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北京孫宅紅霞臥室內。


    悟緣一把摟住紅霞:“師妹,兩年多沒見,可想死我了。快讓我看看,胖了還是瘦了?高了還是矮了?”


    紅霞嗔笑道:“別胡說,都多大年紀了,還長個子嗎?”


    悟緣:“見到你一高興,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紅霞摸摸悟緣的臉蛋兒,說:“我看你倒是有點兒瘦了,飲食不習慣嗎?”


    悟緣:“唉,整日在深宮後院憋悶著,唿吸都不自由,吃什麽都不香。”


    紅霞:“在世人的眼裏,能進宮陪伴皇後,那該是多大的榮耀!師姐是檻外人,淡泊名利,現在真難為你了。”


    悟緣:“師妹,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但以我的性格,真不適合陪伴皇後。”


    紅霞:“你的深情厚誼,我永記在心。”


    悟緣:“咱們姐妹情深,用不著說這些客氣話。皇後知道你迴來了,派我來看看你,你有什麽要求盡管提。”


    紅霞拉著悟緣,坐到床上,說:“我個人沒有任何要求,咱們姐妹能聊聊天就很好。皇後對朝局怎麽看?”


    悟緣:“朝局我不太明白,但從皇後的隻言片語中,我也聽出一些端倪。皇後對客魏專權深惡痛絕,卻苦於無力迴天。整日慨歎皇上任性貪玩兒、偏聽偏信,卻不敢輕易勸阻。”


    紅霞:“皇後也有為難之處,說輕了不管用,說重了會被指責為後宮幹政。”


    悟緣:“我揣測皇後讓我來看你,最主要的是想通過你向孫閣老傳達一種消息。”


    紅霞警覺地問:“傳達什麽消息?”


    悟緣:“粉碎客魏專權,重振朝綱。”


    紅霞:“這是天大的事,絕不能靠揣測。皇後若不方便,可派太康伯張國紀設法與孫先生麵談。”


    悟緣:“以什麽理由呢?”


    紅霞:“太康伯與孫先生是貧賤之交,孫先生如今勞苦功高,請他到府中小酌幾杯也是人之常情。太康伯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請示皇上恩準,再拉上英國公張維迎作陪,別人誰也不敢說什麽!”


    悟緣:“怪不得孫先生稱你是女相國,還真是滿腹韜略啊。”


    紅霞笑著撓悟緣:“死丫頭,我幫你想辦法,反倒來打趣我,饒不了你!”


    二人打鬧起來。


    紫禁城乾清宮偏殿內。


    天啟坐在龍椅上,親切地看著跪地叩頭的孫承宗。


    孫承宗:“臣孫承宗,奉旨迴京述職,恭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天啟微笑著說:“吾師出京兩年,備嚐艱辛,功勳卓著。王大伴,快快攙吾師起來。”


    司禮監掌印太監王體乾快步走下台階,恭敬地攙著孫承宗站起來。


    天啟:“王大伴,賜座。”


    孫承宗趕快辭謝:“陛下,這不合規矩,老臣萬萬不敢!”


    天啟笑道:“正是因為這些朝廷禮儀,朕才不能給吾師行弟子之禮。再不賜座,就真不像話了。”


    孫承宗隻得坐在王體乾搬來的凳子上。


    天啟:“吾師在遼東發來的奏折,朕一份不落地都認真讀過,精心處理過。”


    孫承宗:“陛下的關懷,臣時時能感覺到。”


    天啟:“吾師建立起關寧錦防線,進可攻占遼陽、沈陽,退可拱衛山海關,確保直隸、北京安全,真是豐功偉績。曆任遼東經略都沒有這樣的戰略眼光。”


    孫承宗:“陛下過獎,臣隻是因勢利導而已。但若想鞏固關寧錦防線,進而攻占遼陽、沈陽,必須建立一支強大的關寧鐵騎。”


    天啟:“關寧鐵騎?朕先前在吾師奏折裏見過這個詞,到底是怎麽迴事?”


    孫承宗:“這是臣新練的一種騎兵,他們的武器,主要是三眼銃。”


    天啟很感興趣,說:“朕見過鳥銃,還真沒見過三眼銃。”


    孫承宗:“三眼銃是臣改造過的鳥銃,它有三個射擊孔,外麵包著狼牙刺,即能發射彈藥,又能掄起來砸人。經過幾次戰場使用,效果很好。”


    天啟高興地說:“那就多造三眼銃,騎兵們人手一杆。”


    孫承宗:“得人手兩杆。”


    天啟:“為什麽?”


    孫承宗:“節約戰場上裝填彈藥的時間。”


    天啟:“吾師想得很周到。”


    孫承宗趁機說:“陛下,建立一支強大的關寧鐵騎,最重要的是購買戰馬。多年來,叛匪一直靠騎兵強悍,斬關奪隘。要想消滅他們,也要靠騎兵強悍壓製住他們。”


    天啟:“消滅遼東叛匪是國家的首要大事,國庫再緊張,也要想辦法拿出錢來發展關寧鐵騎。要多少錢,吾師寫奏折報上來,朕催促司禮監和內閣辦理,絕不能耽擱。”


    孫承宗:“謝陛下。”


    天啟:“王大伴傳旨,今日朕在乾清宮偏殿設午宴為吾師接風洗塵,內閣、六部九卿全體出席作陪!”


    北京張國丈府小客廳內。


    一張紫檀木鑲大理石的圓桌上,擺著八樣精致酒菜。


    張國紀、孫承宗、張維迎圍著圓桌坐著,張國紀拿起一壇五斤裝的花雕酒,說:“皇上命我與英國公宴請孫閣老,這是特意賞賜的萬曆元年花雕,一共三壇,咱們今天一定得盡興。”


    張維迎應和道:“對,喝他個一醉方休!”


    孫承宗:“謝謝皇上,謝謝二位。”


    張維迎:“國丈,既然盡興,就用大杯吧。”


    張國紀:“好。”


    仆人換上了大杯,張國紀一一斟滿,說:“我與孫閣老是貧賤之交,與英國公是同宗兄弟,客氣話不用說了,滿飲此杯!”


    三人一飲而盡。


    張國紀:“當年在開封,我與孫閣老萍水相逢,卻一見如故。轉眼間快二十年了,真是日月如梭啊。”


    張維迎:“那時孫閣老還是個舉人吧?”


    孫承宗:“正是漂泊不定之時,難得國紀兄盛情款待。”


    張國紀:“什麽盛情款待?一瓶燒酒,一盤小菜,一碗燴麵而已。”


    孫承宗:“貧賤之交最見真情,燒酒燴麵遠勝於山珍海味!”


    張維迎:“孫閣老是性情中人,對當今朝局有何感想?”


    孫承宗:“唉,令人心焦。”


    張國紀:“請孫閣老說明白點兒。”


    孫承宗:“魏閹勢力如日中天,正派大臣驅逐殆盡,國事不堪問!”


    張維迎:“魏忠賢算個什麽東西?街頭混混、醃臢閹人而已。”


    張國紀:“可是他與客氏合謀,騙取皇上的無比信任,朝野上下胡作非為,幾乎不可抵擋。”


    孫承宗:“老子說過,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極盛之時也是衰落之日,魏閹的威風長不了。”


    張維迎:“何以見得?”


    孫承宗:“古今中外,別說閹人建生祠,就是功追三皇五帝的漢高祖、明太祖何曾建過生祠?這不是發瘋發狂自尋死路嗎?”


    張國紀:“孫閣老說得太好了,就憑這一條,就可以滅族!”


    張維迎:“可是現在,皇上幾乎把所有大權都交給他了,誰能遏製他?”


    孫承宗:“隻有皇上。”


    張國紀:“皇上對他無比寵信,還會遏製他嗎?”


    孫承宗:“隻要有人向皇上揭穿他,皇上若能幡然醒悟,清除閹黨易如反掌。”


    張維迎:“誰敢豁出身家性命逆龍鱗呢?”


    孫承宗:“大明王朝養士二百多年,不可能都是謹小慎微的酒囊飯袋吧?”


    孫承宗的這句話說得相當重,張維迎有些不好意思。


    張國紀趕快打圓場:“英國公繼承老英國公張玉大將軍的忠肝義膽,時機一到,定能赴湯蹈火解國家危難。”


    張維迎麵露豪氣,卻說:“國丈過獎。”


    孫承宗:“據我所知,東林黨有的大臣正在醞釀揭發魏閹。”


    張國紀、張維迎同時說:“這是大好事!”


    孫承宗卻搖搖頭:“他們書生氣太重,空有一腔熱血,不會因勢利導,難成大事。”


    張維迎:“咱們幫他們一把。”


    孫承宗又搖搖頭:“時機不到,白白犧牲。”


    張國紀:“不能眼看著好人遭殃,壞人逍遙。”


    孫承宗:“有時候,好人不一定能辦成好事,好人也不一定有好報。”


    張維迎賭氣地說:“讓他們寫好揭發奏折,我和信王、國丈一起去交給皇上。”


    孫承宗堅定地說:“萬萬不可!”


    張維迎問:“為什麽?”


    孫承宗:“皇親勳戚與朝廷大臣聯合行動,會讓魏閹抓住把柄,告你個內外勾結顛覆皇權,你還有辯解的餘地嗎?”


    張維迎:“皇上不相信我,還不相信自己的嶽父和親弟弟?”


    此時,張國紀已想明白,對張維迎說:“孫閣老說得對,英國公別再爭了。”


    張維迎:“難道就眼看著魏閹把大明朝毀了?”


    孫承宗:“不,咱們要睜大眼睛,善於捕捉一切有利時機,一招製敵。”


    張國紀:“孫閣老,你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是任何人都無法比擬的。”


    孫承宗:“國丈放心,該出手時,孫承宗義無反顧!”


    張國紀:“孫閣老這樣說,我們就放心了。看看,咱們光顧著說話,菜都涼了,酒也沒喝。”


    張維迎湊趣說:“國丈放心,該喝酒時,張維迎義無反顧!”


    三人都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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