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雄英垂在兩側的手指微微蜷曲,抿唇不語……


    朱標好一會兒等不到迴答,停下手中批示的動作,抬頭,看著雄英滿臉堅定的神色,笑笑:“你有這種類似你四叔,認定一件事情,堅定執著的性格,父親很高興,但這種堅定執著,不是對任何事情,都要如此的。”


    “你喜歡采綠,父親並不反對,等伱束冠後,完全可以把她封為你的側妃……”


    “你的正妃,應該是一個能給你帶來巨大幫助的,采綠能給你帶來什麽幫助?她的家庭給不了你任何幫助。來自你四叔的幫助?你身為你四叔半個孩子,你自己就能得到你四叔的幫助,將來,土橋村留給她的那個雇工身股製商行嗎?”


    “這個商行,不但不會成為你的幫力,反而還會成為你的拖累,采綠控製著一個影響力極大的雇工身股製商行,又是太孫妃,會給天下釋放一個什麽樣的信號?”


    ……


    他雖然很寵幸美人。


    但他絕不會因為寵幸美人,而做出寵妾滅妻之事。


    成年人做事,不憑喜好,都是權衡利弊。


    “相反,等將來,若是你的太孫妃是一個反對雇工身股製保守派領袖之女,而你的側妃是一個革新派代表性人物,就比如采綠,如此,無論是革新派,還是保守派都不會把矛頭直接對準你,他們都會想著,在你麵前極力表現,以求把對方擊倒,如此,你就立於一個不敗之地了。”


    ……


    對未來局勢的發展,他已經有些預感了。


    大明境內,勢必出現兩個派別。


    支持老四那套理念的革新派和保守派。


    別看現在反對這套理念的勢力十分龐大。


    可老四終究已經把種子種下了。


    並且已經發芽。


    百姓家培養出來的讀書人,未來一定會有很多人支持這套理念。


    福建就更不用說了。


    那裏已經是大明革新派、新氣象的陣地了!


    錦衣衛匯報的消息,他一直都有關注。


    福建各地紛紛成立,以地方命名,研究鄉土村社、雇工身股製的學社。


    這背後,是追隨老四的商賈豪強在出錢資助。


    福建的年輕讀書人,要是不談論幾句鄉土村社、雇工身股製都會被同窗嘲笑土鱉!


    一些有大毅力、有誌、且學富五車的年輕讀書人,還真在激烈討論碰撞中,提出一些,即便他看後,都感驚訝的觀點。


    就比如,福建如今在激烈討論,曆朝曆代的稅法問題。


    曆朝曆代的稅法,其實主要是依托農業的稅法。


    什麽田畝稅、人丁稅都是如此。


    至於商稅,則是曆朝曆代稅法的補充。


    福建各地的學社,就在探討,為何曆朝曆代都重農抑商。


    都以農業稅為財稅主體。


    最終,得出一個十分有別於曆朝曆代史書總結的結論。


    商人的流動性較大、商業貨品的流動性較大,商人很容易和官權形成權錢交易。


    種種原因,導致商稅的收取難度十分困難。


    所以,無法將商稅定為政權稅收主體。


    徹底從稅法主體角度,否定了,曆朝曆代重農抑商,是因為放開商貿,人人從事商業,無人耕種,最終導致沒有糧食產出這個結論!


    福建學社,從稅法主體角度,解釋重農抑商。對儒家幾千年形成的重農抑商結論,幾乎是顛覆性的!


    這種討論,如今還隻局限於福建一地。


    但可以想象,隨著福建讀書人考中科舉,走出福建,進入朝堂後。


    必然會把這種顛覆性思想帶進來。


    除此之外。


    福建學社還在討論,為何曆朝曆代的人口巔峰達到五六千萬時,就再也增長不動,會麵臨盛極而衰,急轉直下的情況。


    現在形成了兩種主流觀點。


    一、農作物的產出,無法支撐人口增加。


    這個觀點很快就被第二種觀點的支持者進行了有力反駁。


    一群務實的讀書人,走訪調查,以及結合從福建各地府衙搞出來的人丁統計,得出一個結論:隨著玉米在福建普及,以及鄉土村社全麵建成,福建糧食產量幾乎翻倍。


    可這幾年,福建人口的增加十分微弱,隻較以往,增加了一成!


    最終得出結論,百姓的日子雖然好過了不少。


    但生兒育女,多子多福的衝動卻十分微弱。


    經過這群務實讀書人走訪百姓發現,百姓主要害怕孩子多了,伴隨而來,人丁稅的增加,會導致目前稍微寬裕的生活,再迴到以前,吃了上頓愁下頓的困境。


    最終,形成了福建部分學社的第二種觀點:人口難以持續增加,主要是曆朝曆代的人丁稅導致!


    現如今,兩派在福建就此爭論不休。


    據錦衣衛信報。


    福建各地學社,都眼巴巴盼著老四迴去,讓老四評價,哪種觀點正確。


    在這種碰撞討論中。


    福建各種學社,如今正在深入研究稅法、以及爭論未來稅法主體,到底是商稅為朝廷財政主體。


    還是依托農業的農稅為主體!


    他即便沒去福建。


    隻是看錦衣衛報上來的消息,都能感受到,福建新風潮的湧動多麽激烈。


    至於那些頑固保守的士紳?


    在這種浪潮下早不敢說話了。


    據錦衣衛暗中調查,就連這些士紳家庭背景出身的年輕人,都嫌棄他們保守的長輩太腐朽!


    福建,已經是東風徹底壓倒西風的局麵。


    再看朝堂上。


    支持老四這一套理念的人,雖然不多,也不少。


    留在示範區的藍玉。


    沐英!


    方孝孺、練子寧、盛庸、鐵鉉等人。


    而且,他也有預感。


    未來,老四治下的燕藩政權,一定還會搞出各種新奇玩意兒,最終,一定會隨著徹底放開海貿後,依托頻繁的海貿往來,吹入大明,影響更多年輕人。


    他甚至預感,將來,必然因為不斷吹入大明的新奇風氣,導致保守派產生激烈反應。


    比如,推動大明和老四燕藩政權的摩擦。


    或者,大明直接再次禁海!


    不管未來與燕藩的關係如何,大明必然形成,朝野內外,保守派和革新派的對峙。


    他現在,能憑借對革新,模棱兩可的態度,令保守派全力支持他,把他當做唯一的選擇。


    可將來,革新派必然會壯大。


    雄英就要想方設法,同時拉住兩個派別。


    最好的辦法,無疑就是,太孫妃為保守派代表,側妃立一個革新派代表。


    讓兩派去鬥。


    兩派都得討好雄英,支持雄英。


    雄英隻要坐山觀虎鬥,坐收漁翁之利即可。


    “父親認為,等到了孩兒的時代,還是保守派占據上風嗎?”朱雄英眼底失望之色隱晦一閃而逝。


    他感覺,父親對推動雇工身股製的意願並不大。


    若是雇工身股製完成。


    他的正妃,還需要立一個保守派代表?


    朱標知道雄英暗含語意,沒生氣,也沒尷尬,笑笑,略微沉吟,說道:“雄英,我們自己推動此事,就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看看老四,被多少人恨之入骨。


    他不準備自己推動。


    充其量,就是不斷緩慢放開口子和限製。


    讓革新派和保守派相互去鬥,去撕咬!


    用隱晦的方式,扶持革新派通過漫長的時間,打垮保守派。


    如此,無論死多少人,哪些人死,死的都是下麵的人。


    都是他們相互撕咬的結果,與皇帝無關。


    皇權不會被動搖。


    皇帝永遠都是聖明的!


    而有利於天下以及大明皇權的成果,也會成熟落地!


    朱雄英一時語塞。


    他不知該如何評價父親。


    無疑,父親絕對是一個高明的權術者。


    不枉皇祖父這些年的栽培。


    權術手段很高明。


    最終成功竊取了革新派的勝利果實,和革新派一起分享勝利的榮耀,得到百姓盛讚。


    可……


    這種傳承自古老皇權的權術手段,他不敢苟同。


    過去幾年,跟在四叔身邊,目睹四叔陪著第一鎮新軍每天操練。


    四叔總反複對他們說一句話:自己沒有付出汗水的果實,吃的不踏實,吃的不香!吞咽下去,也可能造成腸胃不適!


    “父親,一旦這成果全都是革新派自己通過流血犧牲換來的,將來革新最終成功時,革新派經過艱難的鬥爭檢驗,擁有了無與倫比的能力,而我們卻沒有經曆這種困難磨練,坐享其成,真能僅憑革新派的忠君思想,安穩坐享其成嗎?”


    他可以十分肯定。


    按照這種方式革新成功的一天。


    隻有兩種可能。


    一、皇權必然被革新勢力蠶食,造成大明皇權的衰減!


    二、君主無法接受這種現實情況,就要再次用權術手段,在革新派內,扶持一批渴望權力的年輕人,鏟除老一輩!


    而這批年輕人經驗不足,且對名利格外貪婪,若非如此,就不可能和皇權聯盟。


    新扶持起來的革新派,必然存在各種各樣的缺陷。


    因為他們提拔的太快了!


    也最終必然對革新成果產生十分不好的負麵影響。


    ……


    朱標再次語塞。


    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迴答。


    在他的設想中,一旦革新派打垮保守派後,無論是他一朝,還是雄英一朝,都要立即著手,鏟除革新派中的領袖層。


    用新人取代舊人。


    他從小到大接受的帝王心術、權術都是如此。


    秦朝先後殺了商鞅、呂不韋,可這兩個對大秦曆史產生巨大推動作用的能臣,他們留下來的治國理念,秦朝一直都在執行。


    不過是換了一批新人罷了。


    曆朝曆代的皇帝,都是這麽幹的!


    他並不覺有什麽不好,有什麽不對。


    這本來就是權術罷了。


    可此時才意識到,老四夫婦對雄英的教導。


    和宋濂、李善長對他的教導,雖然有很多相同之處,但也有本質的區別。


    如果說,老四的陸軍第一鎮是新軍。


    那老四對這群孩子的教導,也可以稱之為新學吧。


    朱雄英見朱標不說話,堅定道:“父親,孩兒就是喜歡師姐,孩兒的正妻,也隻想讓師姐來當,其他人,孩兒接受不了,父親的治國理念,孩兒無法幹涉,但孩兒不會按照父親的方式去治國,孩兒就是一個革新派!”


    話中,略微停頓,他想到了四叔在張北城,給他上的最後一課。


    “在孩兒沒有掌權前,在孩兒沒有足夠實力前,孩兒願意和保守派虛與委蛇,但孩兒絕不會坐山觀虎鬥,孩兒一定是一個堅定實幹的革新派!”


    隻有經曆艱難困苦磨礪,得到的勝利果實,才拿得穩,吃的又香又踏實!


    身為上位者,不能隻有帝王權術。


    也得像四叔那樣,實幹!


    朱標不由微微皺眉,“你知道,秦為何會二世而亡嗎?就是因為他們得罪太多人,老秦貴族、六國貴族他們都得罪了!所以當子嬰殺趙高,正式掌權後,秦朝貴族都不願在為秦朝皇帝效忠了。”


    他的方式,就是避免皇帝去得罪人。


    保守派死傷慘重,那也是革新派造成的!


    朱雄英搖頭,“父親,孩兒不認同這個觀點,秦朝之所以失敗,是因為每一次變革成功後,秦朝都把推動變革的堅定者殺了,貿然提拔了一批新人導致的……”


    “秦孝公和商鞅一起推動秦國變革,變革派對秦孝公十分尊崇信服!繼任者,本可以,以堅定變革派的姿態,繼續得到老一輩變革者堅定支持,可他年輕時反對變革,成年後又害怕商君,所以必須依靠宗室老派力量,殺商君為首一批堅定變革派,變革從此不純,鼠首兩端!”


    “而始皇帝,幼年繼承皇位,躲在其母和呂不韋身後,把自己裝點成一個局外人,旁觀呂不韋推動大秦又一次變革,他沒有參與,的確少了很多兇險,可當他親政後,享受成果時,就無法對大秦做到如臂揮使,必須除掉呂不韋,正是這種反複,導致大秦皇族得罪了所有人,當威權尚存時,皇朝的統治還能繼續,當威權不在時,皇權必然崩塌!”


    ……


    朱標默默聽著。


    他很清楚,這些思想,肯定也是老四教的。


    的確是朱棣的思想。


    朱棣對曆史的深度,看的比當今天下任何人都要深。


    他不但知道過去。


    更知道未來。


    曆史上,‘他’的後代,那個十幾年不上朝的不肖子孫萬曆,某種程度和始皇帝如出一轍。


    年幼時繼位。


    躲在皇宮,把自己裝點成局外人。


    坐觀外麵的臣子為自己打天下。


    待萬曆親政後。


    要享受果實時。


    沒有實幹參與的萬曆,當然無法對張居正留下的革新派班底進行如臂揮使的使用。


    處處掣肘。


    於是乎,萬曆皇帝等張居正死後,就馬上清算革新派。


    為了穩固皇權。


    萬曆皇帝做的比始皇帝更過分。


    直接清算了整個革新派。


    啟用保守派。


    致使張居正新政的成果,幾乎完全付之東流。


    也因此,張居正隻為大明延續了六十年國祚。


    所以,朱棣對雄英的教育就是,上位者需要掌握權術,但不能迷戀、迷信權術。


    也要有實幹的勇氣。


    沒有實幹,用權術得來的勝利果實,終究不牢固!


    朱標看著朱雄英,嘴唇幾次動動,又不知該說什麽。


    他們父子,對待權力的看法,有著本質的區別。


    “太子,臣蔣瓛有急事匯報!”


    殿外的聲音,打斷朱標思緒。


    朱標決定暫且先把這個問題放一放,等他想好如何有力說服雄英時,再談這個問題。


    “進!”


    吱呀!


    聲音落下,推門聲響起。


    蔣瓛走了進來。


    看到朱雄英微微愣怔,下一秒,快步走來,行禮後,忙道:“太子爺,鄭國公自盡了!”


    朱標瞬間愣怔。


    朱雄英倒是十分平靜。


    大舅這個結果,他早在預料中。


    若他是父親。


    都不用四叔動手,會直接殺了大舅,並且明正典刑,公布大舅做的那些肮髒事情。


    咎由自取者,不值得可憐同情,無論是誰都一樣。


    四叔說過。


    皇帝是為天下執法!


    法,無私情!


    當初在遼東時,他就討厭大舅的行為。


    原以為,馮勝事件後,四叔放大舅一馬,大舅吃一塹長一智應該收斂。


    這些年他跟在四叔身邊,對大舅也沒有關注。


    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狗還是改不了吃屎。


    ……


    朱標迴神。


    劈手奪過蔣瓛遞來的信報和常茂‘手書’的懺悔信。


    看著看著,臉漸變漆黑。


    啪!


    某刻,猛地把手中信箋拍在桌案上,憤怒咆哮:“他怎麽敢!怎麽敢!這是肮髒卑鄙的政治暗殺!”


    他不信常茂那種人,會如此不惜命!


    而老四在馮勝事件中,就曾使用過臨摹馮勝書信這種辦法。


    可這迴,老四的手段更加肮髒且黑!


    政治暗殺啊!


    這等手段,在政治中,是最沒有底線,最下作的!


    “去!”


    朱標指著殿門,“派出錦衣衛,給孤把老四抓迴來!”


    蔣瓛不敢動。


    苦笑。


    抓朱四郎?


    錦衣衛若是去了東番,恐怕亮明來意後,就會被朱四郎直接殺了!


    他早察覺,北征之後的朱四郎和以前,已經不同了!


    蔣瓛看向朱雄英。


    雄英本不想說話,可他也擔心朱標盛怒之下,做出不理智行為,向前一步,“父親,如何能斷定是四叔所為……”


    哼!


    朱標冷哼一聲,指著信報:“這裏麵記錄了貴陽府仵作驗屍的結論,常茂的胃部毒藥劑量很少,反而是咽喉以上位置,毒藥殘存劑量很多,仵作推斷,你大舅是被人先打暈後,才被人,被迫服毒。”


    老四留下這麽明顯的破綻。


    分明就是故意要告訴所有人!


    挑釁!這是挑釁!


    朱雄英並不奇怪。


    大舅踩踏了四叔的底線。


    四叔就完全沒有底線的報複。


    他很清楚,四嬸兒在四叔心中的地位。


    用這種手段殺大舅又如何。


    若是四嬸兒當時真出事。


    他可以肯定,四叔的兵鋒早已經越過長城了!


    “父親,這也不能證明,就是四叔所為,隻能說,大舅有可能是被人謀殺,也有可能大舅服毒自盡,喝到一半時後悔了,所以喉嚨以上殘存多餘胃部……”


    蔣瓛唇角狠狠抽搐。


    太孫得多麽偏向朱四郎,才能想出這種詭辯?


    喝了一半後悔了?


    常茂聽聞,估計棺材板都壓不住!


    “父親,此事太大了,即便要懲處四叔,恐怕也隻有皇祖父能下這個決定。”


    父親感覺自己受辱了。


    可他就從未想過。


    四叔其實有很多次機會殺大舅常茂。


    “父親,四叔若是想殺大舅,有很多次機會,大舅在捕魚兒海大營,殺俘時,按照四叔的軍規,四叔就可以名正言順殺大舅!”


    四叔其實就是想看看父親怎麽做!


    無疑,父親的行為。


    深深傷害了四叔。


    對待四叔和父親,他的感情是一樣的。


    站在中立的角度,他認為父親做錯了。


    父親當時就應該給四叔一個交代!


    也不至於,徹底傷了四叔。


    而四叔用這種放開底線的政治暗殺手段,其實即是一次對所有敵視者的警告。


    也是情緒宣泄!


    父親覺得被四叔冒犯了。


    可父親有沒有考慮過,他的行為,讓四叔多麽心寒!


    朱標瞬間愣怔。


    也在這刹那,意識到,當初知曉常茂扮演的角色時,他隻想著自己,沒有替老四思考。


    他以為,永遠貶謫常茂,不許常茂迴京,就能安撫老四。


    ……


    朱標氣散了。


    緩緩坐下,略微沉默片刻,擺了擺手,“你們都下去,蔣瓛去把這個消息告訴陛下,讓陛下定奪吧。”


    “遵命!”


    蔣瓛領命轉身時,隱晦看了眼朱雄英。


    ……


    禦書房。


    朱元璋放下信報,抬頭看著蔣瓛,問:“太子什麽態度?”


    “太子起先很生氣,太孫……”蔣瓛詳細講述朱標的反應。


    朱元璋點點頭,點了點仵作的驗屍報告,“這份驗屍報告不準確,鄭國公常茂太年輕,就身居高位,經受不住北征失敗打擊,又畏懼雲南的艱苦,實在給開平王丟臉,命人就地安葬了吧!”


    ……


    蔣瓛認真傾聽。


    已經明白,皇爺要給常茂的死蓋棺定論了。


    誰敢再公開把此事和燕王聯係,那就是找死!


    一位國公,死後按照朝廷規矩,至少也應該運迴來,埋葬在皇陵陪葬。


    可現在,皇爺卻讓就地安葬。


    可見皇爺內心,對常茂的厭惡。


    帶朱元璋說完,蔣瓛忙道:“臣明白了,臣馬上去傳令貴陽府方麵。”


    隨著蔣瓛離開。


    常茂經受不住打擊,又畏懼雲南艱苦,服毒自盡的消息,很快在金陵城傳開。


    百姓對此隻是簡單議論幾句。


    很快就失去了興趣。


    相比常茂之死。


    百姓其實更好奇,今年福建稅賦!


    “哎,燕王真的走了。”


    “這迴,燕王恐怕真的寒心了。”


    “換俺,俺也心寒,俺現在就想著,今年福建稅賦多點,讓燕王帶走,不然咱們大明,真的就太對不起燕王了。”


    ……


    相較於百姓對常茂突然死亡的不重視。


    朝中百官卻議論紛紛。


    “這是朱四的手段!”


    “政治暗殺!朱四竟然連如此肮髒卑鄙,沒有底線的手段都使用了!”


    “他這是在提醒咱們所有人,別人踩他的底線,他就可以沒有底線!”


    “此王就是一隻沒有人性的野獸!”


    ……


    每個仇視朱棣的人,不約而同,渾身直冒寒氣。


    胡府。


    書房。


    胡大虎難以置信,瞪大眼看著胡惟庸衣擺下方,滴答滴答的滴水。


    父親竟然被嚇尿了!?


    “父親,怕什麽,在這件事上,您迴來後,還幫朱四郎安撫了很多喊打喊殺的人。”


    胡惟庸迴神,臉白的沒有一絲血色,惱羞成怒瞪視,“閉嘴!”


    別人不知道。


    可他自己知道。


    是他在背後給常茂出謀劃策!


    常茂有沒有出賣他?


    ……


    胡惟庸強行收斂恐懼思緒,看著胡大虎,嘴唇哆嗦道:“接下來,你給我老老實實呆在金陵城中,不要出城!”


    他也要呆在金陵城內。


    金陵城是皇都。


    朱四的力量很難滲透進來。


    且朱四的力量,若是滲透進金陵城殺他。


    那就是對整個大明皇權的羞辱和挑釁!


    “還有,魏國公不是要以朱四的名義開一座濟養院嗎,你拿一筆錢,給魏國公送去,就說是咱們胡家的一份心意!”


    這未必能打消朱老四的怒火。


    可做,總比不做強吧?


    胡大虎臉漸漸變白,渾身發抖,他已經明白,父親也參與了。


    “父親,你招惹朱老四這個殺神幹什麽!”


    ……


    金陵城內。


    精英層再次感受到來自朱棣的恐懼。


    敵視者,做賊心虛,人心惶惶時。


    時間來到十月中旬。


    各地布政使陸陸續續迴朝。


    關於福建稅賦問題的議論,更是塵囂喧上。


    朝堂官員也好奇。


    很多人,都希望今年福建稅賦來個斷崖式下跌。


    畢竟,這筆錢已經被朱元璋許諾給朱棣了。


    朝廷也隻能聽個數字。


    福建布政使會在收繳後,直接把今年的稅賦,移交東番。


    幾百萬兩銀子。


    隻換五十艘戰船!


    虧死了!


    ……


    於此同時。


    三名軍情司成員,潛伏輾轉,終於從福建,在海商船隊中的軍情司成員接應下迴到東番。


    王府。


    書房。


    “王爺,卑職三人按照王爺的吩咐,故意在打暈常茂後,給常茂喂毒,經過卑職審問,此事是前宰相胡惟庸在幕後出謀劃策……”


    “我們離開福建時,聽聞陛下給常茂之死蓋棺定論……並且,陛下要求貴陽府官員,就地安葬常茂……”


    朱棣坐在書案後,靜靜聽著。


    父皇縱容了他。


    “王爺,要不要兄弟們再次潛伏迴大明,把胡惟庸……”


    朱棣迴神,看著軍情司這名隊長,做了一個割喉手勢,笑著搖頭:“不用了……”


    他不可能讓兄弟們去金陵錦衣衛最密集的地盤搞暗殺。


    即便能完成任務。


    他們恐怕也無法脫身。


    而且,父皇已經縱容了他,若是他再派人跑去金陵暗殺胡惟庸。


    就是打父皇的臉了。


    父皇或許還會縱容他。


    可不能因為父母的縱容,就無底線放縱。


    “殺胡惟庸,咱們有的是機會,不爭這一時。”朱棣笑笑,反問:“除了陛下給常茂蓋棺定論,沒有其他消息吧?比如太子……”


    他是向大哥宣泄情緒。


    但沒想過,把大哥氣出個好歹來。


    不說兄弟關係。


    為了雄英,他也不想如此。


    三名軍情司成員搖頭。


    朱棣鬆了口氣,笑道:“這一次辛苦了,好好休息,不久後,咱們就要對呂宋用兵了,到時候,你們軍情司要全麵出動……”


    三名青年頓時激動起身,“遵命!”


    ……


    送走三名軍情司兄弟。


    朱棣來到後宅。


    徐妙雲、烏雲琪格、朱鏡靜、明月、明霞、廖妙賢……


    一群女眷正在聊天。


    雍鳴、祈嫿、脫烈幾人正在玩耍。


    春曉他們迴到東番後,就被朱棣安排到軍情司的農科所、兵工廠、造船廠這些有研究性的機構去了。


    他不想讓這群孩子去當官。


    這是他的一點自私心。


    當官太兇險了。


    他能護著孩子們。


    可將來,他和妙雲不在了。


    雍鳴繼承他的基業,這群孩子若是在一些事情站錯隊。


    雍鳴權衡利弊,恐怕也要對著師兄師姐們舉起屠刀。


    政治從古至今就是如此。


    所以有可能的話。


    他不想讓這些孩子搞政治。


    他想先試著,讓孩子們去做各種研究。


    研究作物、研究礦石、研究機械、研究技術……


    無論他們在哪方麵有特長。


    他都能支持他們成為一代大家。


    名望富貴少不了孩子們的。


    而且,願意當官,當家臣、當奴才的人有很多很多。


    可這個時代,能搞研究的人很少很少。


    掌握了很多數學知識的孩子們,在這方麵,無疑更有優勢。


    他這個做師傅的,可以為他們的研究成果,著書立說,可以用他們的研究成果,為他們封侯封公。


    搞學術,少參與政治。


    最安全。


    搞出成果,還能依托學術成果進行商用化。


    對他燕藩,對孩子們,都是最好的選擇。


    當然,要是有孩子,實在沒有這方麵天賦。


    那就隻能安排從軍從政了。


    “阿爹!”


    小祈嫿發現了朱棣,丟下雍鳴幾人,高興大喊一聲,張開胳膊,瘋跑過去。


    朱棣彎腰把小丫頭抱起來。


    眾人看到朱棣,紛紛起身。


    朱棣和一群女眷說了幾句話後,看向雍鳴、脫烈、朱鏡靜長子李麟、以及尚炳。


    “你們四個小子,跟我出門。”


    哇!


    阿爹終於要出門了!


    小祈嫿漂亮大眼睛頓時光彩照人。


    阿爹自從迴來後,就沒踏出府門。


    徐妙雲等人微微愣怔後,相互對視,也露出笑容。


    ……


    朱棣帶著雍鳴四人出府。


    “王爺出府了!”


    “唿!俺擔心死了,王爺總算出府了!”


    “可不,俺這段時間也擔心極了。”


    ……


    正在海灣內忙碌的匠人、百姓見朱棣帶著四個孩子現身,紛紛喜笑顏開,議論紛紛。


    朱棣迴來後,就閉門不出。


    整個海灣內上上下下都擔心極了。


    現在朱棣現身。


    所有人都有種雨過天晴的感覺。


    朱棣帶著四個孩子在海灣內轉了一圈,最後來到東番府衙。


    譚淵、俞靖等人聽聞消息,早已經趕來了。


    朱棣帶著四個孩子入內時。


    坐於議事廳的文武官員,全都嘩啦起身。


    “拜見王爺!”


    文官躬身,武將捶胸行禮。


    朱棣來到主位坐下。


    四個孩子站在兩側。


    朱棣環視一圈,視線落在蔣進忠身上:“進忠,忠烈祠建設進度如何?”


    “王爺,再有半個月,忠烈祠就能竣工。”


    朱棣點點頭,轉而看向譚淵:“戰死兄弟們的骨灰和撫恤,都送到他們家人手中了吧?”


    “送去了,王爺,鄉親們沒有怪你,都問兄弟們在戰場是否勇敢。”譚淵寬慰道。


    王爺迴來後,閉門不出。


    直到軍情司殺了常茂,才出來。


    其實不光是給王妃他們報仇。


    也是給兄弟們報仇。


    朱棣勉強點點頭,深吸一口氣,眼神漸變淩厲,“用最快的速度,讓陸軍第一鎮恢複滿員,同時,招募蒙古青壯、東番原住民,以及遷民,編列第二混成協、第三混成協、第四混成協、第五混成協……”


    “造船廠,除了陸續為梁道明繼續改裝戰船外,同時開建戰船,這次的戰船,火炮配置三十門,旗艦上的一些新技術,比如撞角、蓄力動力艙都要在新開建的戰船上使用……”


    “另外,以旗艦這種大型戰船,打造運輸船,不是貨品運輸,而是運送人員,未來一段時間,咱們要不斷從中原轉運草原俘虜,同時,將來咱們立足四海,進行兵力投送,也需要適合人員長時間居住,同時兼顧乘坐更多人員的新型船隻……”


    ……


    所有人聽的都精神一震。


    即便是要出錢的蔣進忠,也是如此。


    誰都明白。


    他們燕藩要正式開啟一輪對外擴張了。


    陸軍第一鎮,再加五個混成協!


    兵力達到五萬!


    新式,配置三十門火炮的中等戰船!


    投送兵力的新興特種船隻探索研發。


    若是完成。


    燕藩實力將急速膨脹!


    朱棣邊說邊環視眾人,一股蓬勃氣勢籠罩整個議事廳,“明年,陛下將率領朝廷百官南巡,到時候,我會邀請大明朝廷,觀戰我們征討呂宋,所以,明年開始,陸軍新編四個混成協必須完成!”


    嘩啦!


    陸軍將領瞬間起身。


    立正捶胸,“末將保證完成任務!”


    所有人都知道。


    明年征討呂宋。


    是他們燕藩,真正向大明展現獠牙!


    朱棣壓了壓手。


    等譚淵等人落座後,轉頭詢問蔣進忠,“進忠,咱們燕藩財力能不能支持這麽大動作?”


    蔣進忠笑道:“王爺,起始階段沒問題,不過,裝備四個混成協,猛增的支出,還是力有不逮,需要王爺盡快去一趟福建,把陛下答應咱們的福建今年財稅收入拿到手,肯定就夠了。”


    “而且,葉大人已經派人來了好幾次,請王爺盡快去一趟福建,福建各地學社這一年在一些問題上,爭論的很兇,都盼著王爺您去一趟。”


    朱棣微微點頭。


    “我知道了,明天動身去福建,盡快把陛下答應給咱們東番的這筆銀子拉迴來,你們按照我剛才的安排,開始準備吧。”


    “對了,豪強商賈們的造船廠情況怎麽樣?”


    俞靖笑道:“王爺,已經開始造船了,規模很大,不輸咱們雞籠嶼造船廠,王爺要不要去看看。”


    朱棣略微琢磨,點頭,“行,今天午後,咱們先去看看這個造船廠,如果他們有空閑人力,咱們的戰船訂單,也可以交給他們,咱們掌握的技術,也可以授權給他們使用……”


    ……


    當天,海陸文武,就開始按照朱棣的命令,開始募兵。


    雞籠嶼內錦衣衛頓時慌亂。


    畢竟,此番募兵規模太大了。


    一下增加四個混成協!


    軍情司安插在錦衣衛據點的人,很快就把消息傳迴。


    毛驤故意安排錦衣衛乘坐海商的船隻,離開東番。


    朱棣尚未動身前往福建。


    燕藩擴軍,顯露崢嶸獠牙的消息,就已經飛赴金陵。


    在南巡這個過程之前,不會用太多筆墨,很快就開始南巡。


    南巡的高潮,主要是讓大明文武百官,觀摩燕藩滅呂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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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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