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辭工?!”


    三個年紀都是坐四望五,又是結拜兄弟的漢子異口同聲的叫道,其中一個還是大老遠將她從陶米鎮帶迴來的燕忠,這次還以為可以撐久一點,不必三天兩頭就征人,想不到她都還沒上工就說不幹了。


    方頭大耳的燕孝抓了抓腦袋,想著要如何挽留她。


    “那怎麽成?爺不能沒人伺候……”


    “是啊!你連爺都還沒開始伺候就說不幹了,到時外頭的謠言鐵定傳得更難聽了。”燕忠撚著八字胡,愁眉深鎖的說。


    歎了口氣,個頭瘦小的燕義也很無奈的兩手抱胸。“說不定還會說爺是個瘋子,還會殺人什麽的。”


    其他兩人點頭附和他的話。“嗯,有這個可能,所以我們絕對不能讓那種事發生,一定要保護爺的名聲。”


    “其實我也不想這樣。”明月也覺得很對不起他們。“可是……”


    燕忠早在之前便已先打聽過她的情況。“沒有什麽可是,爺是難伺候了點,不過絕不會虐待下人,隻要認真工作還能有額外的獎賞,何況你家裏的親人還等著你攢夠銀子衣錦還鄉,你也不想讓他們失望吧?!”


    “嗯,這麽說是沒錯。”她也很為難,可是想到老爺的怪癖,明月真怕自己會忍不住動手打人。“那你們為什麽自己不去伺候老爺?”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麵有難色。


    “這……也不是我們不願意……”大概是爺以前吃過苦頭,除了死去的老爺外,不喜歡其他男人太靠近他。


    “是爺不希望我們去伺候他……”爺一直把他們都當作自己人,當然不會答應了。


    “總之就請你先試試看,一切拜托了。”用無比誠懇的目光瞅著她,他們的目光讓明月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隻要人家這樣低聲下氣的拜托,她就心軟的說不出拒絕的話,最後終於還是點了點頭。“那我就暫時留下來……”


    “真的嗎?太好了!”


    “明月,謝謝你救了我們……”


    “我們會一輩子感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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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爺每天都要睡到申時才會醒來……


    你就睡在寢房後頭的小房間,讓爺隨時可以找到你……


    還有爺很怕寂寞的,所以你隻要跟在爺身邊,陪爺說話閑聊就好,什麽粗活都不必做……


    另外……爺也不愛吃……


    爺常作噩夢……


    明月已經頭昏腦脹,聽到後麵,前麵早就已經忘光光了。果然是個不太好伺候的主子,毛病一堆,這也不行、那也不要,難怪前麵十幾任貼身婢女都幹不久。好吧!既然都來了就做做看,就像忠叔說過的,當下人的就是要學會怎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主子的行為要視而不見,因為他是主子,而主子要做什麽,他們這些、下人管不著。


    “未時快到了,該進去了。”


    她端著洗臉盆來到房外,在進去之前先敲門。


    “我是新來的明月,請問老爺起來了嗎?”明月心想昨晚遇見的那個年輕男子不知道在不在裏頭?若是在的話,是不是要當作沒看見?有機會的話還是再勸勸他好了,不要再這樣作踐自己。


    “進來吧!”


    房裏傳來的低啞男性嗓音讓她收迴思緒,沒想太多,她一手捧好臉盆、一手推門進屋,然後順手將它關上,走過小花廳,來到屏風後頭的內室。


    而燕九此時身上穿的還是昨晚那件雪白長衫,隻是袖口上沾上了讓人看了沭目心驚的紅色液體,連雙手上都有。“你來得正好……”


    話才說到這裏,明月已經低唿一聲,將臉盆隨手一擱,大驚失色的奔到他身前,“你流血了?”


    “不是,這是……”


    她瞥了一眼垂下帳幔的床榻,一個恐怖的猜測浮現在腦中。“難道你、你、你殺了老爺?你真笨,要是真的受不了可以逃,犯不著殺人,殺人是要償命的,你知不知道?”


    “你……”燕九原本想嘲諷迴去,笑她想象力太豐富了,但見她氣急敗壞的模樣,又覺得好玩,轉念一想,惡作劇的念頭油然而生。“想不到會讓你撞見了,既然這樣,不如我到衙門投案好了,反正到了外頭,身無分文也是活不下去,不如死了算了。”


    明月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你真是笨得可以了,好死不如賴活著,犯不著為了那種隻會玩弄別人的色老爺被砍頭……你趁現在快逃出府去吧!我、我幫你引開府裏其他的人,你先去換件衣服……”


    “那老爺的屍體怎麽辦?”他藏起眼底的詭笑問道。


    她愣住了,一時之間也想不出好辦法。“不如……我們一起逃吧……對,就是這樣,我們快走……”


    “噗!”燕九笑倒在椅上,媚笑如花,眼波橫睨的模樣真可以顛倒眾生。“哈哈……哈……你真是有趣……”


    “你還笑得出來?”她是真的替他著急,好擔心有人來了。


    燕九托著玉腮,“我是逗你玩的。”


    “逗我玩?什麽意思?”明月一頭霧水。


    他斜睞了床榻一眼,“你自己去看就知道了。”


    “我,我不敢。”除了爹過世,她從來就沒看過別的死人,特別是被殺死的,肯定不會太好看.


    “嗬嗬,我還以為你很勇敢。”燕九閑適的替自己斟了杯茶水,動作優雅的啜著。“怎麽現在變得這麽膽小?”


    明月咽了一口唾沫,“看就看……”她戰戰兢兢的來到床榻前,伸出微抖的右手,將帳幔一寸寸的撩開,本能的半眯起眼睛,就怕一下子看得太清楚會嚇到,可是當她緩緩掀開眼簾,卻發現裏頭什麽人也沒有。


    “老爺呢?”抖了抖被褥,下麵當然不可能有人。


    他低哼,“什麽老爺?我很老嗎?”


    “嗄?”


    燕九朝她拋了一記白眼。“還聽不懂嗎?看來你的腦袋也不怎麽聰明,不過看在你讓我覺得有趣又不無聊的份上,就讓你留下來吧!”


    “呃……你是說……”明月直來直往的腦袋花了好久的時間才想通他話中的意思。“你就是那個老爺?”


    “老字可以去掉。”他嗤哼的說。


    下巴一掉,“你……那你昨晚跟我說你被老爺……全都是在唬我?”


    “沒錯,全是唬弄你的。”燕九低低的笑著,等著看她想生氣,卻又為了保住工作而敢怒不敢言的樣子,就像之前的婢女一樣,這就是他生活的樂趣之一。


    她嘴巴張了又開、開了又張,最後籲了一口氣。


    “太好了,我剛剛還在想萬一進來看到老爺正在欺負你,那該怎麽辦?到時我可能會把臉盆砸在他頭上……”


    “嗬,我又沒要你救,你也太多管閑事了。”他用短促的笑聲來掩飾心底突來的波動。


    明月憨憨一笑,“不過這樣也好,不然我還在想要用什麽法子來勸你逃離老爺,不要再作踐自己、毀了自己的下半輩子……真是太好了。”


    “你不氣我唬弄你?”燕九反而心裏不爽。


    不懂得記恨的她很快的釋懷了。“那隻是小事一樁,有什麽好氣的?幸好那些事是假的,不然我真要替你難過。”


    得不到希望的反應,他一臉氣惱卻無處發泄,“你……算了!去櫃子裏拿件幹淨的衣裳來幫我換上。”真是沒見過像她這樣的濫好人。


    “是,老爺……爺。”明月改口,想他那麽年輕,叫他老爺的確有點怪,難怪忠叔他們都喊他爺。


    燕九將沾了紅蘭花汁的袍子隨手一丟。“我要洗臉。”


    “是,爺。”她將一疊幹淨的衣物先放在榻上,然後將臉盆放在架上,擰了毛巾過來給他,不過他沒接過去。


    “幫我擦。”像是刻意要刁難她、等著她出錯似的。


    她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對,以為有錢人家的老爺都是這樣被伺候的。“是,爺。”將毛巾攤開,她動作卻出乎意料之外的輕柔,與她的體型截然不同。“這樣的力道可以嗎?”


    “看你做得倒挺順手的。”他譏刺的說。


    明月笑了笑,像是沒聽出來。“因為我爹生病那兩年都是我在照顧他的,每天幫他洗臉、擦擦身子,還有喂他吃飯,做久了也就習慣了。”


    “你真孝順。”燕九站起身,讓她為自己穿衣。


    她圓圓的臉上盛滿了孺慕之情。“孝順是應該的。”


    “梳頭。”


    “是,爺。”拿起鏡枱前的象牙梳子,她深怕自己粗手粗腳弄痛了他,小心翼翼的梳理著他那頭豐厚柔黑的長發,然後在腦後梳了個髻。


    燕九瞅著銅鏡反射出來的樣子。“不好看,重新再來。”


    “不好看嗎?”她覺得夠好了。


    他瞪著鏡子裏的明月,任性的斥責。“我是主子,我說不好看就不好看,你敢有異議?”


    “不敢。”明月心想也對,又動手梳了另一種。“這樣呢?”


    “醜!”


    明月攬著眉心苦思。“你都不喜歡?可是我隻會梳這兩種男人的發髻……不然我去問忠叔他們好了。”


    “不用了!”燕九撇了撇嘴,有些自討沒趣,才以為她好玩,現在反倒覺得她過於正經,真沒意思,哪有人的脾氣可以好到氣死人?見她隨手在首飾盒裏挑了一支翠玉簪子,斜斜的為他往發髻上插,他又說:“我餓了!”


    她放下象牙梳子。“是,我去把飯菜端來。”


    “什麽我,要自稱奴婢才對。”他像是不找她麻煩就會渾身不舒服似的。


    “哦!”明月頷首,心想這大概又是有錢人家的規炬,因此馬上改了過來。


    “奴婢現在就去把飯菜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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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算伺候完主子用完飯菜,明月端著還有不少剩菜的碗盤迴到廚房,這下總算輪到她填飽肚子了。抱著整桶白飯,隻要配著醬菜,明月就可以吃得心滿意足,到這種大戶人家工作真好,一點也不用擔心被她吃垮了。


    燕忠三人錯愕的看著她,他們還是頭一次看到食量這麽驚人的姑娘,真是大開眼界了。


    發覺頭頂被黑影罩住,明月抬起圓圓的臉,嘴角還沾了幾粒白飯。“忠叔、孝叔、義叔,是你們啊……嗬嗬……我太專心吃飯了沒注意到……”她含著滿口的飯,有些羞窘的說。


    “咳,沒關係,你慢慢吃。”


    “明月,鍋裏還有菜,我去端來給你……”


    “你就隻吃白飯?”


    三人想笑又不敢笑,就怕傷了她的自尊。


    她嗬嗬的傻笑。“不用了,隻要有白米飯就可以了,隻是雖然我吃得很多,不過我會更努力工作的。”


    將明月簇擁在中間,三人還是問出了最關心的事。


    “怎麽樣?你還可以撐得下去嗎?”


    “爺沒有太刁難你吧?”


    “你還會繼續幹下去吧?”


    “其實爺有時隻是任性了些,他並不壞……”


    “說的對,就像小孩子也會鬧鬧脾氣,忍過去就好了……”


    三雙滿是期待的眼睛看著她,讓明月覺得自己好像變得很重要,被他們連番追問,她一時不知從哪裏插上嘴,隻能傻笑。


    “如果你真要辭工,我們也不會阻止……”一臉忠厚老實相的燕孝歎著氣,也不想為難人家。


    明月憨憨的笑著,總算找到說話的空隙。“我沒說要辭啊!”


    “真的嗎?”三人異口同聲的叫道。


    她解決了半桶白飯,將手往裙子上抹了抹,“我原本以為爺有不可告人的怪癖,結果是我誤會了,雖然爺確實有點難伺候,不過還可以忍受,所以我決定繼續留下來。”


    “太好了!”


    “終於有人願意留下來了!”


    “真是太好了!”


    聞言,三個人抱頭痛哭,簡直是喜極而泣。


    看他們感動到哭了,明月不禁有些好笑。“其實爺很像我爹……不是說他的長相,而是我爹生病那兩年就是像這樣,總會無緣無故的亂發脾氣,找家人的麻煩,好像故意要惹我們生氣,後來我們才知道那是因為他病了,心裏很無助又害怕,所以才會這樣,雖然我不知道爺為什麽要這麽做,可是我就是有這種感覺。”


    聽了她的話,三人都沉默下來。


    燕義歎了好長一口氣,“其實爺以前不是這樣的,我記得老爺剛帶他迴府時,他還有點怕生,也很容易受驚,老是躲在老爺身後,從早到晚都黏著老爺,真的好可愛。”


    “是啊!那時不管我們跟他說什麽,他都傻唿唿的相信了,給他吃什麽,他也都吃得一幹二淨,性情溫馴的像隻小兔子,那麽惹人疼惜。”燕孝眼神透著迴憶。“直到老爺死的那一天……”


    說到了這裏,三人都露出哀痛欲絕的表情。


    “自從老爺死了,爺的性情在一夜之間就變了……我們知道他心裏的痛苦,可是他都不肯說出來。”年紀最大,看得也多的燕忠撫著唇上的胡子,“爺臉上在笑,其實心裏正在掉著眼淚,他的傷痛不輸給我們這些跟著老爺十幾年的。”


    義憤填膺的燕孝握緊雙拳,“我們何嚐不也是這樣,可是日子還是要過下去,要不是為了報仇……”


    “二弟!”燕忠喝斥,他這才警覺到自己說溜了什麽。


    明月聽完,臉上流露出同情之色。“難怪他會這樣,隻是未免也太任性了,就算他是主子,也不能這樣無理取鬧,你們該好好的說說他才對。”


    燕義清了清喉嚨,瘦削黝黑的臉上帶著困窘。“我們當然也想,可是……每次見了爺,就是舍不得對他說句重話。”


    “沒錯,隻要爺的眼睛哀求的盯著我們,我們就先心軟了。”粗獷的燕孝幹笑兩聲,“所以我們才一直希望能找個治得了爺,讓爺也無可奈何的人。明月,一切就拜托你了,除了你,我們不知道要找誰。”


    她雖然覺得這個擔子好沉重,但……“我盡力就是了,可是不曉得爺會不會聽。”


    “隻要你願意幫這個忙就好。”燕忠激動的說。


    明月深吸了口氣,心想既然接下這份差事,自然要盡心盡力了。“謝謝你們這麽看得起我,我會努力試試看的。”


    “那我們就放心了,你繼續吃……”


    “嗯。”抱起還剩半桶的白飯,明月一匙一匙的往嘴裏塞。工作一天,再吃上一桶白飯真是人生一大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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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算順利的度過一天,她總算可以躺在床上睡個好覺了。


    子時剛過,萬籟俱寂。


    一道纖瘦的白色身影宛如鬼魅般晃到明月的床前,由上往下俯視著她有些不雅的睡姿,她手腳呈大字型的睡癱在不太大的榻上,似乎隻要翻個身就會跌到床下,隻見她還張嘴打唿呢!


    “我這個主子沒睡,你這個婢女倒是好命,睡得跟豬一樣。”燕九不滿的瞪著好夢正酣的明月。


    開工第一天,明月早就累到睡死了。


    俊眸一眯,“哼!居然不顧我這個主子,一個人睡得這麽舒服……”他口中低喃著,陡地掀起一邊的唇角,伸出右手的拇指和中指,就這麽掐住她的鼻子。哼!看她還能怎麽睡。


    在睡眠中突然吸不到新鮮空氣,明月整個人驚醒過來。“哇!”她彈坐起來,左右張望著。“發生什麽事了?”


    燕九恨恨的笑睇,“你可醒了?”


    連吸了幾口氣,她愣愣的看著直站在床邊的主子。“爺?”


    他斜唇一撇,“我這個主子都還沒就寢,你竟然敢自己先睡?”


    “可是現在都半夜了……”


    “管它是不是半夜,我睡不著,你出來陪我說話。”燕九說完便逕自踱了出去,不怕她不順從。


    明月打著嗬欠,還是迷迷糊糊的下了床,眼睛半闔的跟了出去。“爺就是白天睡太多了,晚上才會睡不著,不是有句話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要是日夜顛倒了,對身體不太好……”她真的好困。


    “羅唆!”他低斥。


    她一臉睡意,“那爺想聊什麽?”


    燕九斜倚在座椅上,“隨便!”


    “隨便……嗯……唿、唿。”明月眼皮蓋了下來,實在撐不住的又睡著了,嘴巴還微張的打起唿來。


    見狀,他俊容扭曲,“站著居然也能睡著?你還真行!”


    “唿、唿。”她還在打唿。


    他咬牙切齒的起身,用兩指又捏住她肉肉的鼻子。


    “呃……嗯……”因為又無法唿吸了,明月再度驚醒過來,本能的拍開他的手。“你幹什麽?”


    “你竟敢打我?”燕九低斥。


    明月揉了揉被掐疼的鼻頭,“誰、誰教爺不讓我睡覺。”想睡卻不能睡可是件很痛苦的事。


    “我就是不準你睡!”他霸道的哼道。


    她也有點惱火了。“哪有這樣的?”這種要求未免太過分了,就算她是個卑微的下人,也總有休息的時候。


    燕九托著下顎,就是看準她的好脾氣不敢怎樣。“因為我是主子,我說不準睡就是不準睡,不然你明天就給我滾蛋!”


    “難怪沒有人待得住,誰想伺候你這種反複無常又不可理喻的主子。”明月總算體會到其他人的辛苦,他豈止是難伺候,根本是腦袋有問題。


    “你說什麽?”他寒聲的問。


    她才不怕他,頂多被趕出府去,反正工作可以重新再找,但是明月想代替燕忠他們罵罵他,讓他不要再這麽任性了。


    “你是主子沒錯,可是就算是主子也要替底下的人著想,為了尋找願意伺候你的婢女,忠叔他們有多辛苦你知道嗎?除了我之外,恐怕再也找不到其他人願意來了,爺要趕我走可以,我明天一早就離開,反正到時候煩惱的是別人,又不是爺。”就算是泥人也有土性,明月真的覺得他太過分了,又不懂得體諒他人,不然她是不會據理力爭的。


    “你……你……”燕九被她數落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你要睡就去睡,免得又說我除了反複無常、不可理喻之外,還多了項虐待下人的罪名。”


    搔了搔下巴,明月又說:“奴婢剛才說的那些話是難聽了點,但也是事實,忠叔他們真的很關心爺,爺要是有把他們當作自己人,就別給他們找麻煩了。”


    燕九打從鼻孔嗤哼,“反正你都不幹了,還管別人死活作啥?明天以後我都不想再看到你了。”說完他便往外走,忿忿的推門出去。


    “這人的個性不隻任性,還很別扭。”打了一個大嗬欠,明月很認命的跟了出去,雖然覺得他很不應該,但又實在放心不下。


    遠遠的,她就這樣跟在燕九身後,看他隻是不停的走著,穿過花廊、庭院,偶爾會停下腳步。他臉上一片空白,然後看著月亮發呆,就見他衣袂飄飄,一頭長發也吹亂了,仿佛整個人就要乘風飛去。


    她突然覺得他纖瘦的背影看起來好寂寞,他的人雖然在那兒,可是他的心卻不在,或者該說是已經死了,就像具行屍走肉似的。


    明月不知道自己怎麽會有這種奇怪的想法,不過雙腳像是有自己意識般的走近,想要一把抓住他,怕他就這麽消失不見了。


    聽見唏唆的腳步聲,燕九迴過頭來,一見是她,開口就沒好氣。


    “你還跟來這兒做什麽?”


    對於這樣惡劣的態度,明月早就學會不要太去在意,所以現在的她已經不那麽容易被打倒了。


    “爺為什麽睡不著?”


    燕九用著深惡痛絕的口氣。“因為我會作噩夢。”


    “為什麽?”她問。


    靜默了片刻,就在明月以為他不會說的時候,燕九澀澀的開口了。“因為夜晚讓我想起許多不好的事。”


    明月走到他身旁,仰起圓臉,想要看清他此時的表情。“所以爺會睡不著是因為常作噩夢的關係?”


    “噩夢?不,那不隻是夢而已……”他唇畔掀起一抹飄渺悲傷的絕美笑意。“那是再真實、再殘酷不過的了。”


    “爺都夢見什麽?”明月一向都很好睡,頭隻要一沾枕馬上就唿唿大睡了,所以實在無法體會夜裏無法入眠,被噩夢糾纏的滋味。“或許奴婢幫下上什麽忙,可是爺把它說出來,總比憋在心裏好,奴婢不會跟別人說的。”


    他凝望著今晚的下弦月,想起好久好久以前,也是像這樣的夜晚……


    義父交代你的事都記清楚了嗎?


    是,義父……


    很好,義父需要借重這位大人在朝中的勢力,你要好好伺候他……


    我會的,義父……


    義父就知道在所有的義子當中,你是最聽話、最乖的了……


    就在這一刹那,燕九空白的俊臉開始起了劇烈的變化,下顎縮緊,兩排牙齒不停顫抖著,美麗的黑眸像是迴憶起什麽,睜得好大、好大……布滿了血絲……


    好痛……義父……救我……


    我不要……義父……快來救我……好痛……好痛啊……


    我會聽話……我會乖乖的……


    “嗬嗬……”他用雙臂自衛性的圈住自己,仰頭狂笑,眼角泛出淚光。那些事要他如何跟別人啟齒?他真的說不出口。“哈……哈……這個夢好長、好長……為什麽還醒不過來?為什麽還沒有結束?嗬……哈……”


    明月從來沒聽過這樣恐怖卻讓人鼻酸的笑聲。


    “那不是夢……不是……”燕九笑到流下兩行淚水,那淚水在月光下是如此的晶瑩透明,卻又如此悲傷。“你告訴我要怎麽做……要怎麽做才不會再作夢……要怎麽樣才能一覺到天亮……我好累……好想一睡……就不要再醒來了……”


    她哭了,卻不知道為什麽哭。


    就算被人取笑是老姑娘,長得又胖又很貪吃,什麽難聽的話都有,她也從來沒有哭過,可是看到燕九那麽痛苦,她好替他難過。


    “你、你、你先不要哭嘛……這樣很難看,辦法也是人想出來的,一定會有辦法的。”明月最見不得人家掉眼淚了,何況還是個堂堂的大男人,害她真不曉得該怎麽辦才好,隻能結結巴巴的安撫他幾欲崩潰的情緒。


    燕九聽不見她的安慰,一會兒哭、一會兒笑,雙肩抖動著,“嗬嗬……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找到肯愛我、憐我的爹……老天爺為什麽奪定他?為什麽?為什麽?”他痦啞的哭笑聲轉為怒吼,眼神狂亂到了極點。“因為我的身子太肮髒,不配得到嗎?不……它不該給了我又把他搶走……我不服……”


    “奴婢能了解你的感受。”同樣嚐過喪父之痛,明月可以感同身受。“可是人死不能複生……”


    “我不管!”燕九揮舞雙手,又陰狠的咧嘴笑了。“嗬嗬……我才不管……沒關係,我拿老天爺沒辦法,但是……但是我不會放過那個該死的女人……我要親手殺了她……要她付出代價……”


    他笑著拍了兩下手,像個天資的孩子,可是臉上的笑靨好媚,媚得讓人頭皮發麻。“我要親眼看著她死……看著我是怎麽絞死她……再用她的血來祭爹的墳……嗬嗬……就這麽辦……”


    “爺,我們迴房去吧!”看見他連站都站不住,整個人搖搖晃晃的,明月趕緊朝他伸出手。


    燕九迴頭瞟她一眼,那眼神好悲愴、好無助,他不知道為什麽會跟她說這些話,就連忠叔他們都不知道,也許是太寂寞了,有太多話想跟人傾吐了,而她……他竟然相信她會守口如瓶。


    “走吧!你們都走吧……走……反正到了最後……還是隻剩我一個……沒有人會要我……也沒人愛我……”


    “小心!”見他差點跌倒,她急忙伸手去攙扶住他。


    揮開她的手,“走開!”


    或許真的是累了,當燕九跌跌撞撞的迴到寢房後,連衣裳都沒脫下,倒頭就睡了,明月輕輕的幫他蓋好被子,現在睡不著反而變成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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