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錦州督師行轅大堂內。


    孫承宗微微一笑,說:“崔大人,孫某不是沒有見過世麵的小官吏,扣這種大帽子,有用嗎?”


    袁崇煥道:“崔大人真想來個下馬威?”


    崔呈秀被他二人一唱一和,頂了個麵紅耳赤,想了想,自己給自己找個台階下:“崔某個人,並不想難為孫督師。隻是百官紛紛彈劾,皇上也是萬不得已。”


    孫承宗:“事情的來龍去脈,孫某也略知一二。崔大人既是皇命在身,就請直說。”


    崔呈秀假意恭維:“早就知道孫督師是個痛快人,崔某就不客氣了。孫督師,遼東到底有多少將士?”


    孫承宗:“十二萬一千人。”


    崔呈秀強橫地說:“不對,本官已經通過多種渠道查明,遼東實有將士六萬五千三百人。”


    孫承宗追問一句:“崔大人能確定是六萬五千三百人?”


    崔呈秀:“準確無誤!”


    孫承宗又問:“據崔大人所知,錦州軍營裏有多少將士?”


    崔呈秀:“一萬八千人。”


    孫承宗:“很好。明天就是放餉之日,老夫請崔大人坐在行轅裏,親自發放錦州餉銀,怎麽樣?”


    崔呈秀不知是計,滿口答應:“好啊,本官正想借此機會與將士們見見麵。”


    孫承宗:“明天一早,老夫就把一萬八千將士的餉銀交給你,你就按所掌握的名冊逐人發放。”


    崔呈秀:“沒問題!”


    孫承宗卻說:“咱們把醜話說在前麵,請這兩位錦衣衛的軍官和袁崇煥作證。錦州軍營實有將士三萬一千五百人,那剩下的一萬三千五百人若是提刀執槍,到行轅裏找你要餉銀,我可不管!”


    崔呈秀開始還滿不在乎,可左邊那個錦衣衛軍官,用腳踢了他一下。他眼珠一轉,才意識到自己掉進孫承宗挖好的陷阱裏——一萬三千五百個提刀執槍的苦大兵,熬了一個月,領不到餉銀,真敢把自己剁成肉醬!


    崔呈秀趕緊改口:“孫督師,本官是欽差,親自發放餉銀,有失皇家體麵。”


    孫承宗緊追不放:“崔大人,那錦州明天的餉銀按多少人發放?”


    崔呈秀支支吾吾:“那,那,還按孫督師的名冊發吧。”


    孫承宗卻說:“不,依本官之見,應該把這十二萬一千將士,都招到錦州來,由崔大人帶領錦衣衛官兵,按名冊一一發餉。一舉打消文武百官和司禮監、內閣的疑慮,豈不是大好事。”


    崔呈秀見孫承宗所提措施如此具體,襟懷如此坦蕩,便做個順水人情:“餉銀之事,還是由孫督師主持發放。”


    袁崇煥趁機調侃崔呈秀:“崔大人,孫督師冒領軍餉之事,你怎麽向魏忠賢、顧秉謙交代?”


    崔呈秀尷尬地說:“再說吧,再說吧。”


    孫承宗體貼地對崔呈秀說:“崔大人,從北京到錦州,一路鞍馬勞頓,公事明天再辦,先去驛館歇息吧。”


    崔呈秀:“多謝孫督師美意。”


    孫承宗安排袁崇煥:“元素,你送崔大人到驛館,飲食盡量安排得好些。”


    遼東錦州城樓。


    天空中翻滾著烏雲,大片大片地向城頭壓下來。巡邏將士們的臉色,也都陰沉沉的。


    孫承宗、袁崇煥、祖大壽陪著崔呈秀視察城防。


    崔呈秀看了看城樓,摸了摸城牆,又拍了拍大炮,問孫承宗:“孫督師,曆時近兩年,花費錢糧無數,就建築了這麽一座單薄的錦州城?就購置了這幾十門大炮?就訓練了那萬把名騎兵?”


    祖大壽一聽就忍不住了,怒氣衝衝地對崔呈秀說道:“崔大人,錦州所有開支,都由祖大壽一人經手。你對哪一方麵有疑問,都可以問我,與孫督師無關。”


    崔呈秀不甘示弱,問道:“修築城樓、城牆,工錢花了多少?料錢花了多少?”


    祖大壽張口便答:“工錢十五萬八千兩白銀,料錢十三萬六千兩白銀。竣工報銷時,已將詳細賬本謄錄一本,送往戶部。朝廷隨時可查。”


    祖大壽又從懷中掏出一本賬冊,遞給崔呈秀,說道:“這是每段工程的承包人底賬,崔大人若有疑問,可隨時找到承包人詳細盤問。”


    崔呈秀接過賬本,隨意翻了翻,便遞給身邊的錦衣衛軍官。


    崔呈秀走到大炮近旁,上上下下打量著問:“每門大炮和附帶的彈藥花費多少?”


    祖大壽有些不耐煩地答道:“崔大人,你這迴可把我給問倒了。”


    崔呈秀以為捕捉到了破綻,緊追不放,問:“到底花費多少?”


    祖大壽迴答:“我真不知道。”


    崔呈秀急咧咧地問:“怎麽會不知道呢?”


    祖大壽:“大炮和彈藥,都是工部安排製造,向戶部報銷;那幾門大的紅夷大炮,是工部直接從荷蘭人手裏買的,向戶部報銷。我們隻管使用,哪裏知道花費多少?”


    崔呈秀像一個泄氣的皮球,蹦不起來了。


    夜,錦州驛館大客房內。


    一身便服的崔呈秀,皺著眉頭來迴踱步。


    坐著喝茶的李誌揚勸解道:“崔大人,依屬下看來,這事不用這麽傷腦筋。”


    崔呈秀有些急躁地說:“咱們來了四五天,愣是一點兒把柄也沒抓住,我怎麽向九千歲交代?”


    李誌揚又慢慢飲了兩口茶,放下茶碗,才緩緩問道:“九千歲派咱們來的主要目的是什麽?”


    崔呈秀:“撤掉孫承宗。”


    李誌揚:“從這幾天咱們了解到的情況看,崔大人覺得有可能嗎?”


    崔呈秀:“抓不住把柄,怎麽下手?”


    李誌揚:“對呀,既然無處下手,幹脆就不傷這個腦筋。簡簡單單一句話,連根兒拔斷。”


    崔呈秀有些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問:“什麽根兒?怎麽拔?”


    還沒等李誌揚迴答,大客房外就有驛卒急急地敲門,並急切地喊:“崔大人,京城來的八百裏加急。”


    崔呈秀立即說:“快送進來。”


    驛卒急匆匆推門進來,跪倒在地,雙手送上一封急遞。


    崔呈秀接過來,揮揮手,驛卒起身退出去了。


    崔呈秀趕快拆開信,看了一遍,立即臉色慘白,連聲說道:“這怎麽得了!這怎麽得了!”


    李誌揚馬上問:“崔大人,出了什麽大事?”


    崔呈秀把信遞給他,說道:“你自己看看吧。”


    李誌揚看完信,也是臉色慌張,說道:“讓崔大人當遼東督師,讓屬下當總兵,這是誰他媽出的餿主意,把咱倆往火坑裏推!”


    崔呈秀:“這個缺德的孫承宗,剛剛把督師行轅搬到錦州來,說什麽便於收複失地。錦州是那麽好呆的?叛匪的第一攻擊目標!也許咱們屁股還沒坐穩,叛匪的馬刀就砍到頭上來了!”


    李誌揚有點兒慶幸地說:“幸虧我早就想好了主意。”


    崔呈秀急渴渴地斥責他:“想好了主意不早說!”


    李誌揚:“我剛才就想說,不是被驛卒打斷了嗎。”


    崔呈秀:“快說,快說。”


    李誌揚:“我剛才所說的連根兒拔斷,就是把錦州、寧遠的軍民全部撤迴關內,孫承宗總不能一個人留在關外吧。”


    崔呈秀連連搖頭:“不行,不行。朝廷投了那麽多人力物力,花幾年時間,才在關外站住腳,怎麽能輕易放棄?”


    李誌揚陰陽怪氣地說:“不放棄?不放棄好啊,咱們倆就等著在錦州殉國吧。到時候朝廷也許會追封你個文忠公,追封我個武烈將軍;咱們兩家的老老小小,也許會有點兒殘羹剩炙吃。”


    崔呈秀呆坐在椅子上,半天沒說話。


    李誌揚估摸著火候差不多了,說道:“依屬下之見,崔大人馬上給九千歲寫一封信,曆數在關外囤積重兵,勞師糜餉得不償失的種種危害。重點說清孫承宗擁兵自重的危險。屬下快馬飛馳進京,再向九千歲當麵詳細說明。順利的話,至少咱們兩家不會留下孤兒寡母。”


    崔呈秀咬緊牙關思索一會兒,坐在桌前鋪開信紙,拿起筆墨,疾書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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