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元年三月二十日,清晨。經一夜休整,明金兩軍再次交戰。


    嚴亦飛一早上城而來,隻見城牆上眾人皆是臉色陰沉,他抬眼向下望去,隻見城外後金軍陣中竟有百餘門大將軍炮和佛郎機炮由各色牛車、馬車拉拽著緩緩抵近遼陽。而坐在這些牛馬車之上的炮手,正是前些日沈陽陷落之時投降後金的明軍炮手!


    這些炮手新投後金不久,每人頭上的金錢鼠尾鞭皆是新剃,各人光禿禿的腦瓜頂在清晨陽光反射下發出陣陣反光。


    這並非是這些炮手首次代表後金參戰,沈陽陷落當日,這些炮手就在後金人的威逼利誘之下參加了渾河之戰北岸的作戰。著名的白杆軍的軍陣就是由這些人轟破的,而今天他們又前來遼陽戰場。其實遼沈二城相距很近,遼陽城中的炮手也有和城下這些新晉敵人相熟的,每每談起此處,城牆上的眾守軍皆是一陣長籲短歎。


    後金兵火炮一上來,城牆上守軍皆頓感壓力巨大。因為守城方應用火炮時,需要瞄準的是對方稀疏而移動的目標,以此時的瞄準技術,這頗難做到。而攻城方的火炮,隻需瞄準對手固定不動的城牆和城門即可取得戰果,占據了先天的戰術優勢。


    這種壓力同樣傳遞到了遼東經略府內的袁應泰等人身上。因此不久後,嚴亦飛便看到城內明軍再次整軍近三萬,準備出城迎敵。


    經昨日反擊失利,嚴亦飛能看出出擊的眾軍士皆是神色低沉、士氣低落。其實這也不是袁應泰不清楚此時明金兩軍戰鬥能力的差距而盲目出擊,實在也是無奈之舉。


    要知道此時火炮對於對手造成的心理壓力要遠大於實際殺傷效果,對於組織力控製力很差的明軍來說尤其如此。如果放任後金中那些投降的炮手轟擊上一天,即使造不成太大的傷亡,但是袁應泰和嚴亦飛都有理由懷疑,在這種巨大的心理壓力之下,不需城外的後金軍攻城,城內的明軍就會自行潰散逃竄。


    這是一場幾乎注定要失敗的反擊戰,出城明軍在單兵戰力,組織紀律、官兵士氣全麵處於劣勢,甚至在一貫以明軍占優的軍隊人數和火器裝備上現在也談不上任何優勢而言。三萬出城明軍在城外紮營布陣,步兵在前,以各種槍炮和冷兵器列了一個分為三層的陣勢,而明軍中精銳的騎兵家丁則在後陣。


    明軍出城後不久就遭到了後金陣中火炮的攻擊,從來沒有經曆過這種情況的明軍陣中很快出現了混亂,而後金軍則趁機派出精銳的巴牙喇兵和馬甲兵下馬步戰突陣,而輕甲靈活的弓手則拋射予以掩護。


    明軍中首先潰散的竟然是還未曾與後金兵接戰的騎兵,他們發揮了和他們的後輩關寧軍一脈相承的長跑能力,以令敵我雙方都目瞪口呆的速度揚長而去,再次整建製的轉進到六十裏外的鞍山。而明軍中一直被視為最不值錢的步兵則英勇的抵抗了半個多時辰,在大部分軍官和悍勇敢戰之人都陣亡之後才潰退。


    不過潰退之後的明軍步兵真的在用他們的現實表現告訴了嚴亦飛什麽叫兵敗如山倒。數萬人頭也不迴的向城門的方向奔去,把他們毫無抵抗能力的後背露給了敵人,他們一邊跑還一邊拋棄著武器和盔甲,因為他們知道,隻要比自己的同袍跑的稍微慢點,就會被身後的後金兵無情的斬殺。在這種情況下,敵我的傷亡比例不會低於一比一百,完全就是後金方麵單方麵的屠殺。


    嚴亦飛實在是看不了這樣的人間慘劇,又向按計劃留守城上的盧慶瑜等人交待幾句,便神色黯然的下城而來。


    嚴亦飛倒不是太擔心接下來的守城戰事,因為城內明軍雖經兩次大敗,但仍有將近四萬人,且相比於出城迎敵,他們守城的意誌決心還是值得肯定的,因為畢竟他們大多數人的家小以及細軟財帛都在城內。


    嚴亦飛隻聽得城內外殺聲震天、炮聲連連。但是他估計的沒錯,此時後金軍還不具備強攻下明軍重兵防守的大城的能力。除了城上的盧慶瑜等人接連報告了三次製止城牆上明軍炮手不清炮膛或者不等散熱完畢便準備再次裝填這種可能引起炸膛的事故之外,其他一切還都算是在明軍可控的範圍之內。


    眼見城上暫時無虞,嚴亦飛便專心致誌的研究起他位於城門前的小陣地來了。那遼陽城乃是明末關外第一城,城內人煙稠密、商事盛行。


    那小西門內道路兩側盡皆是高兩層或三層的酒肆商鋪,商鋪後麵則是一棟棟的民房住宅,條件好一些的居民房子是磚瓦結構,有些還有個獨立的小院落。條件差一些的則是那種茅草頂土房,這種房屋結構在北地農村,又延用了數百年之久。那些房屋間街巷縱橫,每隔幾十步有一個臨街的巷口以供出入。直通城門的則是一條四丈餘寬的大路,除了不是柏油鋪就之外,那種寬闊筆直的感覺,與後世的四車道頗為相似。


    嚴亦飛決計效仿後世,在街麵上築就街壘作為防禦。他手中並沒有現成的土袋可用,於是便讓手下眾人去尋一些床鋪家具,簡簡單單的橫著街麵,鋪設出了一道半人多高的胸牆,又在那些床鋪家具中填放了一些石頭重物作為加固,內側又鋪上一層厚實的棉被,再澆上水,便可以防備弓箭的射擊。


    他將手頭大部分兵力布置在胸牆後麵,計有陳京成一個長槍旗隊、剛剛從城上調下來的盧慶瑜火器旗隊,孫濱旗隊中的四人,除去昨日守城之戰中陣亡的兩個兄弟,共計二十四人,由嚴亦飛親領。而孫濱則帶領自己旗隊中七名擅射的弓手,分別埋伏在街壘前方三四十步外的兩棟相對而立的三層商鋪之內,用以和大部隊形成交叉火力。


    此時萬事皆以具備,隻欠後金細作這場東風而來了!


    天啟元年三月二十日,申時。嚴亦飛率眾人在臨時搭建的街壘邊休息閑聊,這時負責警戒的一名軍士跑過來向他報告道:“嚴把總,前方孫旗隊長在搖動一塊紅布。”嚴亦飛抬眼一看,果然在前方商鋪設伏的孫濱按照事前有異常便搖動紅布的約定在向他們示警。


    嚴亦飛見狀低喝一聲:“全體準備!”


    聞言第一旗隊的長槍兵士立即上前,在半人高的街壘後麵架槍預備,火器旗隊的鳥銃手則分為前後兩隊,分別由盧慶瑜和趙奇率領,從前排長槍手每兩人的縫隙中探出一支支黑洞洞的銃口。嚴亦飛則親率胡常平和其餘幾名輕甲刀手,作為預備。


    不多久,嚴亦飛便看見了一群後金細作向小西門方向逼來。不過當他看清這支隊伍的組成,不由得愣了一下。


    這真的是一支奇特的隊伍,領頭的是七八名女真真夷,一個個露著光亮的頭皮,手持方頭方尾的牛尾刀。隨後跟著的是十幾名身著皮袍皮帽的蒙古人,每人頭發蓬亂,臉上有著長久風吹日曬出的高原紅,手上的兵器各異,有人手持短刃馬頭刀,有的則拿著長一些的蒙古彎刀,其餘幾人則拿著角弓。


    嚴亦飛知道一些曆史知識,所以他不會驚訝於防守嚴密的明軍遼陽城中竟會有手持武器的女真人和蒙古人。要知道此時在女真人內部遠不是鐵板一塊,葉赫部與努爾哈赤的建州部在萬曆年間可是生死仇敵。即使在萬曆四十七年努爾哈赤借著薩爾滸之戰餘威兼並葉赫部之後,一直有許多葉赫部的人攜家帶口投奔明朝而來。


    至於蒙古人,此時則更是被明朝人視為盟友,天啟年間明軍和後金的幾次戰役蒙古人都有領軍援助之舉。明朝為了拉攏這些盟友,對於臨戰前想要入城避難的葉赫部女真人和蒙古人基本上是能收盡收,入城後看管也不甚嚴格,因此給了後金方麵的細作無數次可乘之機。


    讓嚴亦飛等人真正感到驚異的則是那最後一排人,看那些人的穿著打扮竟都是漢人樣貌!


    要知道此時後金政權雖有幾次與明軍交戰的勝利記錄,也奪得了幾座堅固城池,但此時在絕大多數人眼中,他們對明朝來講仍舊不過是芥蘚之疾而已。絕大多數蒙古人這麽認為,絕大多數朝鮮人這麽認為,甚至絕大多數女真人自己也是這麽認為,更不要說漢民族本身了。此時就有漢人主動投降去當後金人漢奸,這讓嚴亦飛眾人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心中卻又憤恨不已。


    不過此時,嚴亦飛等人也無暇多想其他無關緊要之事。隻見那支組合構成複雜的細作部隊在幾十步外看見嚴亦飛等人已經布置完畢。著實也吃驚了一下。不過隨即他們就在為首的那幾名女真真夷的唿和叫罵之下,手持著各種武器,向嚴亦飛等人衝殺而來。一場關乎整座遼陽城命運的城門保衛戰,即將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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