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張鼎也知道,對於這個時代的大部分平民百姓來說,告訴他們家國民族大義根本沒有用處。他們沒真正經曆過痛楚,是不會明白這些的。


    就如同前世軌跡中,好多百姓就不管你所謂的民族大義,覺得隻要能活下去就行,所以八旗入關後根本沒怎麽抵抗。


    誰知道隨之而來的就是投充,逃人,圈地,剃發四大弊政。


    百姓這才發現,如此一來竟活的竟比前明還淒慘。


    尤其是剃發易服,對於很多現代人來說覺得沒什麽,但對那時候的百姓,頭發跟衣服可真比命還重要。


    故而南北大地,剛投降的百姓再次掀起反抗。就算後來他們被鎮壓,乃至南明被滅之後,依然有許多百姓與起義軍殘部,南明殘部混合在一起,聯合瑤,苗等少數民族兄弟,在整個南部的深山中與滿清對抗,持續了將近三百年,直至清朝滅亡。


    甚至到了清中後期,依舊有明軍與順軍後代組織的大型起義。


    比如貴州江漢大明國,貴州黃兵起義,杜文秀起義,陝西洪門起義,順天軍,上海大明國,大成國,升平國,大洪國,延陵起義,東北關外大起義,哥老會大起義,廣西會黨起義,大明順天國起義,萍瀏醴大起義等聲勢浩大的起義,其他小型起義更是數不勝數。


    如此這般,說明人體會到切膚之痛,可比無數次的宣揚有用的多。


    這時就在張鼎胡思亂想之際,城外忽然響起了馬蹄聲。


    “萬歲!”


    “陛下迴來了!”


    一陣陣的山唿從城門處響起


    原來是李自成終於帶著三千親兵與劉宗敏左營殘存的兩萬多士卒撤迴了永平。


    張鼎聽見唿喊聲,忙令降兵迴到自己的帳篷休息,自己則帶著眾將前去迎接。


    誰知剛一出去,就看見李自成與眾將直奔軍營而來。


    還未等張鼎拱手行禮,他們就無視幾人騎馬而過,直接停在大帳前。


    其中一個親兵,將張鼎的張字將旗降下,李字大纛升了上去。


    隨後李自成帶著劉宗敏,馬重禧,劉體純、羅虎、李友、任繼榮,李岩,等手下大將一窩蜂走進主帳。


    他快步朝著營帳主位而去,待坐上椅子之後終於得以喘息。


    而張鼎與吳師麟等人則在營口麵麵相覷不知做錯了什麽。


    陳覓想了一會兒恍然大悟道:“君不知漢高祖直取淮陰侯大帳虎符唿?”


    聽到這活張鼎才明白,李自成是害怕大敗之下後方人心有變,如此行為反而說明他對張鼎信任。若是不信,怕不是直接繞城而逃。要知道這樣一座六千人守備的堅城,他三萬多人沒有器械是不可能攻下的。


    想明白了這點,他們幾人放下心來,徑直前往大帳。


    “陛下,威武將軍張鼎求見!”


    “進來罷。”


    剛到帳門口,親兵便大聲通告,賬內也很快給出了答複。


    於是張鼎卸下斬馬刀,將其交予王虓並讓他們在賬外等著,他則一個人走進大帳。


    進去之後張鼎眼睛快速掃蕩一遍,發現賬內兩側坐著十多個威武大將,其中有一些自己腦中有印象,比如劉宗敏,劉體純等人,他們曾多次提攜過自己,故而記憶深刻。


    除此之外便是坐在主位的李自成,他不似民間傳聞的顴骨突出,眼窩深凹,鷹般的眼睛,蠍般的鼻子,聲音似豺狼。


    反而就是一個普通老農的麵貌,隻不過他留有須髯,獨眼銳利,身材高大,再加上一身銀光閃閃的重甲,這才使他顯得十分威嚴霸氣。


    “定邦,幹得不錯,替朕穩住了後路!城內的事我已聽羅雲稟報過了,你倆都有大功。朕已決定將你升為果毅將軍,其餘獎賞待迴京之後一齊發放!”李自成抬手道。


    聽到嘉獎的話,張鼎也是鬆了一口氣,因為賬內眾人都是沙場搏殺的大將,被他們盯著壓力非常大。


    如今李自成金口一開,眾將皆放緩了麵容,賬內肅殺之氣一空,劉宗敏,劉體純等熟識之人也對著張鼎點頭微笑示意。


    張鼎迴之以禮,隨即從地上起來,繞到了劉宗敏身後站著。


    劉宗敏此時也未與他敘舊,而是嚴肅地對李自成說:“陛下,如今山海關被建奴所占,可不會像以往那般劫掠一番便走,我怕他們會趁勢占據河北。”


    李自成長歎一聲:“捷軒,此乃我之過也,我以為建奴與我大順無仇,所以在京城耽擱許久,這才造成此等大敗,唉,如今一統天下之美夢也---”


    還未等李自成說完,劉宗敏連忙插話阻止他將此等喪氣之語說出。


    “陛下,當年我等遭楊嗣昌的四正六隅,十麵張網之策。在潼關被洪承疇,孫傳庭擊敗。隻剩下你我一十八騎逃入商洛深山中,那時我們也沒想到會有如今這樣的聲勢。況且我大順在山東,河北,河南仍有百萬精兵,這可比陛下您當年在商洛的處境要好的多,所以請不要再說出此等喪氣之語!”


    劉宗敏一番話又激起了李自成的雄心,他大笑一聲,盡去頹廢姿態。


    “是朕軟弱了!正如汝侯所言,咱還有百萬精兵,怎會怕關外建奴?”


    “來人,給我傳令,讓牛左輔將京城戒嚴,防止小人作亂。”


    “再令劉芳亮,穀可成、張能、田虎率左營精銳馳援京師。”


    “其餘河北直隸各部都給我齊聚京師,朕要與建奴決一死戰!”


    李自成一連發出幾個軍令,待傳令兵領命而出後他又說:“永平城小,不可久留,待麾下將士休整一番,明早我等速速前往京師!”


    此話一出,令張鼎心驚膽跳,作為永平守將,他害怕被留下來斷後送死,這差事可是十死無生!


    “定邦,你不要激動,你部傷亡慘重,卻也建製完整,我要是讓你留在永平那可就浪費你的才能,所以你得與我一齊迴京師補充。”


    李自成獨眼向下掃去,第一眼就看到了好似便秘,抿嘴嚴肅著的張鼎。他攥著拳頭好像要說話,就以為他又像以往那般請求出戰。


    “哈?”張鼎忽聞此話,差點把舌頭咬掉了。


    原來前身在順軍中是數得上的勇猛,他曾多次主動請戰,而被諸將認定為大勇之人,可他們不知道這具身體已不是原來的勇將張鼎,而是一個惜命的張鼎。


    陰差陽錯之下,反而令他逃過一劫。


    “我已決定,永平城守備由羅雲擔任,他部損失慘重不成建製,就由他領著永平城四千守軍斷後。”


    正鬆一口氣的張鼎聽到了羅雲的姓名,又擔心了起來。此人是他在這個時代除去自家兄弟之外,認識的第一個朋友。


    很快,羅雲便被召到大帳,他一臉堅毅,麵容平靜的接過軍令。


    “你不必擔心,待朕趕迴京師齊整大軍再來救你,隻要你守下永平就是大功一件。”


    “遵命!”


    羅雲慷鏘有力的答道。


    處理完一切,張鼎速命門口的陳覓為眾人準備吃食,好讓他們早點吃飽休息。


    這時羅雲叫住了張鼎請求道:“張將軍,你我雖不是交情深厚,可我還是想求你一件事,我求你能將我兒子羅正武帶在身邊照料一二!”


    隨即他將身後一名十四五歲的小將推到前邊。


    那小將還有些懵,不知父親為何如此。


    “爹,怎麽-”


    “閉嘴,今後張鼎就是你的世叔,所有的話都得聽他的,不可忤逆。”


    “爹要死守永平,為大順抵擋追兵,此差事非常危險,我不能留你在身邊使我分心,你要懂事!”


    羅雲一番話苦口婆心,羅正武聞言委屈的點了點頭,走到了張鼎身邊。


    張鼎看著一臉死誌的羅雲有些觸動,他想說些什麽安慰話,但看著他的眼睛卻無從下口。


    羅雲向張鼎點了點頭,拱手告別。


    張鼎沉默片刻也拱手迴禮,兩人再未說話,就此分別。


    羅正武依依不舍的看著羅雲一步三迴頭,羅雲卻不理他,扭頭就走向自己的營寨之中。


    “師麟,陳覓,你們兩個讓大家整理隨身財務,過於笨重的全部丟棄不要,接下來誰掉隊了不會再等,生死存亡,我們要趕時間前往京師!”


    “是!”


    張鼎的大帳被李自成占著,他隻能去往吳師麟的副帳辦事,安排撤離準備。


    “隻是那四千多降兵,我一番鼓動,如今卻要留他們在這裏送死,實在有些於心不忍。”


    剛坐下的他想到降兵有些不忍,這群人在精銳的八旗猛攻下還能活幾個?此次入關,為了震懾,建奴不要降兵,他們想投降都沒有機會。


    “大哥,亂世就是如此,你我又能改變什麽?大丈夫沉溺於哀痛,將來又怎能為他們報仇呢?”


    張鼎沒想到一向粗鄙的王虓竟安慰起人來,令他有些意外。


    隨後賬內突然安靜了下來,沒一會兒又傳來王虓微微的鼾聲。


    正等著他繼續說話的張鼎笑著搖了搖頭也逐漸睡去。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大早,陳覓便火急火燎的將張鼎叫起。


    “表哥,適才皇上竟答應吳三桂的求和要求,將宋王,永國公與定國公交予吳軍,李岩將軍多次反對被陛下訓斥。


    隨著陳覓的講述張鼎這才知道,原來是吳三桂手下一隊騎兵趕到了永平城下,說要與大順軍講和,隻要大順將三位前朝皇子送還,並退出北京城,他吳三桂就帶兵返迴山海關,幫大順看守國門。


    這種要求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不會答應,就連張鼎也看得出來吳三桂的奸計,得到了前朝太子,吳軍與建奴的進攻不就更有借口與合法性嗎?


    可李自成竟然答應了,哪怕手下文臣武將如何勸導都沒用處。


    其實李自成本想多歇一歇,誰知道吳三桂與建奴追的那麽快。一路上的城池就如泡沫一般被戳破,甚至連撫寧這座重鎮也沒堅守幾個時辰,此事令他焦急萬分,於是便失了智,連前明太子都讓了出去


    “大哥,皇上嚴令我部集合,與大軍一齊撤離。”


    緊隨其後,吳師麟也進來通報了命令。


    消息傳至藍田營,張鼎部早已收拾妥當,就等著上邊的命令。


    軍令一下,他立馬帶著藍田營跟在劉宗敏重甲營後撤出了永平。


    騎馬立在永平西門高崗之上的李自成,看著稀稀拉拉的人流,此前八萬精銳過去,如今迴去時加上逃兵也不過三萬多人。


    想到這裏李自成心如刀絞,這些可都是多年積攢的精銳啊!


    他南征北戰十六載,這才打下了如今的勢力,尤其是那中營,可都是原闖營的嫡係,都是他李自成的心頭肉。


    “唉~”


    李自成暗歎一聲,頭也不迴的逃離永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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