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那家黑診所先收沈黎川的錢,後又經朝肅兩次上門,他們幾乎要鬆口的時候,朝肅忽然收手了?”


    “是的。”周秘書鼻尖豆大的汗珠,墜落在鞋尖。


    “什麽時間?”


    周秘書腰折的更低,“與那位劉蘭女士拍照的時間一致,在兩個星期前,連城小姐離開的前夕。”


    梁父算時間,那時正逢顧家生變,顧星淵妻子出車禍,昏迷不醒。


    他一瞬了然,皮笑肉不笑,“我這個兒子,對老子寸土不讓,對女人,讓的倒是舍得。”


    周秘書從發現梁朝肅疑似跟連城有首尾,到確認懷孕,全程跟進。梁家的風起雲湧,他也是參與者。


    梁父的笑語,他聽得懂,卻必須不能聽懂。


    木胎泥塑般,弓腰彎折在原地,一動不動。


    梁父麵容隱在濃積的陰影中,晦沉出神,驀地挺直身,一張臉浮現在台燈光亮下,“不對,不對,他既然退了,為什麽連城離開後,又不退了?反倒大張旗鼓的,跟我擺明車馬對陣。”


    周秘書已到中年,長久弓腰俯首,頭因長時間充血,暈暈乎乎,栽倒在地。


    梁父心中不斷湧現不好猜測,蹙緊眉,擺手催他在椅子坐下。


    “梁氏最近如何,顧星淵呢?他瘋巔到哪了?”


    周秘書緩過頭昏,眼前朦朦花亮,下意識迴,“您最近加緊要查連城小姐懷孕一事,好釜底抽薪。梁氏有那幾位老董事頂著,顧星淵就算會咬人,也翻不出花樣。”


    梁父麵色霎時間猙獰可怖,手臂撐在桌沿,青筋沿著皮肉直鼓,“他放在家裏的眼線被抓後,是不是從來沒有過問過?”


    周秘書頭暈眼花全消失,看見他表情,駭得麵色又白,“問過的,蕭達前天來,就問過了。”


    “隻有蕭達?”


    周秘書點頭。


    “暗度陳倉。”梁父欲笑不笑的,荒謬,懊惱,幾分咬牙切齒,“好一個暗度陳倉。”


    那日,他前腳找到連城,梁朝肅後腳跟上,一招引蛇出洞,他敗了。


    梁朝肅又提謠言,他不信,兩人在樓道上對峙。


    梁朝肅說暗度陳倉,他隻以為用詞牽強。


    當時那兩個選擇,保董事長權位,放棄緊追連城。放棄權位,繼續緊追連城。


    確實迷惑,絆住他,一時難以選擇,後麵他準備注意力放在梁氏,梁朝肅卻直接去了冰島,仿佛連城懷孕確鑿,他牽腸掛肚,拋下所有去安撫她。


    他隨即改變策略,將念慈拉進來,由她去查懷孕一事,雙管齊下。


    可,那個叫小王的眼線主動暴露,讓他忽地改變想法,梁朝肅不管不顧去往冰島,顯然在他心中連城重要,又如此在意懷孕一事,被他發現。


    仿佛又是一個,為愛抵抗家族的瘋子“顧星源”。


    梁父如今做著一切,都是為了斬斷這禁忌亂倫。有顧家事例在前,他在梁氏贏了梁朝肅又如何,感情這種事,外部越殘酷,情分越堅固。


    他預備查清月份,從連城下手。她能離開,說明她對朝肅,並非一往情深,兩情相悅。


    但他低估了梁朝肅,他這個兒子算準了他的想法。大膽將一切壓給顧星淵那個跳脫的瘋子,一邊引他去查連城懷孕,另一邊,在梁氏下手,隻怕梁父那個幾個老匹夫,已經被他挖的差不多了。


    梁父靠迴椅背。


    局勢如天平,一頭高,另一頭就低。梁朝肅要梁氏,剝奪他以後阻擾的倚仗。


    可感情輸贏不在權勢,他手裏砝碼未必就不能以小博大。


    ……………………


    連城一覺睡到十點鍾,起床洗簌時,發現手腕多了一條玉扣。


    她盯著看一分鍾,眼中劃過諷刺,沒解開,也不多問。


    捋下袖子蓋住,仿佛沒發現過。


    早餐後,連城迴到樓上房間,饒有興致打開電視,搜遍冰島的電視台。


    恰好當地新聞,正在播報昨晚極光。


    屏幕上天光搖曳,比不上親眼所見,蒼穹幽光震撼萬分之一。


    連城正要換台,屏幕上視角轉換地麵,一大片空茫雪地,小山坡起伏如白海微波,波浪最頂點,模糊車狀的長方形輪廓旁,佇立的兩個小點,緊密相擁成一個。


    四周風吹雪起,波浪流動了,緩緩漫過遊散,留小點在原地,模糊成黑灰色。


    極光浪漫,風雪唯美,畫麵不可言喻的玄妙。


    好似世界成了一座孤島,孤島上隻剩這兩個人,一輛車。


    連城當即換台,偏頭瞟旁邊沙發。


    梁朝肅端正坐直,鼻梁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正對膝上電腦,鏡片倒影屏幕,密密麻麻的文件上下跳動,末尾蓋上他的電子章簽名。


    他從早上開始就很忙,早餐手邊都不離電腦,如此聚精會神,肯定沒注意剛才新聞。


    她鬆口氣,收迴眼神。


    男人卻猝不及防抬頭,視線抓住她,“看我?”


    連城提防他上次釣魚執法,往遠處挪,“你有事的話,不如去隔壁,我待會準備看電影007,會影響到你。”


    梁朝肅取下眼鏡,揉捏眉頭,“換一個,爆炸聲音刺激。”


    刺激什麽,他不講。


    連城也不確定。不確定他是不走,嫌聲音刺激到他,還是刺激肚子裏孩子,那未免太離譜。這些細碎的孕期知識,也是她懷孕後,才一點點關注了解。


    網上說,男人一向不關注這些,許多準爸爸,連妻子的孕周都記不清。


    她斜靠扶手,“哦。”


    冰島這會兒,太陽還未升起。


    沙發旁邊落地燈調到最亮,灼黃光暈深處,連城家居服寬大,掛在身上,更顯她纖瘦,姿勢懶洋洋的軟漫,又乖又風情。


    梁朝肅眼底嚴肅裂開一條縫隙,單手拿開電腦。


    連城早預備他這招,立時跳下地。行動間,袖口露出玉扣的紅繩。


    梁朝肅視線掃過,注視她。


    發展到這兒了,連城再不問,實在說不過,她開口,“什麽時候買的?冰島這裏雕工不行——”


    突然,梁朝肅擱在一邊的手機響了,連城跟著掃一眼,是梁父。


    她一怔,看向梁朝肅,他盯著閃爍的屏幕兩秒,接起。


    梁父的聲音透出十足疲憊,“蕭達是不是告訴你,我查到環城路黑診所,確認連城已經懷孕了?”


    連城刹那間,如墜冰窖。


    完了。


    這心照不宣的戲碼,演到如今,沒想到是由梁父揭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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