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達放慢一些馬速。


    朱桂兄弟幾人全都鬆了口氣,主動策馬離開,奔走在陣列側方,給將士們加油鼓勁兒。


    此番跟著四哥,他們真的學到很多東西。


    也真正切身體會到一個道理。


    將士的確會因他們是皇子的身份,而效命他們,不敢忤逆他們。


    可想要將士們真正心悅誠服。


    就不是一個皇子身份能辦到的。


    得放下身段,將士們幹的,他們也得幹。


    倒不是說,繁瑣的小事,事事都要親力親為。


    畢竟身為將領,要考慮的事情很多,要忙的事情也很多。


    就好像四哥,一路奔襲,急行軍中,把握大局,分析大局中的細節安排,就要耗費十分龐大的精力。


    一些繁瑣小事,當然不可能一直親力親為。


    也需要身邊將領、士卒協助。


    親力親為一些將士們需要做的繁瑣小事,也並不是所謂的邀買人心。


    而是詳細了解,將士們在作戰中、行軍中體力、精力的消耗。


    隻有親力親為了,才能知道將士們承受的壓力,才能做出最合適的安排。


    這樣的安排,才不會搞得軍中天怒人怨。


    怪不得,四哥去福建治民管理地方,能把福建這樣一個富裕程度,幾乎算是墊底的行省,搞好,搞富裕。


    怪不得,四哥治軍,陸軍第一鎮將士對四哥心悅誠服。


    或許,想要做到四哥這個程度,還有其他細節。


    但他們發現的這一點,絕對是至關重要的因素。


    若沒有跟在四哥身邊的經曆,這些東西,他們可能一輩子都弄不懂。


    而等他們到了明悟的年紀。


    熱血已經涼了。


    或許也不會去學習、效仿,會按照養成的習慣、認知,得過且過吧?


    ……


    後麵,徐達見朱棣策馬折返,喊道:“四郎。”


    朱棣聞聲,放慢馬速,靠近徐達,幹裂的唇角微動,沙啞聲響起:“泰山,有事?”


    借著月光。


    徐達看著朱棣連日幾乎沒有休息,越發深陷眼眶內,明亮懾人眼睛夾雜的煞氣。


    尋常人,焦慮、不安時。


    焦慮、憤怒會直接反應在眼中。


    可極致理智的人。


    越是焦慮、不安,越是冷靜。


    這類人,反映出來的不是憤怒、焦躁,而是煞氣!


    極致理智的冷靜,將這類人心中的焦慮和不安,轉化為隻有殺戮才能平息的煞氣。


    這就是所謂的,不怒自威。


    他們這些領兵多年的老人身上,都有這種氣質。


    很多時候,他都很奇怪。


    四郎年紀輕輕,怎麽就有如此人生修行。


    “你要對妙雲有信心,要對陛下有信心。”徐達語氣平緩說道:“更要對你自己有信心,放心吧,妙雲他們母子,不會有事的。”


    朱棣苦笑,看著一架架馬車,從身邊急行而過,將士們每個人都滿臉倦容。搖頭道:“泰山,我未對父皇的關愛有過動搖,也清楚妙雲的能力,可這迴不同……”


    “此戰有太多京營將士,他們很多人的家就在金陵,還有各級將領……”


    一旦大哥主力損失太大的消息傳迴。


    就是幾萬個、十數萬個家庭要掛白幡。


    “雖然,西線北元精銳抽調,不是我一個人的錯,是咱們所有人,戰前都被脫古思帖木兒蒙蔽了,可這一點,軍中有多少人願意承認?”


    徐達沉默。


    爭功委過,在軍中屢見不鮮。


    “我可以十分肯定,主力若是損失慘重,這口黑鍋一定會被很多人扣在我頭上,其實,這點我倒是並不在乎,我迴朝,本來也沒想過爭功,可我就是擔心,有些人借助此事,搞陰謀。”


    “比如,消息傳迴金陵,仇視我的人,把此番之事,描繪成,我為了儲君之位,坑害大哥也就罷了,不惜卑鄙無恥,斷送數十萬將士的性命,這些戰死犧牲將士的家人會怎麽想?一旦被鼓噪起來,會做什麽?”


    將士們為國捐軀戰死,他們的親人會傷心,但絕不會鬧事。


    可如果,傳揚,是他朱棣為了儲君之位,為了坑害大哥,卑鄙無恥,算計埋葬數十萬將士性命。


    這種言論十分容易挑起百姓的憤怒。


    甚至做出不理智的行動。


    “金陵內,仇視我的文武本就不少,我很擔心這群人會抓住這次機會,試圖把我釘死在恥辱柱上。”


    “京營的中低級將領,別看官職不大,可這群人都是軍戶,家裏麵,叔伯兄弟哪個不在京營效力?我為儲君之位,陰謀斷送數十萬將士的消息傳迴,一旦這群人帶著普通將士的家人鬧事,很危險,當年父皇開國,因為爵位之事,就有將領受人蠱惑,敢在酒後,血濺洪武門,如今受人蠱惑,衝擊我府上,他們也未必做不出來。”


    父皇待在皇宮內。


    若是有人隱瞞消息。


    都不用完全隱瞞。


    隻要稍微耽擱片刻,妙雲她們都會十分危險。


    徐達完全明白了朱棣的擔憂。


    三個因素。


    首先,四郎擔心,一旦主力出事,消息傳迴京中,有人會歪曲事實。


    將主力的戰敗,描繪成,四郎為一己之私,不惜斷送數十萬將士的性命。


    其次,這種論述,的確十分容易刺激普通人的神經,挑起不知情普通人的憤怒和恨意。


    普通人都如此,戰死者家眷,情感紐帶,一定會更加不理智。


    再次,朝廷這批開國將領,本就是一批驕兵悍將。


    陛下定下的軍戶製,又讓京營這批中低級將領,家家叔伯兄弟都是從軍的。


    其實,這批人以前在金陵城內,也總做些違法亂紀的事情。


    隻是,後來上麵的高層將領,因為四郎的緣故,收斂了,下麵人也就夾起尾巴了。


    可不意味著,這群驕兵悍將真的轉性了。


    以前驕縱犯事。


    如今,受人挑撥,也敢鬧事。


    當初喝點貓尿,連洪武門都敢衝擊。


    朱府以及四郎這個沒有實際王爵的皇子身份,恐怕更加無法恫嚇,這群一旦腦子發熱的中低級將領。


    四郎對大明的現實情況,認知深度很深。


    他也才猛然發現。


    這些年,大明變化的確很大。


    鄉土村社開始全麵推行。


    直隸作為皇都直接管轄之地,陛下、劉伯溫更是下了很大功夫推進鄉土村社。


    大明所有行省中,除了福建。


    直隸是鄉土村社建成度最高的。


    土橋村更是率先通過開設的米鋪、酒鋪、布店搞雇工身股製。


    這些年,他一直隻感受到了直隸地區,日新月異的民間變化。


    卻忽視了。


    上層一直沒怎麽變。


    官場,文官還是原來那批人,武將也還是原來那批人。


    四郎給大明帶來的翻天覆地變化,因為身份原因,其實一直沒有觸及到上層。


    除了少數人,如藍玉,這是真正改變,進步了的。


    其實,很多人隻是迫於形勢收斂了。


    如今,四郎明顯是擔心,這些人故態萌生。


    ……


    想著,徐達不由笑了,“四郎,你還是對自己太沒自信了。”


    朱棣看向徐達。


    徐達含笑解釋,“若是主力真出事,仇視伱的那群文武上層,的確會如你所說,歪曲事實,但我敢肯定,他們絕不敢跳出來做帶頭人,首先,你輕視了,這些年,你給大明精英層造成的壓力和恐懼,他們仇視你,除了你提出的鄉土村社、雇工身股製損害了他們的利益,還有因為你給他們造成的壓力和恐懼……”


    四郎太小瞧,這些年,他給大明精英層造成的壓力和恐懼多麽大了。


    正是如此。


    也就造成了,這群人的仇視。


    他們想搬開四郎這座山。


    陛下給這群人的感覺,也是如此。


    隻是所有人都明白,他們沒這個能力,所以不敢仇視罷了。


    當某一天,這些人發覺,他們也沒有能力搬開四郎這座山時。


    那時,這群人就會乖乖選擇臣服。


    “而且,這群人十分惜命,雙重因素,我敢斷定,這群人會搞事,但隻會躲在暗處,絕不會跳到明麵上做帶頭人。”


    “再說普通百姓、普通將士家庭,我不信,他們會被謠言蠱惑!”


    “你可知,這些年,金陵普通百姓,普通將士家庭,因你的緣故,日子好過了多少?”


    城內百姓,雖然沒有直接參與鄉土村社。


    因為他們不是以務農為生。


    可為何,金陵城內的百姓,對鄉土村社的推行如此熱衷?


    因為這些年,城內的百姓也已經受益了!


    直隸大麵積建成鄉土村社。


    在練子寧、方孝孺等人的引導下,農村百姓,紛紛效仿土橋村,集中全村人力物力修建糧倉。


    事實上,造成了糧食分散在一個個村莊中。


    士紳、糧商已經無法通過囤積糧食,賺取暴利。


    以往,金陵每當春夏交際時,糧食價格至少都要上漲五成。


    可自從鄉土村社建成的越多,一年四季的糧價就越發平穩。


    “你們土橋村,把糧鋪開到金陵攪局後,玉米麵、白麵、大米這些主要口糧價格,更是較往年,都下跌了兩成!”


    “陛下對土橋村各種舉措,以及各地鄉土村社不斷覆蓋後,對民間物品供應、價格以及民情反響,一直都有詳細的關注監察,我有幸看過這些監察匯總的折子,你是不知道,這些詳細調查中,下麵百姓對你的評價,京營普通將士,除了當兵吃糧,他們後麵的一個個家庭,也是普通百姓之家……”


    這些人,都是感念四郎的。


    他不相信,僅憑別有用心之人推動的流言,就能讓這些普通百姓之家,相信四郎是一個為了一己之私,斷送數十萬將士的人。


    “隻要上層的文武不敢露麵,下麵的百姓不被蠱惑,剩下那些京營中低級將領之家,妙雲丫頭難道還應付不過來嗎?”


    朱棣唇角浮現一絲笑意。


    曆史上,妙雲可是親自披甲上陣,防守過北平城。


    “泰山,京中百姓真的不會,聽信流言蜚語?”


    哼!


    徐達哼了聲,瞪了眼朱棣,“你要明白,皇權幾千年了,你是唯一一個,給他們不一樣希望的人!”


    農村的鄉土村社。


    為城內百姓,量身打造的雇工身股製。


    皇權天下幾千年了。


    除了朝代更迭換皇帝。


    百姓其實看不到新希望,新變化。


    四郎提出的這些理念,讓百姓看到了新的希望。


    “你其實知道,為什麽咱們大明的精英層這麽恨你,尤其是士紳階層、權貴階層,因為在他們看來,你這些理念,釋放出了一隻惡鬼,即便這些東西,在大明一朝搞不成,將來改朝換代,總有野心家,為了皇權,一定會重新把你這一套,能夠讓百姓贏糧影從的理念撿起來。”


    “就好像,南北朝時期,關隴集團逐漸形成的稠傭製均田理念,當時在南北朝時期搞不成,可後來的隋唐,楊李兩家的皇帝,為了坐穩江山,為了得到百姓支持,為了增強國力,不就把雛形形成於南北朝的均田理念拿出來了嗎?”


    “隋朝搞不成的科舉製,李家皇帝,為了籠絡寒門,不就重新撿起來了嗎?”


    “這樣的事情比比皆是。”


    “所以,士紳、權貴才對你恨得咬牙切齒,你這套理念,不光是影響了他們現在的利益,更有可能,產生千百年之久的長遠影響。”


    ……


    “你知道這些,知道士紳、權貴恨你入骨的原因,但你忽視了,或者,沒有真正認清,百姓對你這套理念的感受。”


    這些年,逐漸主動淡出權力,交權後。


    閑來無事,就讀讀書。


    這習慣,被大丫頭強迫逼著養成的。


    同時,觀察金陵朝堂、民間。


    他也有很多心得感悟。


    他可以很自豪的說。


    他女婿這套理念的出現。


    完全可以媲美關隴集團的均田製、以及後來的科舉製。


    甚至影響更大。


    至少,對於皇權天下而言。


    推行鄉土村社的大明。


    絕對是皇權天下的分水嶺。


    與以往的皇權,在本質上,產生了不同。


    不過,他這個大老粗,暫時還弄不懂,本質的不同之處,到底在哪裏。


    “所以,你隻要安心打好這一仗,我們翁婿,且看金陵城,不同群體,到底會做出什麽反應,看看我的分析對不對!”


    朱棣經徐達開解,雖然還有些擔心,可輕鬆了不少,含笑點頭:“好,那我就與泰山看看金陵,各群體,會有什麽反應。”


    其實,他著急也沒有用。


    畢竟,無論如何,都趕不迴金陵了。


    現在隻能盡快打垮脫古思帖木兒。


    ……


    朱棣的轉變,很快通過對將士的加油鼓勵喊話,傳遞出去。


    所有將士,都察覺到,朱棣情緒的變化。


    每一個人,雖然疲憊,可不知為何,就是被朱棣的情緒感染,頓時精神一震。


    唿!


    朱桂幾人目視朱棣策馬從身邊經過,趕往前軍,齊齊鬆了口氣。


    紛紛小聲嘀咕,“這才是四哥嘛!”


    心中則在暗暗腹誹,“誰要是把四哥逼瘋,那就是找死!”


    以前,他們就隱約聽藍玉等人傳,千萬別把四哥逼瘋。


    以前還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這幾天,終於明白了。


    感覺比父皇都可怕!


    ……


    一支十萬人的大軍,車轔轔、馬蕭蕭,衝向北元王庭。


    於此同時。


    汗帳內。


    氣氛十分壓抑。


    脫古思帖木兒臉色鐵青,眼中宛若閃爍著鬼火,陰森盯著阿魯台、把禿孛羅兩人。


    把禿孛羅搶占明軍火炮!


    阿魯台搶占明軍火銃。


    這給其他人,帶了一個十分不好的頭。


    以至於,後來各部都反應過來,心存保存實力的想法。


    若非如此。


    張玉那個該死的叛徒抵達之前,他們就應該把明太子的主力打垮,擒殺明太子了!


    阿魯台、把禿孛羅承受著很大壓力。


    不光來自脫古思帖木兒,還來自其他沒有搶占好處的各部首領。


    阿魯台舔了舔嘴唇,最先承受不住壓力,笑著開口,“可汗,明太子還有點膽魄,撤退時,竟然親自率兵殿後,不過,也讓我抓住了機會,我麾下將士匯報,他擊中了明太子……”


    此言一出。


    汗帳內氣氛頓時融洽了不少。


    “當真?”鬼力赤反問,“你麾下的人,沒有騙你?”


    不是他不相信阿魯台。


    實在是,阿魯台部,也剛接觸大明這種來福銃。


    雖說,與短管身火銃也差不多,並且在兩軍對陣中,他們早從明軍的操作,以及之前襲營搞到的少量來福銃,知道了這種火銃的使用方式。


    可他還是有些不信。


    “我阿魯台願以項上人頭擔保!”阿魯台頓時激動道:“我搶先讓將士使用明軍來福銃,不是想據為己有,隻是想給明軍最大殺傷,現在戰爭結束了,我願把來福銃交出來!”


    肉疼啊!


    可如今不交,怕是不行。


    極有可能,讓可汗聯合其他沒有占到便宜的各部首領,直接控製在汗帳內,然後把他麾下精銳瓜分掉。


    誰讓他的預估出現偏差,沒有打垮明軍呢。


    現在他們蒙古諸部,必須團結,先打垮明軍。


    脫古思帖木兒眼珠子微微一轉,隨即含笑道:“若真擊中明太子,這就是大功一件,你部現在使用的五千火銃也不要交出來了,之前讓你部犧牲時,本汗就許諾給你一萬支明軍來福銃,這五千支來福銃,繼續交給你,接下來,進攻明軍大營時,你部必須發揮擔當作用!”


    阿魯台此番損失不小。


    且阿魯台還是他東蒙古的人。


    如今,阿魯台因為搶火銃,被各部記恨。


    打贏明朝,阿魯台若是不想被各部群起而攻之,就要求助於他。


    於他這個北元可汗很有利。


    阿魯台驚喜抬頭,隨即,起身,“謝可汗,屬下絕不讓可汗失望!”


    阿魯台的事情算是處理了。


    數十道目光,瞬間集中在把禿孛羅身上。


    脫古思帖木兒盯著把禿孛羅。


    西蒙古三雄,分離傾向十分嚴重。


    一百多門明軍優良火炮,絕不能都落入西蒙古一方。


    不過,操作也必須講究方式方法。


    “把禿孛羅,你部一共繳獲了多少門明軍優良火炮?”


    把禿孛羅暗暗握拳,最終鬆開,低下頭,迴答:“稟可汗,總計一百三十四門完整的火炮。”


    “你部搶奪火炮有功,你部留三十四門,太平部十門,你們麾下本來就沒有炮兵,無法很好操控火炮,剩下的交到王庭,由王庭炮兵掌管,本汗當著長生天起誓,一門火炮也不要,戰後全都分給功勞最大的各部!”


    王庭掌握著最多的工匠。


    隻要能弄到火炮,讓工匠們鑽研,不信弄不出來。


    反正,西蒙古已經分了。


    剩下的九十門,他要分給東蒙古各部。


    東蒙古雖然也有野心。


    可到底還比較遵從他這個可汗。


    西蒙古是打敗大明後,最大的威脅!


    其分離傾向也十分嚴重。


    戰後,他就要挑起東西蒙古之爭,團結東蒙古,鏟除西蒙古瓦剌部!


    說到底,很大原因,都是當初沒能迎娶烏雲琪格留下的隱患。


    得到十門火炮的太平,聞言,頓時滿臉喜色,也不考慮把禿孛羅的心情,迫不及待謝恩:“謝可汗!”


    脫古思帖木兒眼底笑意一閃而逝。


    太平是個魯莽之輩。


    被他選擇性遺忘的馬哈木若是在此,一定不會像太平這般。


    為了團結西蒙古,一定會搶著婉拒。


    把禿孛羅憤怒餘光掃視太平一眼,隨即抱拳道:“屬下遵命!”


    “屬下遵命!”東蒙古其他各部也紛紛喜笑顏開領命。


    脫古思帖木兒頓時心情舒爽。


    連消帶打,他獲利頗豐。


    隨後,脫古思帖木兒主持商議了進攻明軍大營的事宜。


    “報!”


    商議至尾聲時。


    帳外傳來匯報聲。


    脫古思帖木兒的親兵千夫長快步走入,匯報道:“稟可汗,我們在處死明軍重傷的俘虜時,有一個人,自稱是明太子嶽父呂本,懇求我們救治。”


    “明太子嶽父是萬人敵常遇春將軍吧?”


    “對,開平王常遇春!怎麽冒出一個姓呂的?擺明了就是假的,殺了!”


    ……


    諸部首領紛紛笑著議論。


    開平王常遇春雖然已經死了。


    可這位明軍軍中領袖之一,他們也聽過起威名。


    這姓呂的,冒充誰不行,冒充明太子嶽父。


    “本汗聽說,明太子的側妃姓呂,莫非是明太子側妃之父?”脫古思帖木兒略作沉吟,詢問:“這個呂本傷勢怎麽樣?”


    “稟可汗,兩條腿都快被馬蹄踩成肉泥。”


    “帶上來,本汗想見見此人!”


    千夫長離開不久後,折返。


    身後,兩名王庭親兵,一左一右架著呂本。


    呂本臉色蒼白,滿臉冷汗,渾身哆嗦,兩條腿,軟踏踏的拖在地上。


    砰!


    兩名親兵直接把呂本扔在汗帳內。


    呂本疼的瞬間昏死,劇烈的疼痛,又折磨其清醒。


    想喊出來。


    想如在大明那般,心裏不痛快就大聲罵出來,環視四周,皆是神色戲謔的虎狼。


    呂本瞬間膽怯,身體疼的劇烈顫抖,匍匐爬在地上,衝著脫古思帖木兒參拜,“小人呂本,拜見可汗!”


    哈哈……


    脫古思帖木兒頓時仰頭大笑。


    笑過後,居高臨下,戲謔看著呂本,“你當真是明太子朱標側妃之父?”


    明太子朱標,怎麽有這麽一個嶽父。


    ‘蠻夷猢猻,老夫將來必報今日之辱!’


    呂本倍感羞辱,卻諂笑道:“可汗,千真萬確,小人外孫是太子爺的次子允炆。”


    “可汗若能救小人一命,小人將來一定加倍報答。”


    ……


    鬼力赤起身,靠近呂本。


    捏起呂本的衣擺,看著呂本露在外麵的一截小腿。


    直接抬腳踩了踩。


    骨頭幾乎已經粉碎,紅腫的腿,一腳踩下去,直接塌陷。


    鬼力赤觀察呂本都沒有痛覺反應,搖了搖頭,“你都這個年紀了,兩條腿都廢了,截肢或許還有一點生機,可這麽苟延殘喘,活著有什麽意思?”


    他實在搞不懂這個中原人。


    啊不,是明太子嶽父。


    若是換成他們蒙古人。


    活著都會成為苟延殘喘的廢物,早自行了斷了。


    “這位將軍,小人與朱四郎有仇,小人不親眼看著朱四郎死,即便死了,都不能安息!”


    話中,呂本暗暗腹誹,‘這群人飽受朱四郎折辱,我和這群蠻夷猢猻有共同的敵人,他們應該會救我。’


    他就算像條狗一樣活著。


    也一定要活著!


    他還沒有殺了朱四郎。


    他還沒有看著自己外孫,登臨至尊之位。


    還沒看,呂家顯耀無比!


    鬼力赤等人微微愣怔。


    哈哈……


    瞬間,各部首領仰頭大笑。


    鬼力赤狂笑著,抬腳,踩在呂本胸口,將呂本踩在地上,笑道:“你一個憑女兒顯貴的東西,竟然還敢和明四皇子為敵?還一副,弄不死人家明四皇子,誓不罷休的樣子,你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嗎?”


    “哈哈……鬼力赤,他們中原這群腐儒,就是這樣!”


    “喂,太子嶽父,你知道嗎,雖然明四皇子是我們的對手、敵人,可我們也打心底裏敬重這人,你算什麽東西,竟然想與我們相提並論?”


    ……


    各部首領豈非傻子。


    哪裏不知,呂本故意說其與明四皇子有仇的目的。


    甭管是不是真有仇。


    都是對大夥兒的侮辱!


    明四皇子這人雖然是對手、敵人,可他們也不得不說聲佩服!


    呂本算什麽東西。


    一個靠裙帶關係上位顯貴的腐儒罷了!


    呂本本就痛的清醒,此刻,胸口被鬼力赤踩著,目視所及,一張張麵孔,宛若惡魔一般,戲謔、囂張狂笑,倍感羞辱同時,也嚇得不輕,“可汗,可汗……”


    “好了。”


    脫古思帖木兒聽著呂本帶著哭聲的唿喊,揮手製止眾人,“你們都下去吧。”


    這群養蠱養出來的各部首領。


    現在對政治的了解還不夠深。


    呂本這種人,讓他辦正事或許不行。


    可讓其搞事,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當然,他與呂本的合作內容,也不能讓這群人知道。


    待眾人走後。


    脫古思帖木兒和呂本談論了很久。


    “來人!”


    某刻,脫古思帖木兒衝汗帳外大喊。


    親兵入內。


    脫古思帖木兒指著如狗爬在地上的呂本,“給太子嶽父好好醫治,本汗希望他活著。”


    “謝可汗!謝可汗……”


    呂本抱住脫古思帖木兒的靴子親吻。


    他聽說,這是蒙古人最高的禮節。


    元朝的書籍記錄,成吉思汗時期,人們以能親吻成吉思汗的靴子為榮。


    在中原呆久了的蒙古人,早沒有這套習俗了。


    脫古思帖木兒唇角抽抽,隻覺惡心,忙後退幾步,擺了擺手,催促親兵。


    目視親兵抬著呂本離開,冷笑道:“夠無恥,這種小人,一定要救活,送迴大明!”


    大明要是多一點呂本這樣沒有底線,足夠無恥的小人。


    少一點明四皇子、常遇春、徐達、湯和、藍玉、劉伯溫這種人,對於大明的任何一個鄰居來說,都是好事。


    不過,這小人能不能活下去。


    可就難說。


    畢竟,截肢很兇險。


    ……


    翌日。


    脫古思帖木兒收攏潰兵,勉強湊夠二十三萬兵馬,兵圍明軍大營。


    戰鬥打響。


    北元一方,將四鎮新軍的火銃、火炮投入使用。


    長管身火銃和短管身火銃的使用步驟基本差不多。


    容易上手。


    無非就是裝填彈藥的速度罷了。


    對於圍攻幾乎把新軍損失殆盡,隻剩萬餘弓箭軍的明軍來說,裝填彈藥慢,並不算什麽。


    戰爭開始,對明軍便是苦戰。


    當夜。


    軍議的差不多時。


    瞿能有些猶豫道:“湯帥,末將有些想法。”


    眾人目光,紛紛投向瞿能。


    湯和滿臉倦色,卻也笑著鼓勵,“說,現在是軍議,有什麽想法,都可以說。”


    瞿能深吸一口氣,“陸軍第一鎮在京期間,卑職曾去陸軍第一鎮觀摩,曾與統製譚淵、協統張武等人交流,在交流中,他們曾提及一些新的戰術理念,卑職認為,可以運用在現在防守中。”


    “他朱四郎把太子爺害的還不夠嗎!”常茂頓時大怒,瞪視瞿能:“如不是朱四郎在孫子兵法中,注解什麽,一旦兵敗撤退,為將者一定要殿後,安定將士人心,太子至於現在還昏迷……”


    啪!


    湯和猛地拍案,常茂瞬間不敢言語。


    藍玉則緊緊捏著水杯。


    兵敗撤退,一直以來,就是軍事史上的難題。


    朱老四在注解孫子兵法中強調,為將者兵敗撤退,在將士之後,負責殿後有什麽錯?


    太子爺應該如此!


    當時他們誰也沒有反對。


    就是因為很清楚。


    一旦太子提前離開。


    軍心士氣會瞬間瓦解。


    十萬精銳在北元衝擊下潰散。


    此地相距大明數千裏。


    即便太子提前離開,大軍潰散,太子能安全迴去嗎?


    藍玉深吸一口氣,“瞿能,你繼續說!”


    別看湯二哥是主帥。


    如今,太子係一些將領,還得他壓著才行。


    對待這部分人,湯二哥的身份也很尷尬。


    他最合適。


    瞿能看了眼常茂幾人。


    這就是他猶豫的原因。


    如今,很多人已經是逢燕王必反!


    凡是燕王提出來的東西就反!


    如果他考慮未來政治利益,說實話,根本不應該站出來。


    不過,對抗演練時,燕王說的一句話,他也沒忘記。


    ‘你若是做個純粹的將領,未來軍事方麵的造詣可期!’


    他想在軍事方麵,有更長遠的長進。


    瞿能收斂思緒,抱拳道:“譚淵等人,當時提出,挖掘能夠藏身的壕溝,火銃兵站在壕溝內射擊,還提出,用麻袋裝土,迅速形成一道堅固工事,如今,雖然我們的新軍幾乎喪失殆盡,可這兩種辦法,能很好的幫我們防備北元的排射和炮擊……”


    湯和、藍玉等人頓時眼睛一亮。


    湯和隨即吩咐:“瞿能,營中所有民夫都交給你,並且集中麻袋,今天夜裏,你帶著民夫,按照你了解道的這些新戰術,重新布置大營防禦工事,能不能完成?”


    “卑職遵命!”瞿能當即領命。


    翌日,天亮。


    北元一方就發現,一夜之間,一座完全不同的大營,佇立在包圍圈內。


    很快,元軍就嚐到了苦果。


    麻袋工事阻擋,火銃完全發揮不了作用。


    炸藥包炸開麻袋工事,騎兵衝進去後,沿著山坡,一條條溝壕中,一支支長槍刺出……


    一天進攻,北元損失慘重。


    反觀明軍這邊,損失肉眼可見減小。


    第三天傍晚。


    ……


    捕魚兒海王庭。


    一座城牆隻有三米高的小城,以北十裏外。


    一支大軍默默佇立著。


    朱棣騎馬佇立在大軍陣列前。


    凝視前方。


    嗒嗒嗒……


    急促馬蹄聲從黑暗中傳來,很快,數騎衝出黑暗。


    周浪騎馬奔衝而來,身前馬背上,還托著一個抓來的舌頭。


    抵近後,滿臉凝重靠近朱棣,氣喘籲籲道:“王爺,太子主力先勝後敗,最後,北元張玉部,不知為何,突然背叛北元,對脫古思帖木兒發起偷襲……”


    朱棣聽聞朱標先勝後敗時,心就懸起來。


    可聽到大哥張玉突襲,才微微鬆了口氣。


    “太子如何?”


    周浪看著朱棣,猶豫低語,“也不知真假,我們潛伏抓來的這個牧民說,脫古思帖木兒送迴喜報,太子……太子被火銃擊中,疑似、疑似……”


    朱棣閉眼瞬間,抬手製止周浪。


    所有人都注意到。


    朱棣的手微微顫抖。


    徐達神情格外凝重。


    若隻是太子兵敗。


    他對四郎那番分析,他還有信心。


    可若是太子戰死就不一樣了。


    朝中那群老狐狸,肯定擔心陛下立四郎為儲君。


    這絕不是那群人希望看到的。


    四郎做大明的繼承人。


    在士紳和權貴看來,太可怕了。


    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


    四郎做儲君。


    在這群人眼中,就是斷他們財路!


    這群人都明白,四郎做儲君,鄉土村社、雇工身股製他們擋也擋不住,哪怕烽煙四起。


    四郎都有魄力,重新打一遍江山!


    這種情況,難保這群人不會鋌而走險!


    寂無聲息中。


    朱棣緩緩睜開眼,繼續問:“現在呢?我們主力,現在的情況怎麽樣?”


    周浪擔憂看著朱棣。


    其他人都在王爺側麵,王爺睜眼瞬間,其他人沒看到王爺眼中,一閃而逝的殺意。


    這是他認識王爺以來,從不曾見過的。


    “咱們的主力成功撤退迴大營了,不過,這幾天的消息就沒有傳迴來了。”


    朱棣暗暗鬆了口氣,勒馬轉身,分析道:“這幾天沒有傳迴消息,肯定是脫古思帖木兒沒有拿下大營。”


    若是拿下,脫古思帖木兒恐怕恨不得,將消息,傳遍整個草原,彰顯其威名吧?


    大營將士,軍心士氣沒有崩潰。


    大哥或許沒事。


    或許,脫古思帖木兒隻是誇大宣傳。


    這種事情,古往今來,都是如此。


    “泰山……”朱棣看向徐達。


    “你說。”


    “接下來,我們繞過北元王庭,繼續南下,泰山率領兩萬精騎,擋在戰場及王庭之間,絕不能放任北元潰兵逃入王城。”


    他不想再打攻城戰了。


    也想盡快解決草原戰事。


    所以,絕不能讓北元潰兵逃入王城。


    徐達點頭:“好,這件事,我來做!”


    朱棣勉強笑笑,當著眾人的麵,看向納哈出等人,“遼陽王,若是我需要你們的幫助,需要你們出麵,號召和林北元降軍,幫我作戰,你們願意嗎?”


    在場所有人微微愣怔。


    朱桂等人張了張嘴,滿臉疑惑,想問,又不敢問。


    四哥此刻的情緒很不對勁兒。


    徐達隻是微微詫異,卻沒說什麽。


    納哈出、海童等人相互對視。


    也不明白,勝利在望了,朱棣請求他們,號召和林降軍,為其效力,到底為什麽。


    他們十分篤定。


    隨著這位令人不得不服的皇子,奔襲抵達捕魚兒海。


    戰爭雖未開始,可脫古思帖木兒已經敗了。


    北元這個小朝廷,隨著這位抵達,其實已經意味著徹底敗亡。


    納哈出略微沉吟,隨即鏗鏘道:“雖然不知四皇子要做什麽,可我們願意!”


    其實,就憑朱棣在和林的威望,根本不需要他們去說服降兵。


    隻要這位親自去和林,站在俘虜營中,對著他們曾經的麾下,喊一聲,“本王需要你們效力!你們願不願意!”


    他們可以十分肯定。


    至少有八成將士,願意跟隨。


    無他,之前的戰鬥,已經讓朱棣贏得了無與倫比的威望。


    再加,朱棣戰爭結束後,救治傷員,進入和林後,約束軍紀的行為。


    早在和林贏得了人心。


    他們蒙古上層,或許如中原的上層,爾虞我詐。


    但他們蒙古底層百姓,和中原底層百姓都一樣。


    誰好,誰值得尊重,就願意支持誰!


    “多謝!”


    朱棣抱拳感謝後,勒馬揮手。


    大軍按照計劃,繞開王城,繼續浩浩蕩蕩南下。


    “遼陽王,四皇子這麽突然要咱們的降兵為他效力?”


    “六哥,四哥這是要做什麽,我怎麽感覺心驚膽戰!”


    ……


    除了譚淵、朱能、東旭等人,毫不質疑詢問,無條件支持朱棣的決定,其他人在朱棣離開後,紛紛低聲議論。


    卻也不敢去詢問朱棣。


    徐達追上朱棣,沉聲道:“四郎,能和我說說,你到底想做什麽?”


    朱棣沉默片刻,略微猶豫說道:“泰山,一旦擊潰北元最後這一股力量,大哥隻要是出事了,哪怕是不能處理軍務,我都要第一時間,想辦法將太子係的人,全部控製起來,奪取兵權,同時,收攏草原上,願意為我效命的北元降軍。”


    他要看看,這個消息傳迴朝,誰還敢動妙雲、雍鳴、祈嫿、金豆子!


    若是,他的動作遲了。


    他就要在草原整頓兵馬。


    父皇什麽時候,殺絕參與者,無論是普通百姓,還是上層精英十族,他才會領兵迴朝。


    然後,仔細檢查一遍。


    逃脫十族的。


    他要再殺一遍!


    徐達聽聞後,隻覺渾身冰涼。


    ‘這群混蛋!最好不要做出什麽蠢事!’


    “四郎,你不要衝動,我相信以妙雲的能力,以及陛下他們那麽多人,這種最壞的結果,絕對不會出現的,你這麽幹了,怎麽收場?”


    朱棣笑笑,“那我不管,我都家破人亡了,我管他怎麽收場。”


    “泰山,不管將來如何,我奪取兵權之事,希望泰山配合我,這關乎妙雲他們的安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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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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