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昊天呆呆地坐在一個荒無人煙的小山坡上,遠望殷紅如血的旭日,心裏愁苦之極,滿是疑惑。

    “前後八進,房屋數百間,占地近千百畝的蘇府,竟然在一夕之間化作飛灰!”

    “聲聞朝野,赫赫有名的蘇門七進士,連同滿門老少一百多人,竟會在片刻工夫慘遭不幸!”

    “是誰那麽狠心,下得了如此辣手?”

    “是誰有這種手段,就連潛修多年、元嬰出殼的中州一劍都無法阻止?”

    “蘇家好好的書香門第,怎會跟江湖人有了瓜葛?又怎會惹上如此可怖的冤家對頭?”

    “我那足不出戶的父親,隻對金石、古書感興趣的書呆子,怎會身遭劫難?我那慈祥可親的母親,連一隻螞蟻都不願傷害的女子,又怎會慘遭不幸?”

    “天呐!怎麽會這樣!這一切到底是因為什麽?”

    晨輝如血,北風如刀,他心中悲痛萬分。

    迷迷糊糊之中,他打開了外公交給自己的包袱。包袱散開,首先看到的是一張信箋。攤開看時,隻見上麵寫著:“老夫蘇洵安,行年九十有九,近夜觀天象,見流星百顆自門前墜落,不禁心中恍惚。唯其時機不定,其因不明,化解之道難覓,急切難以周詳。略思百年之身,可傳後世者有三,一為《道藏總覽》三卷,乃編纂《道藏》之四十三代天師張字初所贈,據其所言藉此仙路可憑,餘得時已過花甲之年,蹉跎歲月,難有小成。二為藏寶圖一幅,係吾昔年審閱《太平禦覽》書目時所見,該書為先秦古舊遊仙記事,內中夾有此圖,據傳事涉‘通靈寶玉’、‘乾坤錦囊’等稀世之寶。三為昔年好友千麵鬼醫所贈麵具兩張,製作精良,危機時或可一用。嗚唿哀哉!蘇門七進士,交遊滿天下,一朝浮雲散,萬事皆成空。唯盼後人低調處世,此仇能報則報,難成則罷,順其自然,莫要強求。”筆跡潦草,想來是老人家昨晚倉促寫就。

    信箋之下是兩付製作精良的麵具。其中一付是四旬商賈的形象,麵色灰黃,極其普通;另一付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的樣子,麵色蒼白,毫無血色。麵具很大很薄,摸上去彈性十足。

    麵具之間夾了些銀票,厚厚的一摞,大約幾萬兩的樣子。

    餘下的就是三卷經書了。

    經書背後有一個羊皮小袋,內有一張帛書,上麵畫著孤零零的一座山,山下有條小溪,陽光將山影投入小溪之內,一隻仙鶴揚頭望著天空。下麵還有幾句謁語:“雪山之北,大河之南,東山之西,洪澤之東,有山不合,一花獨立,寶玉通靈,錦囊乾坤。”

    葉昊天靜坐良久,難解其意,眼看日已偏西,枯樹昏鴉,無盡淒涼。想起昨日此時,父親還對自己說“明年送你到嶽麓書院…”今天語猶在耳,人已作古,無限悲哀湧上心頭:“我該何去何從?報仇嗎?連仇家是誰都不知道!外公是怎麽說的?‘走得遠遠的,十年之內不要迴來!’可是十年之內我該做什麽?攻書科考?中了狀元又能如何?蘇門七進士,聲名赫赫,不也落個滿門盡滅的下場?”

    “不行,我要練武修道!我報仇雪恨!”

    “可是我沒有一點根基,怎麽練武?怎麽修道?如何拜師學藝呢?妖人功力那麽高,我去哪裏找更厲害的師傅?以我現在的樣子,走不多遠就會被對方捉住。再說,也不知妖人是從哪裏來的,若是我亂碰亂撞,沒準會自投羅網!看來,與其像無頭蒼蠅到處亂跑,還不如找個地方先躲躲!順便看看外公留下的《道藏總覽》。張天師說‘籍此仙路可憑’,沒準能從中悟出點東西!”

    想到這裏,他匆匆打開《道藏總覽》,從頭到尾翻閱一遍。可是書中沒有一幅圖畫,全是爐鼎,鉛汞,嬰兒,姹女之類的詞匯,語言艱澀,其意難明。

    “顧名思義,《道藏總覽》顯然隻是提綱,沒有詳細的基礎功法,要想理解其中的涵義,必須弄明白那些最基本的東西。可是,我該去哪裏尋找基礎的功法呢?”他絞盡腦汁苦思冥想。

    驀地,一個念頭衝上來:“嶽麓書院,天下五大書院之一,藏書百萬冊,當年《道藏》三千卷修訂完工之後,謄寫六部,天下五大書院和內閣學館各一部,到那裏應該能找到《道藏總覽》的基礎功法,還能順便查一下藏寶圖所描寫的那些地名。對,我該去嶽麓書院!”

    打定主意,他取出一個麵具戴上,離開荒野來到附近的小鎮,找了家小店住下。他知道每年正月初九,嶽麓書院將會開門招生,隻有在那個時候扮作外地的學子進入書院,才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晚飯的時候,他聽見人們議論紛紛。

    “哎呀,你知道嗎?蘇府一百多口人全死了,造孽啊。據說是著了天火,還有瘟疫,連前去查看的人也死了十多個,現在沒有人敢從蘇府門前走!。”

    “哎,聽說官府也在追查蘇家,說是叛逆,可能是畏罪*吧。”

    “真可憐,蘇家名聲不錯,竟然會落得這樣的下場!老天不開眼啊!”

    議論的聲音很低,卻還是清清楚楚的鑽進葉昊天的耳朵裏。他心如刀割,胡亂吃了幾口飯就迴到自己的房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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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哀傷的日子很難打法,他隻能將自己沉迷在《道藏總覽》裏。

    年關已近。家家戶戶都在忙碌著,外出的行人逐漸減少。喧鬧的街道逐漸清靜下來,清脆的鞭炮聲不絕地傳入耳中,其間夾雜著兒童的歡笑聲。

    雪花飄飄,銀裝素裹,室內火爐難敵門縫裏湧入的寒氣。在別人的歡聲笑語中,他一個人在客店裏度過了有生以來最冷的年關。

    正月初九。大雪還未化盡,嶽麓書院門口已經聚集了上千的學子。這些學子都是從全國各地趕過來的。大多是湘贛人士,也有來自川、陝、豫、皖的書生,甚至有人不遠萬裏從嶺南趕來。嶽麓書院作為天下五大書院之一,每屆都有二三十人考中進士,正是學子們夢寐以求的攻書之所。盡管書院收費極貴,三年學習要交五百兩紋銀,然而每年報名的還是多達數千。可惜這些人大都不能成功,因為書院招生人數有限,每次隻招兩百名!

    今年來的人尤其多,除了已經報名的兩千八百人外,還有排著長隊等待報名的千餘人,據說總數將在四千以上。葉昊天也夾在等待報名的人群之中,戴著一付年輕人的麵具,身著一襲藍布長衫,長衫半新不舊,略微有點泛白,肘部還有個大大的補丁,報名的時候用的名字是“李昊”。

    報完名後,他向著四周環顧一眼,結果並未發現可疑之人,這才稍稍放了心。

    第一天初試。內容很簡單,全是“帖經”,就是將書本上的某行貼上幾字,要求應試者將貼住的字填寫出來。題目分別取自詩、書、禮、樂、易、春秋、論語、中庸、大學等。比如第一題極其簡單,取自《詩經》,“關關(),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很多人看到第一題就樂了,除了葉昊天之外,每個人臉上都露出笑意,考場氣氛略顯輕鬆。不過漸漸的大家就笑不出來,因為有的題目實在難答。比如有一題出自《黃帝陰符經》,“天發殺機,鬥轉星移;地發殺機,()”。

    葉昊天從容不迫一一答出,至最後一題出自《荀子》“君子貧窮而誌廣,富貴而體恭,安燕而血氣不惰,勞倦而()”。他知道應該填容貌不枯,結果故意寫成容貌不俗,因為他不想過於引人注目。

    隻是盞茶工夫,他已經完成所有考題。抬頭看時,卻見有人抓耳撓腮,有人揪發垂首,有人抬頭望天,有人閉目苦思。略等片刻,他緩緩起身離開考場。

    一夜無話,次日辰時,葉昊天來到嶽麓書院門口,跟眾人一起前去看榜。書院牆上已經貼好幾張大大的紅紙,上麵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名字,邊上則是相應的成績。初試入選八百人。葉昊天排在第十位。滿分的隻有兩個,一個叫羅開山,另一個叫殷東平。

    接著是複試。要求每人寫一篇文章,題目是“不偏之謂中;不易之謂庸”。這是考中庸之道了。限時兩個時辰。兩個時辰其實很短,還不到進士大比規定時間的一半。

    眼看時間匆匆,眾人都在奮筆疾書,他卻遲遲難以落筆,家族大劫,滿腔憂怨,何來中庸?眨眼一個時辰過去了,葉昊天不再猶豫,手腕輕抖,蠅頭小楷源源而出。當他停下來的時候,發現竟然隻用了半個時辰。待墨跡略幹,他轉身離開考場,絲毫不願迴頭。

    兩天以後,嶽麓書院入選的兩百人名單出來了,葉昊天排在第五位,前兩位竟然還是羅開山和殷東平。。

    至此考試並未結束,後麵還有一關麵試,需要在兩百人挑出四十個最優秀者,作為書院重點培養的對象,不單配備最好的老師,允許自由查看圖書資料,還可以減免學費,前提是保證考中進士之後,十年之內捐獻學院紋銀千兩。

    到葉昊天麵試的時候,題目很簡單。主考教授問道:“你是哪裏人士?”葉昊天道:“嶺南人。”教授道:“我看了你寫的文章,文采飛揚,才華橫溢,隻是略有滯塞之感,似乎意氣不平。”葉昊天不慌不忙迴答道:“學生久居嶺南,地薄民苦,眼見汙吏橫行,心內頗為不平,更兼長途跋涉,中途染病,故失平和中庸之道,望老師見諒。”主考老師看了看他蒼白的麵色,未再詢問別的,最後勉勵了幾句,發給他一個金色的牌子,告訴他已經合格了。

    葉昊天到書院的第一件事就是詢問藏書館在哪裏。有人告訴他,離宿舍很近的一棟竹林掩映中的小樓就是。他掛上證明身份的牌子就去了。

    藏書小樓有兩個管理人員,一個是留著長髯的老者,另一個是年輕的夥計。葉昊天向他們出示了身份牌,然後進入藏書室自行翻閱。藏書室足有二、三十個房間,每個房間都有數排高高的書架,書架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書籍。房間裏還有一些桌椅,那是供人翻看圖書用的。

    藏書分為經史子集四大類。葉昊天直奔集類藏書室,很容易就找到了《道藏》三千卷,三千卷幾乎占了一個房間的大半部。他一頭紮進書堆裏,從頭翻閱起來。他翻閱的並不快,一個時辰才看了五卷。但這五卷他已經全部記在心裏。這是過去一年練出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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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藏》三千卷第一卷就是老子的《道德經》。葉昊天早已把這本書倒背如流,然而這裏卻有新的解釋。比如第一章“道,可道,非恆道。名,可名,非恆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說的是修道的方法隻可意會不可言傳,要用似有似無的意念觀察丹田微妙的變化,丹田的修煉是修道的根基。

    十天之內,他已經閱讀了上百本修道的書籍,其中包括元始無量度人上品妙經、元始說先天道德經、無上內秘真藏經、上清大洞真經等,對於修道的初級功法大致明白了。初級功法隻有那樣幾步,第一步是築基,然後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再以後就屬於高級功法了,書上講得比較模糊。

    他一麵對照書本,一麵開始修煉。

    首先築基,意沉丹田,先把丹田鞏固拓寬,做好煉精化氣的準備。

    他按照書上的說法,收斂精神,意沉丹田,卻發現小腹溫暖,就像有一團火洶湧澎湃,顯然築基早已完成了。略思片刻,他想起先前曾服過“龍虎續命丹”,當時外公說服丹可以增長功力。看來果然不虛。於是他決定直接進入“煉精化氣”的階段。

    “煉精化氣”要求以丹田為爐,意念為火,唿吸為風,先天之水為原料,煉出先天真氣來,最後將先天真氣貫通於奇經八脈,十二正經,也就是打通大小周天。這部功法最快需要十年,多數人窮其一生均未成功。

    葉昊天意守丹田,感覺丹田豐盈,真氣鼓蕩,就像曾經修煉了很久一樣。他意念輕轉,真氣竟然能貫尾閭,過腰背,上頸項,然後在頸項處停下來,差一點不能到達泥丸宮。看來還是缺了點火候。

    他一麵修煉一麵讀書。有天在張伯陽的《悟真篇》中找到了這樣一句話:“若問真鉛何處是,蟾光終日照西川。”就是說每時每刻都要留一分意念在丹田,隻要有一分意念足已,這就是練功的關鍵,丹田微溫,意念不可過強過弱,火強則丹毀,火弱則丹冷。此法比常見的子午兩時練功方法快捷五倍,還不影響正常的讀書學習,所以他感到非常高興。

    《道藏》五千卷花了他差不多兩個月才看完。這時他對整個道家煉丹有了比較詳細的了解,開始認真參悟那三卷《道藏總覽》了。

    葉昊天生於書香門第,父親酷愛詩書,母親出自蘇家。蘇家上自三蘇,綿延已曆數百年。那股“一門七進士”的血液始終在他身上流淌著,盡管他已經矢誌修道,可是並不想拋棄詩書。正是因為那分吹不散的書香,令他對每天一次的科舉授課有著濃厚的興趣。

    授課的先生據說是國子監告老迴鄉的教授,有著幾十年進士閱卷的經曆。他每天隻講一個時辰,然後就是讓大家作文。兩天一篇文章,必須按時交上。葉昊天每次都匆匆完成,得到的分數也隻是中等。

    眾多的學生中最傑出的還是羅開山和殷東平。羅開山身材魁梧,一張國字臉,年約二十七八,看上去為人豪爽。殷東平身材單薄,略顯沉穩,似乎受過挫折。

    一日教授講解對聯,出了一個題目,上聯是“日月為明,明人不做暗事”,要求大家每人想一個下聯。

    身材魁梧的羅開山搶先站了起來,朗聲笑道:“一人乃大,大才豈能小用。”

    教授點頭認可:“此聯氣勢不凡。”旋即目光瞄向殷東平。

    殷東平緩緩起身低聲道:“人言難信,信口必起疑心。”

    教授也點點頭:“說的也是實話。”然後叫:“李昊,你說呢?”

    葉昊天上課時經常一言不發,此次忽然被叫到名字,一時沒反應過來。眼看過了半晌還沒人迴話,大家的目光都瞄向自己,這才想起自己便是李昊。

    教授打趣道:“是不是白日做夢,想著家裏的娘子啊?”眾人哄堂大笑。

    葉昊天急忙站起身來,撓了撓頭皮,迴答:“古木雖枯,枯枝可發新芽。”

    教授鼓掌讚許:“此聯意境高雅,甚佳!”

    眾人也紛紛點頭:“好啊!果然不錯!”

    答完之後,葉昊天還在呆呆地站著,心裏已泛起重重波瀾。

    這一刻他想到了很多,想到了蘇府大劫:“蘇家就像已經枯萎的百年老樹,獨獨留下自己一根新枝!飽經風霜之後,自己這根僥幸逃生的樹枝還能夠發出新芽嗎?勃勃生機發之於內,假如沒有一顆充滿生機的心,無法沐浴和煦的春風,即使發出了新芽,能夠茁壯成長嗎?”

    從這一刻起,他決定從無盡的悲痛中走出來,敞開心扉直麵人生,尋找屬於自己的歡樂。

    授課結束,羅開山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問道:“兄弟,你才華橫溢,不知為何平日發言甚少?”

    葉昊天展顏一笑,朗聲道:“諸位仁兄才高八鬥,小弟哪敢開口?”

    羅開山驚異地看著他非常難得的笑容,讚道:“好!希望兄弟每天都這麽開朗!”

    葉昊天毅然點頭,上前一步緊緊地抓住了對方的手。

    此後他跟學生們加強了來往,跟羅開山、殷東平更成了好兄弟。

    陽春三月,和風煦暖,百花盛開,萬紫千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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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離嶽麓書院不遠的“愛楓亭”內,或坐或立著三位年輕人。

    身材魁梧的羅開山端端正正地坐著,低頭看著地上的一片綠草,笑道:“如此美景,豈可無詩?我提議每人接一句詠春詩,要求句中必須有一個春字,而且要說明出處。若是接不上來,罰他代作文章,如何?”

    身材消瘦,神態肅然的殷東平立於亭心,答道:“隻要李兄弟沒有意見,在下願意奉陪。”

    葉昊天神態安詳地斜倚涼亭邊,一麵望著近在咫尺的嶽麓山,一麵神照丹田,微笑道:“羅兄請開個頭。”

    羅開山眯起眼睛說道:“‘陽春二三月,草與水同色。’我這句出自樂府古辭《盂珠》。”

    殷東平智珠在握,迅速接道:“春晚綠野秀,岩高白雲屯。出自謝靈運的《入彭蠡湖口》。”

    葉昊天想了想道:“我向殷兄學習,也來句謝靈運的,‘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詩名《登池上樓》。”

    “好,‘喧鳥覆春洲,雜英滿芳甸。’出自謝眺的《晚登三山還望京邑》!”

    “‘寄語洛城風日道,明年*倍還人。’唐朝杜審言。”

    “我繼續向尹兄學習,同樣是杜審言的!“雲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

    三人各展才華,互不相讓,速度越來越快,一句接一句,直如爆豆一般。

    “二月湖水清,家家春鳥鳴。”

    “寒雪梅中盡,春風柳上歸。”

    “春草如有情,山中尚含綠。”

    “飛雪伴春還,善庭曉自閑。”

    “聞道春還未相識,走傍寒梅訪消息。”

    時間過去大半個時辰,三人的鬥詩還沒有結束。

    此時又該葉昊天接續了。他坐直了身子剛想說話,忽見一人從嶽麓山巔淩空飄下,仿佛飛鳥一般從遠處掠過,圍著嶽麓書院盤旋了一圈,轉瞬不見了影子。

    葉昊天的目光一直緊盯著那人飛逝的身影,雖是驚鴻一瞥,卻也看清是個肥頭大耳、滿麵兇光的和尚!

    “呀!那人竟能禦風行空!”乍見絕頂高手,他的心裏不由得一緊,將到了嘴邊的詩句一下子全忘了。

    羅開山一直凝神注視著不遠處的一片草地,殷東平則站在涼亭正中,目光為屋簷所阻,因而都沒有看見那人。

    殷東平笑道:“李兄弟怕我們出醜,讓我們呢!”

    葉昊天勉強笑了笑:“兩位兄長果然了得,小弟是不行了!‘書到用時方恨少’,看來我還是平日用功太少。”

    羅開山安慰他道:“兄弟過謙了!你若明年應試,必然高中三甲!卻不知中了進士之後,你想做什麽?”

    葉昊天心不在焉地道:“沒想過,羅兄你呢?”

    “我?不瞞兄弟,我想投筆從戎,做個總兵、統領什麽的。”

    殷東平感到奇怪,問道:“羅兄一介書生,為何要投筆從戎?”

    羅開山搖搖頭道:“這是祖上的家訓,我更改不得。尹兄弟你呢?”

    “不管做什麽,隻要能做點實事就行!這卻是我們尹家的家訓。”殷東平隨口答道,不知何故,麵色有些不自然。

    葉昊天的心裏一直在琢磨那肥頭大耳的和尚:“那人是誰?看他滿麵兇光的模樣,定然不是好人!他巡視嶽麓書院做什麽?難不成是來尋我的?”

    迴到書院,他變得更加謹慎了,將自己關在藏書室和宿舍內練功,生怕妖人找上門來。

    好在書院內一直很平靜,平靜得就象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

    時光如梭,轉眼半年過去了。

    這段時間裏,他的功力有了很大進步,已經可以催動真氣上泥丸、下重樓,不但任督二脈已通,奇經八脈也已經打通了四條。

    他感覺身體有了明顯的變化,以前跳起來隻有三尺,現在輕輕一縱可達丈許。所以圖書架最上層的經書他已經不用梯子就可以輕輕取下再穩穩放迴去。力氣也大有長進,有一次動作稍大竟然用手指把硯台捏的凹陷下去。所以他平時都小心翼翼,隻有夜深人靜的時候才稍微舒展一下筋骨,但也不敢放縱自己。

    日子很單純,然而卻不枯燥。

    《道藏總覽》他已經參悟得差不多了,現在每天要做的就是思考藏寶圖所描述的地方到底在哪裏。他相信,外公精研六壬,學究天人,留下的東西絕不會無的放矢。所以隻要有一分希望,就應該付出百倍的努力。

    “雪山之北,大河之南,東山之西,洪澤之東,有山不合,一花獨立,寶玉通靈,錦囊乾坤。”然而何謂雪山?何謂大河?何謂東山?何謂洪澤?有山不合是不是不周山?一花獨立指的又是什麽?”

    “外公曾說藏寶圖來自先秦的古書,看來有必要把秦代以前的資料全部閱讀一遍,從眾多的古籍裏尋找“雪山,大河,東山,洪澤。”

    先秦的古籍大約有二十萬冊,由於不需要全部背誦,他翻閱的速度明顯加快。即使如此也花了半年的時間才終於完成。

    最後,他找到了三十個雪山,十九個東山,十三個洪澤,五十四個大河。他把這些名詞排列組合,排除了大多數,最後找到了十四個區域。其中有八個區域明顯太大,不可能用來定位。還有三個不是非常合理。最有價值的區域有三個,一在巫山,一在華山,一在峨嵋。

    進一步分析他認為最有可能的是華山。先秦文化的中心在長安附近,那是幾千年中華文明的發源地。早期的仙人也可能活動在那裏。考證起來,黃河的前套地區位於陰山山脈,很久以前到處是湖泊沼澤濕地,因而被稱為湖澤。洪澤之東就到陝西了。此外,華山剛好位於黃河和渭水之南,南接秦嶺,秦嶺主峰太白山六月積雪,又名雪山。至於東山,不知是指哪座山。

    經過一番思索,他決定先去華山尋找寶物,然後遍訪名山大川拜師學藝。目前他還不想參加進士大考,嶽麓書院對於他來說已經完成了使命,所以他必須離開了。

    然而當夜晚的微風迎麵吹來,耳邊響起風吹竹葉熟悉的“沙沙”聲,他的心中還是感到十分的留戀,留戀書院內那分濃鬱的墨香。

    第二天,他向教授和朋友們辭行:“接到家書,老父病逝,需要迴家奔喪,守孝三年。”

    教授惋惜不已,叮囑道:“迴去之後,別忘了溫習功課!待得守孝期滿,再去應試,還是有希望的!”

    殷東平緊拉著他的手:“兄弟,一路順風!”

    羅開山則伸出大手在他肩上拍了拍:“人生何處不相逢,希望還能有相見的機會。”

    葉昊天用力點頭:“兄長放心,隻要我不死,一定還能相見。”

    仲夏時節,驕陽似火。

    葉昊天離開嶽麓書院,買了一匹普普通通的黃膘馬,準備了些幹糧,向陝西方向進發。

    由於是初次出遠門,他決定走官道。

    官道上人很多,騎馬的,趕車的,步行的,來來往往,絡繹不絕。官道的好處是不用擔心找不到宿處。每隔十八裏都會有一個鄉村,可以找到旅店。另外就是比較安全,攔路搶劫的人非常少見。

    他不急不徐的騎著馬,身上已經不是學子的長衫,而是生意人的短裝打扮。六月的中午比較炎熱,很多人走一會就會到樹蔭下休息。隻有他一直向前走,午飯隻是吃點自己帶的幹糧。到天快黑的時候才找個旅店歇息。他的奇經八脈已經全部打通,十二條正經也通了十條。這樣的熱天對他來說正是練氣的良機。看來不用一個月就可以打通全身經脈。那時候煉精化氣的功法就算大成了。

    趕到華山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月以後的事了。此時正是七月盛夏、炙熱如火的時候,他把馬匹寄托在山下的一戶農家,獨自一人帶足幹糧上山。

    上了華山,他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華山奇峰聳立,絕壁巍峙,東、南、西、北、中,五峰環峙,高擎天空,遠而望之狀若一朵盛開的蓮花。蓮花花瓣有高有低,恰是“有山不合”的形象。

    五嶽各有其形,所謂“恆山如行,華山如立,泰山如坐,恆山如飛,嵩山如臥”,因此一花獨立說的應該是華山了。

    可是華山五峰,小峰三十六,寶物到底藏在哪一峰呢?藏寶圖上最引人矚目的是一條小溪,必須先找到小溪才行。

    他在華山周圍亂轉,結果轉了五天也沒有見到一條小溪。正在心中猶豫、踟躕不前的時候,忽然聽見“梆、梆、梆”的聲音,走近看時,原來是位伐木的老樵夫,剛將一棵尺許粗的鬆樹才砍開了口,就熱得滿頭大汗,斧頭一扔,正待休息片刻。

    葉昊天走上前招唿:“老人家,辛苦啊!”

    老人看了他一眼,叫苦不迭:“死老天,可真熱!”

    葉昊天從地上撿起斧頭,笑道:“我幫你砍兩下。”還沒等老人答話,他已經掄起斧頭砍了下去。他不想嚇著老人,所以輕輕地砍了十餘下才把樹砍倒。迴來看時,老人還是驚得張大了嘴巴。

    葉昊天將斧子交在老漢手中,笑問道:“我有一個親戚,據說住在華山附近的小河邊,您知道這附近哪裏有河?”

    老人想了半天道:“沒有,方圓三十裏之內沒有河,恐怕是你的親戚說錯了吧?”

    葉昊天抬頭看著山巔,不甘心地問道:“諾大的華山,總會有泉水吧?那些泉水都流到哪裏去了?”

    老漢答道:“泉水倒是有的,在蓮花峰的後麵有一個小山,半山有一個‘酈泉’,泉水長年不絕,唿唿的向外流,我們喝的水都是那裏來的。”

    葉昊天心中一喜,連忙前去尋找。沒過多久,果然在一個小山上找到了。

    小山不高,山腰有一個平台,平台上有個合抱粗細的泉眼,水流不絕湧出,先流到一個大大的水潭裏,然後迤邐流向山下,隻是未到山腳就流進岩石的罅縫裏,所以在山下看不到水流。

    潭水清澈見底。潭的中央突出一塊青石,宛如仙鶴高高地揚著頭。

    葉昊天一見便笑了:“就是這裏!跟藏寶圖上畫的一摸一樣!”

    他圍著水潭走了一圈又一圈,一邊走一邊想:“如果寶物埋在潭周,估計早就被人發現了。看來應該不在泉水附近。“

    他在潭邊坐了下來,沉思許久不得要領,抬頭看見那隻仙鶴,高高地揚著頭,好像在譏笑他無能一樣。

    順著仙鶴仰頭的方向望去,一眼看到的是華山主峰蓮花峰的陰麵,那裏正是如同刀削斧劈的懸崖峭壁,直上直下,近乎千丈,隻在距離山腳三百餘丈的地方有塊凹陷,生著幾棵老鬆。

    他凝神注視著鬆樹生出的地方,心裏忽然一動:“會不會就在那裏?”想到這裏,他禁不住一陣狂喜:“不錯,有可能!如果附近找不到,我必須上去看看了。”

    “然而如何才能上去呢?從山頂用繩垂下來?不行,哪裏會有長達七百丈的繩索?要不就從下麵爬上去?可是懸崖那麽高,我能行嗎?”

    次日午時,驕陽似火,葉昊天準備妥當,來到華山主峰蓮花峰後的百丈懸崖下,開始了他驚心動魄的攀岩。開始一百丈他敏捷得像猿猴一般,到兩百丈時開始感覺吃力。雖然全身經脈已通,內力生生不息,但像這樣的攀爬消耗的內力遠遠超過了生成的速度。到兩百三十丈時,他幾乎耗盡了全身的力氣,隻好將內力運於右手,將準備好的幾枚長釘按進岩石裏,然後將腰間拴好的繩子掛在釘子上休息片刻。低頭看去,山腳的大樹簡直變成了根根小草。他看得心驚肉跳,手腳一陣發軟,差點掉下去。過了盞茶工夫,他才迴過點力氣,然後又運足內力向上攀爬。這次他使出吃奶的力氣,終於爬到了地方。那裏有個小小的平台,後麵似乎有個洞穴,但被一塊大石封住了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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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塊大石橫推推不開,側移移不動,似乎根本無法打開。

    察看良久,他運起全身力氣試著將大石向上托起!

    沒想到,數千斤重的大石竟然被他輕鬆舉了起來!石門“咯咯”直響,一點一點縮入上麵的石壁裏,露出一個很深的山洞。

    石洞入口不大,僅能躬身而入,他小心戒備著走進去。洞裏是一個巨大的石室,頭頂上垂吊著千奇百怪的石鍾乳!燦爛奪目,甚是可愛。正瞧之時,忽然耳邊傳來一陣“沙沙”的聲音!聽聲音似活動之物的擦地聲!

    “蟒蛇!”

    在寂靜中,葉昊天的心“哈膨”跳個不停!

    “沙沙……”的聲音繼續傳來!

    葉昊天全身勁力繃緊著,隻要不是一大群,他並不懼怕!不一會兒,他看到了,在一塊大青石後方,蜿蜒著遊出一條碗口粗的大蛇,紅頭白身,脊上一溜黑色花紋,綠色眼睛,紅舌伸出兩尺,頭部高抬,前後上下晃動不停!

    蛇頭在五尺外閃電般的急襲而來!

    說時遲那時快,葉昊天心誌一頓,閉住氣,揚手一掌劈出,帶出一股冷風。

    竄上來的蛇頭立即後縮再探身而入,扭著身子側攻上來撲向他的右手臂。

    葉昊天反應快速,雙掌合力攻出,剛好擊在蛇頭之上!“吱!”的一聲怪叫,那蛇在地上滾了幾下不動了。

    環顧四周,他發現山洞深處有一個平台,平台上擺著一個石桌。

    緩步走過去,一眼看見石桌上平放著一塊玉片,顏色碧綠,兩寸見方,厚約三分,邊緣有一條金絲穿過,仿佛一個精致的玉綴一般。他小心翼翼地提起來掛在脖子上。寶玉不像一般的玉器那麽涼,有一種溫熱的感覺。

    他想起藏寶圖上的謁語,不由得在心中揣測:“莫非這就是所謂的‘通靈寶玉’?可是這麽個小東西,怎麽能通靈呢?”

    除了玉片之外,桌上還有一個不知道什麽材料做成的錦囊,非布,非帛,非絹,非綢,更不是金絲織成,摸上去極其柔軟,拉一下又極其堅韌。

    葉昊天將錦囊拿在手裏,心中想到:“這難道就是‘乾坤錦囊’?隻有三寸大小,能裝什麽呀?要是再大點就好了。”這樣想的時候,忽然看見錦囊漲大了一些。他心中一動,急忙叫道:“再大點!”錦囊當即又大了不少。這下子他明白錦囊的價值了,心中一陣狂喜。

    探手摸去,他發現軟軟的錦囊裏有一個硬物,拿出來一看,原來是片薄薄的玉簡,上麵簡單地描述了錦囊的使用方法,說其可大可小,可裝萬物,大至山巒,小到芥子,甚至可以收取別人的法器。

    他想找到關於通靈寶玉用法的玉簡,可是在找了半天卻沒有找到。倒是在洞底發現了一棵清香撲鼻的靈芝,靈芝長在石頭縫隙裏,綠油油,亮晶晶,似乎充滿了靈氣。

    他仔細數了數,發現靈芝共有十三片葉子,禁不住心中一動:“這可是好東西啊!記得《神農筆錄》中說,靈芝生長緩慢,每過兩百年才長一片葉子,七葉靈芝已經是千年靈芝,像這棵有十三片葉子,最少生長了兩千年,服下一片就可以增長三十年的功力!天呐,這種好寶物也被我找到了!果然是仙家福地,不妄我辛苦攀岩!”

    他努力壓抑著激動的心情,小心翼翼地摘了一片送入口中。靈芝方一入口,隻覺清香怡人,如飲美酒醇釀一般,有種飄飄欲仙的感覺。沒多久腹內漸漸熱起來,四肢百骸也跟著發熱。靜坐良久,他才將驟增的元氣收在丹田之中。

    隨後他又吞下兩片葉子。這次反應更加強烈,一股暖流洶湧澎湃地湧上來,有若脫疆野馬般貫入奇經八脈,十二正經,四肢百骸,最後全身上下每一道大小經脈都充滿了內力。

    他跌坐著不斷催動真氣運行於全身經脈,氣流的每一個循環,身上的經脈都似乎膨脹了些許。氣流愈轉愈快之後,忽又轉趨緩慢,如此由快變慢,由慢變快,也不知經過了多少時間,最後終於平靜下來。

    此時,他感覺很全身的骨骼都有了些變化,身材也陡然增高了幾分。

    睜目一看,整個天地都不同了。站在洞口,對麵山頭的樹林像變成另一個世界似的,不但色彩的層次和豐富度倍增,最動人處是一眼瞥去,便似能把握到每一片葉子在陽光下拂動的千姿百態。

    他將靈芝剩下的葉子小心地摘下九片,放在乾坤錦囊裏,留下一片葉子沒有動。千年靈芝得天獨厚,生存不易,或許留下的一片葉子千年以後又能長成七葉靈芝。他不想這罕見的生物因自己而絕跡。

    這時,他忽然感到胸前掛著的通靈寶玉涼了下來,不禁覺得奇怪:“難道是因為自己服食了靈芝,功力增加之後感覺發生了變化?”他摸了摸周圍的岩石,依舊是那麽陰涼,摸摸額頭,溫溫的跟往常一樣。唯一的變化是眼前的靈芝隻剩下一片葉子,其餘的被收進錦囊裏了。

    “難道這是寶玉變涼的原因?”葉昊天取出寶玉仔細觀察,發現寶玉的顏色也有了變化,綠色變淡了很多。

    “通靈寶玉竟然能感知周圍的寶物!原來‘通靈’是這麽個意思!”

    一念及此,他的心裏禁不住怦怦狂跳:“外公拚死留下的藏寶圖果然非同小可!爹娘在天有靈,讓我找到這件寶貝!有了通靈寶玉,我可以找到各種天材地寶,何愁不能將功力煉到極致?”

    感慨良久,他才把寶玉小心地掛迴胸前,離開石室向外走去。

    驟然增加了近百年的功力,下山變得非常輕鬆。他足尖點在岩石上,一落就是十餘丈,然後換口氣,找到一個微微突起的地方再點一下又落十丈,將到地麵的時候他一提真氣,像羽毛一樣飄落地麵。幸喜周圍無人看見,不然定以為神仙下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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