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連城還在睡,梁朝肅接到顧星淵視頻,他蹙眉掛斷。


    手機屏幕顯示時間,早上六點。


    冰島與國內有五個小時的時差,國內此時正值淩晨一點鍾。


    這個點,顧星淵一般在醫院照顧妻子,絕不會跟他聯係。


    黑暗中,連城唿吸綿熱,噴在他胸膛,一起一伏,極有規律。梁朝肅輕輕抽出手臂,確認沒有驚醒她。


    才悄無聲息下床,穿好衣服去了隔壁。


    這間房原先是小型閱讀室,胡桃木書架書桌齊全,這兩天清理出來,重新安裝燈具,做了他的書房,


    梁朝肅打開電腦,主界麵牆紙是冰川極光。他點開郵箱,數十條未讀郵件剛跳出來,顧星淵的電話又追過來。


    這次他接起。


    顧星淵的聲音沙啞至極,“小柔醒了。”


    “我知道。”梁朝肅瀏覽郵件。


    “對,我忘了,蕭達跟你匯報過。”顧星淵的狀態仿佛不好,頹喪又木訥,“我的孩子已經十五周了。長出鼻子眼睛,五官像小柔,還有了胎動。醫生說這個周數,正該長指甲。他就那麽不到巴掌大,小小的一團,血肉模糊……”


    梁朝肅聲音冷靜,“你正在報仇。”


    “不。”顧星淵哽咽的腔調,短暫停頓幾秒,“手術時,小柔看見了那個流掉的孩子,現在她要跟我離婚。”


    梁朝肅靜默。


    自認識以來,梁朝肅除了合作嚴肅專注,旁的冷峻又疏離,顧星淵沒指望他會出言安慰,針對性給出意見。


    他也不需要安慰意見,需要的隻是一個情緒發泄口。


    顧星淵狠吸口氣,“小柔說,我們衝不破世俗枷鎖,代價越積越大,最後付的是一條生命,太重了,她接受不了。”


    “沒有衝不破的枷鎖,當然——”梁朝肅出乎意料接茬,“過程很艱難。”


    “……”顧星淵沉默不語。


    “你放棄了?”


    顧星淵抬手揉搓臉,“你的計劃,我做了一半,他們隻當我瘋起來不要命,誰都敢咬,你父親沒有懷疑。但我撐不下去了。”


    他道歉,“我跟你聯盟,一切都是為了小柔,現在她離開,我必須去追她,我的位置,你找人頂吧。”


    梁朝肅麵色一沉。


    來不及出口,顧星淵已經掛斷電話。


    梁朝肅迴撥,提示對方已關機。


    電腦屏幕上,適時彈出蕭達的視頻通訊。


    梁朝肅放下手機,接通。


    蕭達背景是他辦公室,旁邊並排坐著蘇成懷。


    梁朝肅疏淡,下屬各司其職,不越距,不窺探,工作秘書是工作秘書,生活助理是生活助理。


    蕭達跟他再久,也到不了梁父身邊周秘書那種親密的地步。


    關於梁氏的工作,不重要的,或者一切順暢時,代為提一句可以。詳細匯報,事關局勢變動,不行。


    這次梁氏的事情緊急,蘇成懷先來。


    “副董,半個小時前,顧總緊急將手頭工作交接給我,他要離開。按原計劃,現在不到引起梁董注意的時間,需要我頂上嗎?”


    蘇成懷這其實是句廢話。


    如果梁氏日常運轉,哪怕十億級別收購案,他們頂上也足夠。


    可這次是圍獵,對象還是梁董。與他們相比,顧星源行事跳脫,加之妻兒一傷一亡,血海深仇在前,他不管不顧報仇,誰攔咬誰,順理成章。


    梁董為了壓製副董,公然支持顧舟山,顧星淵連帶攻擊梁父人馬,梁董忙於其他事務,並不在意。


    換做他們,梁董會立馬防備,連帶之前一切努力,全部作廢。


    梁朝肅視線移向蕭達,“你那邊兒呢?”


    蕭達很簡短,“梁董的人查過黑診所,連城小姐懷孕無疑,如今孕周十二周一天。”


    梁朝肅臉上沒有驚,沒有喜,卻凝滯住,一具軀殼似的麵無表情,隻有眼中陡然爆發亮光,仿佛書房新安裝的灼白燈源,全部匯聚在他眼中,深入眼底,濃鬱的化不開。


    蘇成懷還在等他示下,電腦屏幕卻突然一黑,梁朝肅的身影消失,露出蕭達熱帶雨林的背景牆紙。


    他條件反射要重連視頻,“蕭達,你網斷了?”


    蕭達攔住他,“等等吧,你就當我網斷了。”


    ……………………


    連城還在睡。


    她最近本就有了嗜睡的症狀,昨晚雪地快走,幅度不大,但她不敢過多停留,絞盡腦汁在適當範圍,不驚動梁朝肅,也不靠近他。


    一通下來,腦力,體力疊加,比長跑馬拉鬆,也不遑多讓。


    加上迴來吃了夜宵,胃裏有東西,不至於餓,她睡得更沉。


    梁朝肅佇立在床邊,胸膛鼓噪起伏,震顫的恣意膨脹,頭暈眼花。


    這些年,名利場爾虞我詐,個頂個都是見精識精的老狐狸,許多事推敲有五六分,已算確定,足夠他定方針,穩人心。


    可這件事,親耳確定是不一樣的。


    梁朝肅右手不由自主抖著,幾乎攥不緊手中物件。


    他蹲下來,仗著極佳的夜視能力,昏沉裏她的纖細輪廓恬靜,臉頰瑩白,發絲烏黑,披散開,鋪了一枕頭。


    梁朝肅凝望長久,倏地動作極輕極緩脫去衣物,赤裸著胸膛,悄無聲息上床,掀開被子環擁住她。


    濃密發絲,流水般澆瀉在他的手臂,溫柔的沒有筋骨。


    這一點,物不隨主人。


    梁朝肅攤開右手,手心裏硬邦邦一枚碧綠玉扣,編製的紅色繩結不長,玉扣兩旁配作裝飾的玉珠,也大小不一。


    總體是一條材質上佳、賣相不好的玉扣手鐲。


    梁朝肅輕輕抽出連城的手,套進去,扣緊繩結。


    碧玉和雪膚,在冰島風聲不休的清晨,室內靜謐到仿佛沙漏,一粒粒流瀉,緩慢,溫柔。


    他撫摸著,俯首輕吻。


    ………………………………


    與此同時,梁父書房。


    周秘書弓腰俯首,鞠躬幾乎成九十度。


    時值後半夜,窗外天色昏暗,屋裏隻亮了一盞桌麵小台燈。


    黯淡的白光,照亮桌麵,照不清桌麵後麵端坐的梁父,他身上穿著深綠色的睡袍,頭發也沒有白日的整齊,淩亂散漫,卻森寒到人骨頭縫裏。


    氣氛在周秘書匯報後,一分一秒的流逝中,壓抑緊繃的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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