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離縣衙


    連日大雨,天剛剛放晴,地上一片泥濘。一群蒙頭垢麵,衣衫襤褸的人踩在泥水裏,望向縣衙的方向。


    鍾離縣縣尹李子善身著官衣,雙手抄在一起搭在腹前,看著眼前亂糟糟的人群,高聲說道:“眾位鄉鄰,大家靜一靜,靜一靜。”


    縣衙前聚集了不下千人,李子善的話根本無法傳遞很遠;後麵人群嘈雜依舊,根本無法聽到,人們煩躁的踮起腳、伸長脖子、豎起耳朵,還不忘向旁邊人打聽縣尹在講什麽。


    李子善見此情景,十分無奈,轉頭對旁邊的衙役道:“鳴鑼三聲!”


    咣咣咣三聲銅鑼響後,人群慢慢安靜下來。


    李子善抱拳行禮,道:“各位鄉鄰,各位鄉鄰,先聽我一言,有話大家稍後再敘。咳咳,近年來災禍不斷,河患不絕,鄉親們生活難以為繼。本官代陛下司牧一方,眼見治下百姓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幼兒嗷嗷待哺,號唿不絕;本官也是焦慮萬分,難以安枕那!然奈若何!隻好四處奔走,向本縣各位開明鄉紳籌借若幹,好讓大家有口飯吃。雖不及飽腹,也不至於讓眾鄉親們餓死。但這個辦法也隻能是紓困一時,不是長久的辦法。”說完抬起衣袖擦了擦眼睛。


    李子善抬高聲音,向上拱了拱手,繼續說道:“現在好啦!現在好啦!朝廷體恤民情,不忍鄉親們再受苦難,有了辦法啦。什麽辦法呢!那就是既要解決河患,又要讓鄉親們有飯吃。”


    話音剛落,眼看著吵吵聲又起,李子善急忙雙手往下壓了壓,示意大家不要吵鬧,繼續說道:“知道鄉親們有疑問,可能會說治理河患不是一天半日能解決的,可是一天兩天不吃飯不行。朝廷已經替鄉親們想到了解決辦法,辦法就是以工代賑。嗯嗯,怎麽個以工代賑呢?就是說啊,通過做工換取糧米。為什麽要這麽做呢?鄉親們知道啊,大家之所以無家可歸,流離失所,究其原因是大雨不斷,河水暴漲,衝毀田地房屋所致啊。因此,隻有疏浚河道,賑糧才能運過來,大家才有飯吃;也隻有疏浚河道,才可以讓大水退去,再抓緊補種秧苗,到了秋天就有了收成。這樣鄉親們不用再離鄉土,四處乞討過活。”


    這番話一下子說到災民的心裏,頓時群情激動,隻要有活的希望,一切都是值得的。


    李子善見又嘈亂起來,趕緊示意安靜,繼續說道:“朝廷下察民情,知道我們遭了災受了難,所以才有以工代賑的旨意,並且還規定凡參加以工代賑的,青壯勞力每天每人粟米一斤,半勞力每人每天半斤。”


    李子善話音剛落,下麵人立刻炸了鍋,各種罵聲不絕。


    離李子善比較近的一條漢子,指著李子善罵道:“平時幹莊稼活一天要斤半米才勉強夠,修河這樣要花大力的活才給一斤,還是粟米;這比黑了心的地主老財還黑啊!朝廷發的糧食肯定是被你們這些狗官貪了。還口口聲聲說為我們好,好你個姥姥~!呸~”狠狠的朝李子善吐了口痰。


    李子善又高聲喊道:“靜一靜,靜一靜!”聲音立刻被各種怒罵的聲音淹沒,李子善無奈的抄起手,等候人群安靜下來。


    旁邊的縣丞、主簙、衙役們都緊張起來,一旦造成騷亂,縣衙的十幾個人可無法阻擋住這群災民的衝擊。


    正在眾人喧鬧之時,一名騎馬的官員帶著一隊兵士——為首的官員騎著一匹紅棕馬,頭戴寶頂金缽笠,身穿質孫服,腰上掛著環刀;兵士大概有兩百來人,從城門向縣衙快速開來。。


    人馬很快來到縣衙前喧鬧的人群後麵,騎馬之人帶住戰馬,左手舉刀,高聲喝到:“圍起來!”


    說罷,又帶著十來人的侍衛打馬繞到衙門前,翻身下馬,大刀闊步的走到縣尹麵前。


    李子善看到來人,急忙躬身施禮,說道:“不知是督官到了!”


    督官一擺手,對李子善說道:“事情辦的怎麽樣了,本督官趁天晴,還要把人帶走。”


    李子善無奈的對督官說道:“剛剛宣布了朝廷的旨意,這不,督官大人就到了。”


    督官看了看吵鬧的人群,問道:“怎麽迴事?這般亂糟糟的。”


    李子善答道:“是百姓不滿朝廷以工代賑的旨意,故此才吵鬧起來。下官想著等百姓靜下來,再行規勸。”


    督官氣憤的說道;“這幫南蠻,真是不知好歹。”


    督官在台階上踱了兩步,衝著人群大聲喊道:“收聲!”


    督官的聲音比縣尹李子善的聲音要大多了,先從前麵慢慢向後,人群逐漸安靜了下來。


    督官對著麵前不遠處的一個百姓問道:“你為甚對朝廷旨意不滿,說!”


    那人哆嗦著施禮道:“督官,朝廷以工代賑,青壯勞力每天每人隻有粟米一斤,半勞力減半,修河是大力活,這點糧食哪,哪裏能夠呀!”


    督官說道:“誰說的,朝廷旨意是青壯八兩,半勞力四兩,縣尹說錯了!”


    李子善接口說道:“督官,這,這……?”


    督官一擺手,阻止了李子善繼續往下說。


    旁邊一個壯漢說道:“八兩?俺一頓都吃不飽啊!俺不幹!愛誰去幹誰幹!”


    督官對壯漢說道:“你敢違抗朝廷!來人,殺了!”


    旁邊侍衛聽令立刻搭弓射箭,正命中壯漢左胸;壯漢一聲慘叫,痛苦倒地,掙紮了幾下,氣絕而亡。


    周圍靜的嚇人,百姓眼裏冒著怒火,狠狠地盯著督官。


    督官說道;“聽令!反抗者,殺;擾亂者,殺!”周圍兵士應聲稱令。


    人群中突然有人喊道:“沒法活了,怎麽都是死,反了,反了!”


    話如熱油入水,人群立刻轟然炸開,向四周警戒的兵士奔去,隻有少數人向縣衙衝來。


    台階上的李子善、縣丞等一幹眾人大驚失色,戰戰兢兢的向後退縮。


    督官對周邊的侍衛說道:”殺!”


    眾侍衛抽刀而出,百姓們剛衝了幾步,見到侍衛拿著刀撲過來,立刻沒有了剛才要反的勇氣,急忙停住腳步向後退縮,轉身就跑。


    眾侍衛衝到百姓的背後,揮刀便砍,慘叫四起,不絕於耳。


    四周本要奪取警戒兵士武器的百姓,聽到衙門前不斷的慘叫,立刻慌亂起來;忘記了奪取兵器,而是向四周逃散開來。


    人群中有一個十六七歲的孩子,嚇得驚慌失措,滿臉汗水;嘴裏胡亂的叫著叔,叔;哆哆嗦嗦的拉著一個漢子跟著往前跑。


    小孩名叫鍾四,因朝廷規定漢人不允許有名,其在家行四,所以取名叫鍾四。


    因家裏發水災,淹死了爹娘和二哥,又餓死了大哥和三哥。是大哥把最後一口吃的留給鍾四,這才勉強活了下來。本想是跟著同村的叔叔來縣城討點吃的,沒想到遇到了今天官兵捕殺百姓。


    從小生活在農村的鍾四哪裏見過這般陣仗,立刻嚇得驚慌失措,無所適從,心裏下意識覺得,隻要叔叔在就好;慌亂中鍾四拉著叔叔的手跟著亂跑。


    上千人的百姓被衝擊的四散逃串,兵士在後麵四處追殺,整個縣城亂做一團。家家掩門閉戶,以免遭受無妄之災。


    隨著家家關門閉戶,人群隻能順著街道四處逃竄。追殺的兵士隻要見到街道有人,二話不說,就立刻無差別捕殺。


    有一個兵士追著一群人跑的;也有四五個兵士一起圍殺的。


    看來隻要督官不收令,這群百姓斷無活路可走。


    鍾四牽著他叔叔的手跟著隻顧的跑,周圍慘叫聲不絕於耳。


    突然鍾四撞到他叔叔的背上,抬眼一看前麵不遠處是城門,城門處兩名兵士正在斬殺試圖逃出城的百姓。後麵又有三名兵士正沿途殺過來,鍾四哆嗦的緊緊抱住叔叔的胳膊,不知所措。


    不知誰喊道往前跑啊。前麵的人轟的一聲繼續朝城門洞衝去。鍾四隻覺得身體往前一衝,迷迷糊糊的隻顧牽著手往前,又被帶著跑了起來。


    隨著眾人剛衝到城門,鍾四突然覺得臉上一熱,好像有什麽東西遮住了眼睛。慌亂中不及細想,鍾四騰出一隻手抹了一把眼睛,能看得到東西了,繼續抱著胳膊繼續紮著頭向前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鍾四腦子裏亂哄哄的聲音沒有了,慘叫聲沒有了,後麵的追殺聲也聽不到了,這才慢慢的停下來。


    鍾四停住腳向後看,後麵已經沒有了人。嘴裏連忙喊叔~叔~叔~,見沒人應答,轉頭向前一看也空無一人。


    鍾四連忙低頭,手裏抱著的隻是一節斷臂;斷臂頂端還滲著血,哪裏還有什麽叔叔。


    鍾四嚇得連忙扔掉手裏的斷臂,怔怔的看著泥水裏躺著的半截胳膊,大腦一片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鍾四緩過神來,向四周一看天已大黑;已經想不起具體發生了什麽,腦子裏好像隻有跟著叔叔跑,跑,跑。


    而如今,叔叔蹤跡全無,生死不知,看著黑乎乎的天,鍾四也不知道這是哪裏。


    突然天空一道閃電劃過,借著亮光鍾四看到自己站在一條路的中間,兩側是雜亂的樹,樹葉早被災民擼下來吃了,隻剩下光禿禿的枝幹。


    天空又下起雨來,鍾四抬頭看向天空,雨水拍打在臉上,想道:“自己怎麽辦,自己要去哪兒?”


    在雨裏淋了一陣,冷雨澆在身上,腦子逐漸清醒過來,鍾四決定先往前走,找個地方躲避一下,等雨停了再做打算。


    鍾四摸索著撿起腳下也不知道是自己叔叔的還是別人的半截手臂,借著閃電的亮光,走到路邊的一棵樹下,用手刨了一個坑把半截手臂埋了。


    鍾四迴到路上,踉踉蹌蹌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前走。閃電過後,前麵是無盡的黑暗,後麵也是無盡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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