“沒什麽,既然如此,那我便陪你一起進去做檢查。”


    商硯衡頓了幾秒,原本他想要打消這個念頭,可看到站在身邊的奚沉卿,卻又舍不得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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