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那就去half吧。”梁辰說：“我去取車，一會正門口見。行麽？”
陳曉猶豫了一下，說道：“行。我收拾一下就出來，一會見吧。”
梁辰掛了電話後便直接去了停車場。half是個同性戀酒吧。原本他並不想讓同事們知道他的性向，畢竟現在隻是實習階段，以後究竟會不會在這裏工作都還未知。可是剛才陳曉電話裏的語氣，讓他覺得今晚可能不是隻單純的聊簡易。於是幹脆說了這個指向性很強的地兒，也省了到時再多說些拐彎抹角的話了。
過了不到十分鍾，陳曉就從正門出來了。他手裏還拿了個袋子。梁辰打開了雙閃，陳曉看見後便飛快地過了馬路，朝這邊跑了過來。
“不好意思，還要耽誤你下班時間。”陳曉打開車門坐了進來“梁醫生，你。。。。”
“曉哥，”梁辰把胳膊肘從車窗上放下來，扭頭對他笑了笑，說：“既然已經下班了，咱就別醫生來醫生去了。你直接叫我梁辰吧。”
“行。”陳曉點了點頭。梁辰朝後視鏡看了一眼後，後發動了車子。
“梁辰，其實。。。我已經很久沒有去那種地方了。一會如果那什麽的話，你幫個忙。”陳曉看著外麵的夜景，自嘲道：“我還有點兒緊張。”
“沒問題，”梁辰爽快地答應下來後，又說道：“二樓安靜，咱們到時候去二樓聊。”
“好。那我可以先問你一個問題麽？”陳曉說道。
“曉哥，咱們不用這麽客氣吧。你這樣弄的我都有點緊張了。”梁辰笑著說。
“嗨，行吧。我就想問你，你是怎麽看出來的？”陳曉問道。
“怎麽看出來？你是指你的性向嗎？”梁辰挑了挑眉，“直覺吧。但其實我剛才說去那裏，隻是想告訴你，我是而已。”
陳曉淡淡地笑了笑。
一路堵堵停停後終於到了酒吧。梁辰停好車後，倆人便走了進去。酒吧一樓很喧鬧，小舞台上表演著鋼管舞，梁辰小心護著陳曉，在幫他拍走了幾隻鹹豬手後，索性衝他小聲說了句得罪後，便直接搭上了他的肩膀，一起去了二樓。
二樓明顯安靜了許多。一個個半封閉的小卡座裏坐著一對對情侶。氣氛顯得尤其曖昧。陳曉環視了一圈兒，心想在這個地方說些沉重的話題，好像顯得有些格格不入。於是略為難地說道：“梁辰，要不。。。咱們換個地兒？”
梁辰笑了笑，推著他坐到靠牆邊的卡座後，抬手點亮了桌子上的油燈，說道：“就這兒吧。今晚我想分分神，放鬆一下。”
“好吧。”陳曉點了點頭。
酒水上來後，倆人起先都沒開口。過了一小會兒，陳曉首先打破了沉默。他拿起酒杯攪了攪冰塊，灌了一口後盯著杯子，說道：“梁辰，那我就直接進入主題了。我想簡易病發的樣子，你這一個多星期差不多看全了吧。我在六院呆三年了，比簡易早來一年。他什麽樣子我都見過，可我卻從沒見過，他短時間內情緒這麽不穩定過。後來我想了下，應該都是因為你。”
“你來的第一天晚上，他就追著我問過你的事情。我還從來沒見過，他對誰這麽有過好奇心。說實話，我跟他都接觸那麽久了，也從沒見他問過我的事兒。”陳曉兀自笑了笑，又說道：“包括上次他打了你，再給你打電話道歉的事兒也是一樣。你可能不會想到，這是他兩年裏第一次跟別人道歉。以前他也打過人，但從來不會感到愧疚更不會認錯。我剛知道他道歉後還挺高興的，因為不管怎樣，他多多少少開始改變了。從那天之後，每天也願意好好吃飯，人也比以前精神多了。我一直以為這樣下去他會越來越好，直到他第二次打人。”
陳曉抬起頭看著他，“你知道簡易為什麽不讓我告訴你麽？他說他不想讓你失望。”說完又搖了搖頭，“老實說，我聽到這話後真的很受打擊。兩年裏，他從來沒有關心過我們會不會失望。甚至他在對我說那句話的時候，都沒有想過我會不會失望。梁辰，我之前一直以為他隻是有些依賴你，直到那一刻我才意識到，簡易應該是喜歡上你了。梁辰，咱們都是學過心理學的。如果一個人隻是單純依賴另一個人的話，那麽他更多考慮的是自己的感受。可簡易卻不是，雖然他還沒法完全控製自己的意識和行為，但每次在事情發生之後，他都會優先考慮你的感受。簡易的眼裏，隻有你一個人。”
陳曉說著從紙袋裏拿出一個本子，那是梁辰送給簡易畫畫用的。本子已經皺的不成樣了，應該是下午簡易病發時用力撕扯造成的。陳曉把本子捋了捋後，放到了梁辰眼前。
“下午簡易發作的那會兒，身邊隻有大寧一人。後來我問過大寧，他說簡易先是問他還有多久才能到明天，然後又指著自己胸口說很難受。聽說他起初還死活不讓做電療，說害怕忘了答應過的事兒。”陳曉停頓了一下，又說：“我不知道他今天發生了什麽，我有會議也一直不在住院部。護士跟我說他一整天情緒都很反常。不吃飯不做疏導，連畫畫都不畫了。梁辰，你本來今天不迴住院部的，對吧。所以我想簡易可能是因為，覺得今天見不到你了，但心裏又很想見你。可這種情緒他說不出來也消化不了，所以才又。。。可惜他不知道你最後還是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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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辰輕輕地點了點頭。其實他是對簡易早上的反應有點兒不放心，才臨時決定先來看一眼再去門診部的。結果剛一進門就看見大寧慌慌張張地跑出來，指著病房區大聲的亂喊著。他心下一驚，想都沒想就衝進了病房。然後就看到簡易抱著頭縮在床邊，渾身顫抖地厲害。再接下來的事兒。。。。梁辰搖了搖頭，伸手拿過本子後用手指輕輕的撫摸著。封麵右下方是簡易寫的自己名字，龍飛鳳舞的，就像他的畫一樣，看著很漂亮。
陳曉一口喝掉了剩下的酒，也把視線落到了那個畫本上。隨後歎了口氣，說道：“你來之前上麵曾找過我，想讓我轉門診。但我一直拖著沒交申請。我說我資曆不夠，其實我是因為簡易。你知道的，六院很多病人都已經在那兒住了很多年了。有些甚至比醫生還久。這些年醫生們一波波的換，高升的、辭職的，每次離開時就像交接貨物一樣，把他們一個個轉手出去。這種情況簡易看多了，所以他以前對醫生和護士都很冷漠。他覺得他們隻是我們往上爬的試驗品，利用完後都會扔掉。我是用了很長很長地時間才讓他對我卸下防備。但是你才來沒多久，他就控製不住自己去觀察你，親近你。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感覺到，但我知道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人這樣過。”
梁辰依然沒有說話。陳曉吸了吸鼻子，繼續說：“梁辰，其實今天我最想跟你說的並不是這些。我是想告訴你，我不想也不允許任何人再傷害簡易一次。如果你兩個月後要離開，或者即使留下也依然隻把他當普通病人對待的話，我希望你從今以後能遠離他。他的心理疏導，日常康複訓練我也不會再讓你經手。我做這些也希望你能體諒，我們健康人有時後做事還難免有失分寸。簡易那孩子，他大概根本不知道什麽叫分寸。而且他的病，注定讓外界很難接受。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考慮清楚，不要因為可憐他就衝動地做決定。但如果，你最後真的決定留在他身邊的話，我希望你能好好保護好他。”
梁辰抬起頭看著他，終於開了口：“既然你這麽喜歡他，為什麽不把他留在你身邊？”
“因為我沒資格，”陳曉苦笑了一下，說道：“梁辰，跟你說一個秘密吧。這是其他醫生都不知道的事。其實我有個六歲，且正在上小學一年級的兒子。”
梁辰吃驚地瞪大了眼。雖說陳曉比自己大三屆，但也不夠30歲。就已經有個6歲的兒子了？而且最主要的是，他明明跟自己是一樣的。
陳曉大概猜到了他在想什麽，於是輕輕一笑，說道：“如果你有興趣，我可以跟你說說我的故事。我老婆是我大學同學，她喜歡了我四年。但我那會兒有男朋友。當年畢業後，我男朋友跟我分開了。她知道後就開始追求我。起初我並沒答應，但是她對我真的很好，而我那時也很寂寞，所以就跟她在一起了。但是她一直都知道我不喜歡女人，可是她總覺得人是會改變的。我老婆是未婚先孕，而我當時也馬上要去外地實習了。所以時間倉促，我們也隻領了證，連婚禮都沒來得及辦。我老婆在生了兒子沒多久後就得了產後抑鬱。我想我不喜歡女人這事兒一直是她的心病吧。而且女人想要的一切，我都沒有給到她。甚至連孩子都是意外得來的。這些她一直以來都默默承受著，隻是生產後身心比以前脆弱了，才終於一起爆發了出來。我曾跟她說過很多次讓她住院，但總被她說要給孩子喂奶而拒絕了。那時我也沒再堅持，就想著等過了哺乳期再說吧。然而有一天我去上班後，她留了封遺書就自殺了。遺書裏隻說了一句話，說這一切都是她的錯，讓我不要愧疚。忘了她，迴到我該迴的路上。”陳曉說著說著眼淚流了下來，“明明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可她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卻還在維護我。所以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找過任何人。直到我兩年前遇到了簡易。我喜歡簡易，很喜歡，非常喜歡，我想為他做的遠比現在多得多。可是我沒有資格。單是喜歡他這一點，就已經很自私了。所以梁辰，我真的很羨慕你。我羨慕任何一個有機會的人。”說著陳曉仰頭靠倒在沙發上，呆呆地看著酒吧頂棚，說道：“有些錯誤，一旦犯了，就要用一輩子來還。她走了，留下了我們的兒子。我要把兒子好好養大，這是我虧欠她的，也是我必須要做的。所以對簡易，我唯一能做的，也隻是在他還沒離開醫院的時候，照顧好他而已了。”
陳曉說完呆愣了好一會，才直起身子，扯過張紙巾擦了擦眼睛，又勉強笑了笑，說道：“不好意思，我沒控製好情緒。不早了，我還要去姥姥家接兒子，就先迴去了。簡易的事兒，希望你能好好考慮一下。我等你的迴複。另外，如果你明早八點還沒來上班的話，我就自動算你請假了。梁辰，我先走了。”
陳曉說著拍了下他的肩膀後，就起身離開了。梁辰呆呆地盯著畫本，直到服務生來問是不是還要添酒的時候，他才恍然迴過神，發現陳曉已經不在了。
“威士忌，謝謝。”梁辰抬頭迴了一句。說完後才發覺自己聲音都啞了。迴想了下從坐到這裏後到現在，自己隻不過說了兩句話。雖然他覺得自己全程都很懵，卻又清楚的記得陳曉說過的每句話。梁辰想起跟陳曉初次見麵時，他拿著滿滿一袋子的零食，在說簡易的時候嘴角都帶著笑。接著又想到初次見簡易的時候，空蕩的病房裏也隻有陳曉陪在他旁邊，靜靜地坐著。簡易，簡易，梁辰摸了摸他的名字，隨後打開了畫本。
這本子自從簡易每天都開始畫畫後，梁辰也沒有再每張張的查看過。他甚至都沒想到，這才過了幾天而已，簡易已經用了大半個本子了。然而這些畫紙卻都被捏的皺皺巴巴地。梁辰一張一張慢慢地翻看著，每張畫的右下角都寫著日期和主題。風車，海鷗，竹林，每一張都沒有人出現過，卻沒再有一張是畫風陰鬱的。
梁辰翻著翻著，便翻到了一張被塗得亂七八糟的一頁。隻一眼，他的整顆心瞬間被揪了起來。那一頁畫的是他。雖然已被塗亂，但他依然能看出來，那是他坐著低頭寫字的樣子。而且從角度看來，像是坐在畫畫人的對麵。梁辰忽然想了起來，這是他第一次給簡易做完心理疏導後，埋頭寫病程記錄時的樣子。那會兒簡易曾偷看過他很久。即便這之後隔了好些天，簡易依然記住並畫了出來。
梁辰地視線掃到了畫本的右下角。簡易在主題裏隻寫了兩個字：梁梁。這應該是他私下給自己取的昵稱。現在這一頁已被鉛筆塗的亂七八糟，甚至筆印劃破了紙張滲到了下一頁。梁辰能斷定出簡易最後病發時，應該就是在這張紙上亂畫的。他把油燈往自己身邊移了移，認真辨認著簡易亂塗的字跡。待一筆一劃地順著筆劃描了一半後，他驟然停下了動作。胸口像是被人直麵給了一拳似的，疼的他渾身一顫，繼而渾身喪失了力氣般，一下子癱倒在了卡座裏。而這一拳似乎也打醒了他麻木的神經，眼淚爭先恐後地奪眶而出。為了不哭出聲來，梁辰用力攥緊了手，拿指甲使勁往肉裏扣。模糊地視線又重新迴到那張畫紙上。在那裏，簡易強撐著最後地意識，在他的畫像旁，顫顫抖抖地寫了四個字：我喜歡你。
他沒有想到他對他說做買賣後，讓他第一次萌生了好奇
他沒有想到他被他打了一拳後，讓他第一次產生了愧疚
他沒有想到他說跟他做朋友後，讓他第一次發生了改變
他一直看著他的眼睛對著他講話，那麽多次的對視
他一直跟他說眼睛是心靈的窗口，那麽多次的勸導
他看穿了他的謊言
但卻沒看透他的心
是他親手打開了他的心結
但同樣也是他
親手抹掉了關於他的記憶
。。。。。。。
梁辰不知道自己後來喝了多少酒，甩開了多少人，口袋裏的手機又響了多少次。直到第二天早上酒吧打烊時，服務生上前詢問他需不需要幫助時，他才就著對方的力氣直起了身子，暈乎乎地掏出了手機。他已經完全看不清有多少條未接來電了。梁辰使勁甩了甩要炸裂的腦袋，撥通了裴翔的電話。
電話很快就通了。那頭的人氣瘋了似的，暴怒道：“梁辰我□□大爺！傻逼你他媽一晚上死哪去了！好歹說個地兒老子給你收屍去！”
“小翔。。”梁辰啞著嗓子喊道。
裴翔瞬間便愣了。印象裏梁辰上次這樣叫他，還是三年前跟王可嘉剛分手的時候。這個稱唿就像是一個信號，一個告訴自己他心裏很難受的信號。裴翔深吸了一口氣，使勁壓住了火氣後，說道：“祖宗啊，我這一晚上讓你嚇得半條命都沒了。你先別難受了，先告我在哪兒呢。或者你身邊有沒有人，你把手機給他，我找他問。你好好地待著，有什麽都等我到了後再說，行麽？”
陳曉猶豫了一下，說道：“行。我收拾一下就出來，一會見吧。”
梁辰掛了電話後便直接去了停車場。half是個同性戀酒吧。原本他並不想讓同事們知道他的性向，畢竟現在隻是實習階段，以後究竟會不會在這裏工作都還未知。可是剛才陳曉電話裏的語氣，讓他覺得今晚可能不是隻單純的聊簡易。於是幹脆說了這個指向性很強的地兒，也省了到時再多說些拐彎抹角的話了。
過了不到十分鍾，陳曉就從正門出來了。他手裏還拿了個袋子。梁辰打開了雙閃，陳曉看見後便飛快地過了馬路，朝這邊跑了過來。
“不好意思，還要耽誤你下班時間。”陳曉打開車門坐了進來“梁醫生，你。。。。”
“曉哥，”梁辰把胳膊肘從車窗上放下來，扭頭對他笑了笑，說：“既然已經下班了，咱就別醫生來醫生去了。你直接叫我梁辰吧。”
“行。”陳曉點了點頭。梁辰朝後視鏡看了一眼後，後發動了車子。
“梁辰，其實。。。我已經很久沒有去那種地方了。一會如果那什麽的話，你幫個忙。”陳曉看著外麵的夜景，自嘲道：“我還有點兒緊張。”
“沒問題，”梁辰爽快地答應下來後，又說道：“二樓安靜，咱們到時候去二樓聊。”
“好。那我可以先問你一個問題麽？”陳曉說道。
“曉哥，咱們不用這麽客氣吧。你這樣弄的我都有點緊張了。”梁辰笑著說。
“嗨，行吧。我就想問你，你是怎麽看出來的？”陳曉問道。
“怎麽看出來？你是指你的性向嗎？”梁辰挑了挑眉，“直覺吧。但其實我剛才說去那裏，隻是想告訴你，我是而已。”
陳曉淡淡地笑了笑。
一路堵堵停停後終於到了酒吧。梁辰停好車後，倆人便走了進去。酒吧一樓很喧鬧，小舞台上表演著鋼管舞，梁辰小心護著陳曉，在幫他拍走了幾隻鹹豬手後，索性衝他小聲說了句得罪後，便直接搭上了他的肩膀，一起去了二樓。
二樓明顯安靜了許多。一個個半封閉的小卡座裏坐著一對對情侶。氣氛顯得尤其曖昧。陳曉環視了一圈兒，心想在這個地方說些沉重的話題，好像顯得有些格格不入。於是略為難地說道：“梁辰，要不。。。咱們換個地兒？”
梁辰笑了笑，推著他坐到靠牆邊的卡座後，抬手點亮了桌子上的油燈，說道：“就這兒吧。今晚我想分分神，放鬆一下。”
“好吧。”陳曉點了點頭。
酒水上來後，倆人起先都沒開口。過了一小會兒，陳曉首先打破了沉默。他拿起酒杯攪了攪冰塊，灌了一口後盯著杯子，說道：“梁辰，那我就直接進入主題了。我想簡易病發的樣子，你這一個多星期差不多看全了吧。我在六院呆三年了，比簡易早來一年。他什麽樣子我都見過，可我卻從沒見過，他短時間內情緒這麽不穩定過。後來我想了下，應該都是因為你。”
“你來的第一天晚上，他就追著我問過你的事情。我還從來沒見過，他對誰這麽有過好奇心。說實話，我跟他都接觸那麽久了，也從沒見他問過我的事兒。”陳曉兀自笑了笑，又說道：“包括上次他打了你，再給你打電話道歉的事兒也是一樣。你可能不會想到，這是他兩年裏第一次跟別人道歉。以前他也打過人，但從來不會感到愧疚更不會認錯。我剛知道他道歉後還挺高興的，因為不管怎樣，他多多少少開始改變了。從那天之後，每天也願意好好吃飯，人也比以前精神多了。我一直以為這樣下去他會越來越好，直到他第二次打人。”
陳曉抬起頭看著他，“你知道簡易為什麽不讓我告訴你麽？他說他不想讓你失望。”說完又搖了搖頭，“老實說，我聽到這話後真的很受打擊。兩年裏，他從來沒有關心過我們會不會失望。甚至他在對我說那句話的時候，都沒有想過我會不會失望。梁辰，我之前一直以為他隻是有些依賴你，直到那一刻我才意識到，簡易應該是喜歡上你了。梁辰，咱們都是學過心理學的。如果一個人隻是單純依賴另一個人的話，那麽他更多考慮的是自己的感受。可簡易卻不是，雖然他還沒法完全控製自己的意識和行為，但每次在事情發生之後，他都會優先考慮你的感受。簡易的眼裏，隻有你一個人。”
陳曉說著從紙袋裏拿出一個本子，那是梁辰送給簡易畫畫用的。本子已經皺的不成樣了，應該是下午簡易病發時用力撕扯造成的。陳曉把本子捋了捋後，放到了梁辰眼前。
“下午簡易發作的那會兒，身邊隻有大寧一人。後來我問過大寧，他說簡易先是問他還有多久才能到明天，然後又指著自己胸口說很難受。聽說他起初還死活不讓做電療，說害怕忘了答應過的事兒。”陳曉停頓了一下，又說：“我不知道他今天發生了什麽，我有會議也一直不在住院部。護士跟我說他一整天情緒都很反常。不吃飯不做疏導，連畫畫都不畫了。梁辰，你本來今天不迴住院部的，對吧。所以我想簡易可能是因為，覺得今天見不到你了，但心裏又很想見你。可這種情緒他說不出來也消化不了，所以才又。。。可惜他不知道你最後還是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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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一口喝掉了剩下的酒，也把視線落到了那個畫本上。隨後歎了口氣，說道：“你來之前上麵曾找過我，想讓我轉門診。但我一直拖著沒交申請。我說我資曆不夠，其實我是因為簡易。你知道的，六院很多病人都已經在那兒住了很多年了。有些甚至比醫生還久。這些年醫生們一波波的換，高升的、辭職的，每次離開時就像交接貨物一樣，把他們一個個轉手出去。這種情況簡易看多了，所以他以前對醫生和護士都很冷漠。他覺得他們隻是我們往上爬的試驗品，利用完後都會扔掉。我是用了很長很長地時間才讓他對我卸下防備。但是你才來沒多久，他就控製不住自己去觀察你，親近你。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感覺到，但我知道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人這樣過。”
梁辰依然沒有說話。陳曉吸了吸鼻子，繼續說：“梁辰，其實今天我最想跟你說的並不是這些。我是想告訴你，我不想也不允許任何人再傷害簡易一次。如果你兩個月後要離開，或者即使留下也依然隻把他當普通病人對待的話，我希望你從今以後能遠離他。他的心理疏導，日常康複訓練我也不會再讓你經手。我做這些也希望你能體諒，我們健康人有時後做事還難免有失分寸。簡易那孩子，他大概根本不知道什麽叫分寸。而且他的病，注定讓外界很難接受。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考慮清楚，不要因為可憐他就衝動地做決定。但如果，你最後真的決定留在他身邊的話，我希望你能好好保護好他。”
梁辰抬起頭看著他，終於開了口：“既然你這麽喜歡他，為什麽不把他留在你身邊？”
“因為我沒資格，”陳曉苦笑了一下，說道：“梁辰，跟你說一個秘密吧。這是其他醫生都不知道的事。其實我有個六歲，且正在上小學一年級的兒子。”
梁辰吃驚地瞪大了眼。雖說陳曉比自己大三屆，但也不夠30歲。就已經有個6歲的兒子了？而且最主要的是，他明明跟自己是一樣的。
陳曉大概猜到了他在想什麽，於是輕輕一笑，說道：“如果你有興趣，我可以跟你說說我的故事。我老婆是我大學同學，她喜歡了我四年。但我那會兒有男朋友。當年畢業後，我男朋友跟我分開了。她知道後就開始追求我。起初我並沒答應，但是她對我真的很好，而我那時也很寂寞，所以就跟她在一起了。但是她一直都知道我不喜歡女人，可是她總覺得人是會改變的。我老婆是未婚先孕，而我當時也馬上要去外地實習了。所以時間倉促，我們也隻領了證，連婚禮都沒來得及辦。我老婆在生了兒子沒多久後就得了產後抑鬱。我想我不喜歡女人這事兒一直是她的心病吧。而且女人想要的一切，我都沒有給到她。甚至連孩子都是意外得來的。這些她一直以來都默默承受著，隻是生產後身心比以前脆弱了，才終於一起爆發了出來。我曾跟她說過很多次讓她住院，但總被她說要給孩子喂奶而拒絕了。那時我也沒再堅持，就想著等過了哺乳期再說吧。然而有一天我去上班後，她留了封遺書就自殺了。遺書裏隻說了一句話，說這一切都是她的錯，讓我不要愧疚。忘了她，迴到我該迴的路上。”陳曉說著說著眼淚流了下來，“明明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可她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卻還在維護我。所以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找過任何人。直到我兩年前遇到了簡易。我喜歡簡易，很喜歡，非常喜歡，我想為他做的遠比現在多得多。可是我沒有資格。單是喜歡他這一點，就已經很自私了。所以梁辰，我真的很羨慕你。我羨慕任何一個有機會的人。”說著陳曉仰頭靠倒在沙發上，呆呆地看著酒吧頂棚，說道：“有些錯誤，一旦犯了，就要用一輩子來還。她走了，留下了我們的兒子。我要把兒子好好養大，這是我虧欠她的，也是我必須要做的。所以對簡易，我唯一能做的，也隻是在他還沒離開醫院的時候，照顧好他而已了。”
陳曉說完呆愣了好一會，才直起身子，扯過張紙巾擦了擦眼睛，又勉強笑了笑，說道：“不好意思，我沒控製好情緒。不早了，我還要去姥姥家接兒子，就先迴去了。簡易的事兒，希望你能好好考慮一下。我等你的迴複。另外，如果你明早八點還沒來上班的話，我就自動算你請假了。梁辰，我先走了。”
陳曉說著拍了下他的肩膀後，就起身離開了。梁辰呆呆地盯著畫本，直到服務生來問是不是還要添酒的時候，他才恍然迴過神，發現陳曉已經不在了。
“威士忌，謝謝。”梁辰抬頭迴了一句。說完後才發覺自己聲音都啞了。迴想了下從坐到這裏後到現在，自己隻不過說了兩句話。雖然他覺得自己全程都很懵，卻又清楚的記得陳曉說過的每句話。梁辰想起跟陳曉初次見麵時，他拿著滿滿一袋子的零食，在說簡易的時候嘴角都帶著笑。接著又想到初次見簡易的時候，空蕩的病房裏也隻有陳曉陪在他旁邊，靜靜地坐著。簡易，簡易，梁辰摸了摸他的名字，隨後打開了畫本。
這本子自從簡易每天都開始畫畫後，梁辰也沒有再每張張的查看過。他甚至都沒想到，這才過了幾天而已，簡易已經用了大半個本子了。然而這些畫紙卻都被捏的皺皺巴巴地。梁辰一張一張慢慢地翻看著，每張畫的右下角都寫著日期和主題。風車，海鷗，竹林，每一張都沒有人出現過，卻沒再有一張是畫風陰鬱的。
梁辰翻著翻著，便翻到了一張被塗得亂七八糟的一頁。隻一眼，他的整顆心瞬間被揪了起來。那一頁畫的是他。雖然已被塗亂，但他依然能看出來，那是他坐著低頭寫字的樣子。而且從角度看來，像是坐在畫畫人的對麵。梁辰忽然想了起來，這是他第一次給簡易做完心理疏導後，埋頭寫病程記錄時的樣子。那會兒簡易曾偷看過他很久。即便這之後隔了好些天，簡易依然記住並畫了出來。
梁辰地視線掃到了畫本的右下角。簡易在主題裏隻寫了兩個字：梁梁。這應該是他私下給自己取的昵稱。現在這一頁已被鉛筆塗的亂七八糟，甚至筆印劃破了紙張滲到了下一頁。梁辰能斷定出簡易最後病發時，應該就是在這張紙上亂畫的。他把油燈往自己身邊移了移，認真辨認著簡易亂塗的字跡。待一筆一劃地順著筆劃描了一半後，他驟然停下了動作。胸口像是被人直麵給了一拳似的，疼的他渾身一顫，繼而渾身喪失了力氣般，一下子癱倒在了卡座裏。而這一拳似乎也打醒了他麻木的神經，眼淚爭先恐後地奪眶而出。為了不哭出聲來，梁辰用力攥緊了手，拿指甲使勁往肉裏扣。模糊地視線又重新迴到那張畫紙上。在那裏，簡易強撐著最後地意識，在他的畫像旁，顫顫抖抖地寫了四個字：我喜歡你。
他沒有想到他對他說做買賣後，讓他第一次萌生了好奇
他沒有想到他被他打了一拳後，讓他第一次產生了愧疚
他沒有想到他說跟他做朋友後，讓他第一次發生了改變
他一直看著他的眼睛對著他講話，那麽多次的對視
他一直跟他說眼睛是心靈的窗口，那麽多次的勸導
他看穿了他的謊言
但卻沒看透他的心
是他親手打開了他的心結
但同樣也是他
親手抹掉了關於他的記憶
。。。。。。。
梁辰不知道自己後來喝了多少酒，甩開了多少人，口袋裏的手機又響了多少次。直到第二天早上酒吧打烊時，服務生上前詢問他需不需要幫助時，他才就著對方的力氣直起了身子，暈乎乎地掏出了手機。他已經完全看不清有多少條未接來電了。梁辰使勁甩了甩要炸裂的腦袋，撥通了裴翔的電話。
電話很快就通了。那頭的人氣瘋了似的，暴怒道：“梁辰我□□大爺！傻逼你他媽一晚上死哪去了！好歹說個地兒老子給你收屍去！”
“小翔。。”梁辰啞著嗓子喊道。
裴翔瞬間便愣了。印象裏梁辰上次這樣叫他，還是三年前跟王可嘉剛分手的時候。這個稱唿就像是一個信號，一個告訴自己他心裏很難受的信號。裴翔深吸了一口氣，使勁壓住了火氣後，說道：“祖宗啊，我這一晚上讓你嚇得半條命都沒了。你先別難受了，先告我在哪兒呢。或者你身邊有沒有人，你把手機給他，我找他問。你好好地待著，有什麽都等我到了後再說，行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