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烈和程夫人的思維方式完全不一樣。


    程夫人隻知曉,三公,那是了不得的大官,天下間,無論哪朝哪代的讀書人做夢都想要登上的高位,就是她自己出身的河間程氏以及女兒嫁過去的河間王氏,最高也不過就是個太守,跟三公的位置,還是有很大的差距。


    這次……皇帝要三公騰個位置出來,特意找上自己,就是看在當初的撫育恩情,才給他這個推薦的機會,千載難逢,運氣和人情缺一不可的大大好機會,崔烈絕對會答應。


    但崔烈不這麽想,三公在人前有多耀眼,在背後就有多醃臢,政治從來不是程夫人這些婦道人家的必修課,卻是他們這些世家男丁的必修課。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沒有足夠強韌的根係和背後其他力量的支撐,他坐上去那個位置,隻會遭人圍攻。


    何況,這個三公還隻是一個榮譽性職位,真正的大權,掌握在尚書台手裏,而尚書台的尚書們以及尚書令,已經被三股勢力瓜分完畢。


    一股是皇帝和宦官,例如盧植就是典型的挺皇派,不結黨營私,擁護皇帝和漢室的利益,也有一部分被宦官掌握,但總體上,宦官和皇帝的力量在對外時的基本目標是一致的。


    還有一股是弘農楊氏和劉寬代表的劉家宗室,楊賜現在還是尚書令,名義上的尚書台一把手,劉姓宗室也有人手安插進來,例如劉艾,這兩家雖然反對宦官,卻積極確認皇帝的唯一性。


    最後一股就是汝南袁氏,袁隗和袁逢兄弟兩個,借著黨錮之禍,保護了一大批黨人,也大量提拔了一些名士,大量的尚書丞都是他們袁家的門生故吏,在尚書台的聲勢最隆,這股勢力則致力於打擊皇帝威信,抬高其他宗室的力量,想撥弄輿論,另立新君,例如劉虞就和他們走得很近。


    他崔烈,或者說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加起來,在冀州都不能一手遮天,更何況在中央的尚書台?


    沒有其中一股或者兩股力量的支持,他貿然接任三公,隻會招致各方勢力的圍攻,草草下台。


    為此,他必須小心小心再小心。


    哪怕他覺得程夫人這趟來,很大可能背後有皇帝和宦官的授意還有楊家的默許支持,但他還是要試探一下,確認一下,這可關乎整個崔氏的前途。


    於是,崔烈高興的神情迅速落寞下去,繼而惋惜地搖了搖頭,“我是很想要坐上三公的位置,可是這一千萬錢……實在是太多了!我拿不出來啊!”


    程夫人卻沒好氣地迴道:“這話是怎麽說的?我們可是老相識了,你們崔氏有沒有這份錢,難道我還不清楚?”


    程夫人的口氣有些不悅,老娘看在自小相識青梅竹馬的交情上,才給皇帝推薦的你崔烈,現在明明有錢卻還在老娘麵前裝窮?騙誰呢?


    “既然你崔大老爺舍不得這點錢,那我也隻好就這麽迴去稟報了,等其他人當上了司徒,你可別迴過頭來求我!”


    程夫人重重地擺下茶碗,作勢就要走。


    “且慢且慢!”崔烈急忙拉住她,“我們這麽多年的交情了,我還有什麽可瞞你的?你先聽我說完!”


    程夫人聞言,便又坐了迴來。


    崔烈滿臉苦澀,“你也知道,我們崔氏家大業大,也不是我一房說了算,咱們都是大家族裏出來的,你還不清楚?各個分支表麵和氣,實際上誰也看不上誰,我想當三公,可有人不想讓我當三公,這一千萬錢,我隻能是自己掏,這我哪裏掏的出來呀?”


    程夫人想想也是,自己家的那些兄弟們爭起家產來,那也是毫不留情,也虧得自己是個女兒身,不用摻和到裏麵去。


    “你這麽說,我倒是慚愧了!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我沒想到你的難處。”


    “也不能這麽說,你不用經曆這些家族醜事,對你自己反倒是好事。”


    崔烈反過來安慰程夫人,接著又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我和你說實話,我能拿出手的,就隻有五百萬!不是我不識抬舉,是我真的就這麽多錢,總得留些給孩子用,請你迴稟皇帝,若皇帝願意接受這個價格,我崔烈欣然受命,若是不願意接受,崔烈也隻能憾恨推辭了!”


    程夫人恭敬地迴了個禮,“你既然說清楚了,看在我們的交情上,我便多多為你說情!”


    “多謝!”


    兩人的交談到這裏結束。


    崔烈恭送程夫人出門後,心情久久不能平複,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這一招試探,就看皇帝怎麽迴應了。”


    若隻是皇帝自己突發奇想,張讓他們想著趁機撈一筆,這五百萬,隻能買到九卿級別的價格,按這個價格把三公的位置賣給自己,絕對是虧到姥姥家去了。


    他們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假如這種半價甩賣的條件,皇帝和張讓他們都能接受,那就說明,他們不止是為了錢,或者說不單單是為了錢,這背後一定是楊賜和劉寬在背後推動,想讓自己和崔氏頂上和袁氏作戰的前線。


    ……


    南宮之內。


    皇帝劉宏和張讓,聽到程夫人迴報的消息,目瞪口呆。


    這些年賣官鬻爵的生意他們也沒少做,討價還價的經曆也不是第一次了,要麽就說自己一文錢沒有,要麽就說能不能延遲付款,甚至分期付款的。


    這種上來就砍半價的套路,他們真的還是第一次遇見。


    張讓借口皇帝要考慮一下,將程夫人請往偏殿歇息,接著向皇帝報告自己的看法。


    “陛下,我看咱們就應下吧!蚊子肉再小那也是肉啊!總比現在天下九州都伸手要錢,而陛下的錢袋卻空空如也要來得好,有了這五百萬錢打底,接下來的冬天也好過些。”


    張讓還是希望皇帝能答應下來,這場生意談成了,皇帝吃肉,他們也好跟著喝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劉宏沉默了一會兒,繼而點點頭,“你說得對,萬事開頭難,隻要崔烈答應下來,撕開了這個口子,往後再出什麽亂子,朕向世家大族們要錢就容易一些,為了這天下安穩,朕就先忍一忍。”


    黃巾起義的當頭一棒,讓皇帝劉宏,難得站在漢室天下的角度思考問題,同樣的手段,他不再是單單為了充盈自己的私庫,也是在擔心未來的江山社稷。


    這個時候的皇帝,終於像個皇帝了。


    “召程夫人進來吧,就說朕答應了。”


    ……


    崔烈得到程夫人的最終迴信後,臉上的喜悅再也抑製不住,皇帝和十常侍連討價還價的流程都沒走,直接一口應下,顯然買官錢是個借口,真正的目的就是扶持自己對抗汝南袁氏。


    皇帝雖然一直被臣下掣肘,但皇帝的好處就是,他可以隨時耍賴撒潑,裝瘋賣傻,表麵上是收了下麵的買官錢不得不升自己的官,實際上卻是在扶持另一派力量。


    這一招,一定是楊賜的主意,跟前麵他強撐病體到朝堂上指桑罵槐有異曲同工之妙。


    崔烈歡欣鼓舞,立即走馬上任。


    皇帝馬上以,南宮某個宮殿大門的叩門環,無故自壞,為緣由,罷免袁隗的司徒之位,讓崔烈接任。


    這東漢的巫蠱讖言之說盛行,通俗來講就是極其迷信,極其相信預言預兆,有啥災啥奇人異事,就是上天警示,就是有大臣失德。


    三公這個級別的榮譽性高位,就是專門拿來罷免用的,向上天證明漢帝的恭敬,對吧,老天爺你打個噴嚏,作為老天爺的嫡長子,也是唯一一個兒子的漢家皇帝,立馬就把大管家給罷免了。


    這叫皇帝敬天,天子孝天。


    天災異象罷免也就算了,各種起義也罷免三公,比如今年黃巾起義,司空張濟就被罷了,換上張溫。


    但這麽罷來罷去,也還是有規矩可循的,無非就是三派勢力輪流當,比如楊賜從太尉下來,過幾個月又提上來當司空,接著再被罷,過一段時間,又換成司徒上來,三公當了個遍。


    但這次,崔烈的突然上位,打破了這個循環,崔氏一向保守,既不偏向楊氏也不偏向袁氏,當然更沒有去依附宦官。


    如今突然提上來,眾人頓時議論紛紛,崔氏……站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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