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友見狀,又開始嘲笑他了:


    【切,我還是季想的經紀人咧。】


    【那我是他爺爺。】


    【我是他隊友】


    【隊友+1】


    ……


    李可唯說的是事實,但是沒有一個人信他。


    季想看到“舍友”兩個字時,眼睛倏地一疼,一股緩慢的鈍痛忽然從指間一寸寸地蔓延到了心髒,全身上下的神經都被那股不輕不重的痛吊著,雖然不致命,但整個人都不是滋味。


    也就是從這時候開始,【coco】將往後的所有動態都設成了私密狀態,而季想的名字也開始頻繁出現在了他的動態裏。


    【今天和季想帶著雪媚娘去市郊的農家樂玩,田裏種了一大片油菜花,黃得像金子一樣,雪媚娘跟瘋了一樣在裏麵打滾,弄得全身都髒兮兮的,我都不想抱他了。


    農家樂的老板自家還弄了個果園,種的桃子真的很好吃,往那山泉水裏浸幾分鍾,跟在冰箱裏放了一晚上似的,裏麵的果肉又甜又脆,咬下一口汁水直接淌到下巴。


    季想這家夥剛開始還不願意來,結果麵無表情地吃完自己的桃子之後,還要來搶我的吃,嗬嗬……要不是看他下個月就又要去上節目,我才不會讓著他。】


    【荊棘鳥要去上一個叫《最強戰隊》的節目,我去了解了一下,居然還是個正兒八經地在電視上播的節目,如果阿想能進決賽就好了。】


    【天哪!!!剛剛接到阿想的電話,竟然真的進決賽了!!這還是荊棘鳥第一次上電視,我們兩個人都哭了……真不敢相信,太不容易了,阿想居然要上電視了!等到節目開播的那天我一定要把我媽和全實驗室的人都拉來看。】


    【最近黑阿想的人好像少了不少,我相信以後喜歡他的人會越來越多的。】


    季想看著那個曾經獨屬於他的稱唿,心中那股微弱的酸意卻莫名地被人加了催化劑,一發不可收拾地彌散泛濫開來,這一刻,他突然前所未有地嫉妒起從前的自己來。


    他的手指向下滑動,看到了荊棘鳥獲得《最強戰隊》冠軍的那天李可唯發的動態:


    【終於!!!實至名歸!!!】


    【我是不是開心得瘋了,感覺自己有點奇怪。我應該和那些觀眾一樣喜極而泣的,但不知道為什麽,除了開心以外,好像還有一點點……難過?】


    季想看著李可唯那天的最後一條動態,不由怔住了。


    【看著他被那麽多人簇擁的畫麵,我當然是開心的,我應該是開心的,但是有一瞬間,我竟然感覺季想離我好遠。我是不是發燒了,是不是腦子真的傻了,感覺……】


    【感覺我的季想突然間成了大家的季想。】


    李可唯自己也沒想到,當年在博客上的無心之言竟然一語成讖,季想的事業走向巔峰的契機,也成為了這段婚姻逐漸走向末尾的序章。


    之後的幾年裏,季想果然成為了“大家的季想”,他的工作越來越忙,有時候一天之內要趕兩趟航班,一年之內迴c市的次數更是屈指可數。


    而李可唯也從學校走入了職場,作為剛畢業的新人,肩上承擔的責任與任務也比老員工更重一些,更何況在身處於上升期的互聯網行業,在工位上一動不動地熬到淩晨兩三點也是常事。


    有時兩個人明明就在同一個城市,卻還見不上一次麵。


    【季想迴c市錄節目了,他沒打電話給我,我還是從新聞上麵看到的。本來想說在食堂吃完晚飯後打個電話給他,但豹哥讓我留下來配合他聯調一下,結果又一直在公司待到了11點。】


    【我迴家帶雪媚娘去樓下方便完後,沒有打電話就倒頭睡了。】


    【但是我分不清那時是因為太累了,還是在執著地等他打給我。】


    這之後,李可唯博客更新的頻率便明顯減少了,從之前的每天幾條,縮水成了一個月幾條。


    第66章


    【c市的夏天也太長了,快點涼快些吧。今天和同事的女兒一起吃飯,發現她也是荊棘鳥的粉絲,我說我家裏有樂隊的典藏cd,小朋友居然還不信。】


    【好久沒上博客,突然降溫了,我給雪媚娘換了條厚的毯子,但是這家夥非要睡在床上,踹都踹不下去。】


    【有點擔心季想,每次變天的時候他腸胃都不好。】


    【快過年了,天氣越來越冷,但是沒下雪。剛剛季想打電話說今年又要上月亮衛視的春節晚會,看來今年又是我和雪媚娘過了。】


    【好想和他一起再到金魚胡同看一次煙花啊】


    【……可惜c市今年開始實行禁煙花令了】


    平淡的語句仿佛承載了和歲月一般厚重的思念,從屏幕的那一端毫無保留傳遞到了六年後的這一端。


    八月、九月、十月、十一月、十二月……


    寥寥五句話,概括了一個人孤獨而寂寞的半年,整整一百八十天。


    季想急促地深吸了幾口氣,喉結不受控製地痙攣了幾下,眼淚竟然就這麽直直砸了下來。


    在他的印象裏,李可唯向來都是個樂觀向上的人,那人從來不會在電話裏和他表露這些負麵情緒,就算知道他過年又迴不了家之時,也隻是在電話裏爽快地迴了一聲“好”,再囑咐他照顧好自己的身體雲雲。


    而他那時竟也天真自負地以為那人就算一個人待在家裏,也可以把自己和雪媚娘照顧得很好,對那人內心深處正在坍塌的精神世界竟然全數不知


    李可唯的博客到這裏便中斷更新了很長一段時間,興許是生活中繁雜瑣事太多,興許是別的社交軟件已經開始逐漸取代功能單一的博客,興許是他本人不願意把所有的情緒都掏心掏肺地展示到博客上


    下一條動態更新時,時間已經到了19年。


    而這時候,博客的內容裏已經沒有了“季想”和“雪媚娘”的名字,仿佛那片金燦燦的油菜花田已經成了記憶中的幻夢一般。


    【今天睡前吃了一整片鹽酸曲唑酮,沒想到竟然毫無睡意,可能已經產生抗藥性了吧。】


    【老媽今天又把褲子弄髒了,明明新的尿片我就放在最醒目的桌子上,她隻要拆開來用就行了,但她還是忘了。】


    【我真的太生氣了,忍不住罵了她,結果她流著淚小聲地說“對不起”,我也失控地哭了,我該怎麽辦。】


    季想有些愕然地看著博客的內容,指尖也不可置信地顫了一下。


    ……褲子弄髒?尿片?


    李可唯的媽媽生病了!?


    雖然隻見過一麵,但在他印象裏那位阿姨長得慈眉善目,脾氣和氣質都很好,看上去也就五十幾左右的年紀。


    這麽年輕的人,怎麽就病了……?


    博客的動態繼續寫道:


    【今天去醫院拿老媽的藥,又和醫生談了談。醫生說近年來阿爾茲海默症年輕化的趨勢很嚴重,他之前見過一個比我媽還年輕的患者,也是女性,女兒才剛上高中。】


    【我問醫生如果按時吃藥的話病情會得到緩解嗎,醫生說病情的惡化會得到控製,但隻是延緩惡化的速度而已。】


    【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在這個世界上我隻有媽媽了,如果連她都不記得我,我還有什麽活下去的意義?】


    【我好想他,好想雪媚娘……為什麽在我最難受的時候,你們都不在我身邊】


    這一番又過了好幾個月,博客才繼續更新:


    【鄰居跟居委會投訴我,說我家整天有人亂喊亂叫,我沒有理他,因為我自己已經累得沒有力氣去管其他事了。】


    【是不是死了之後就不用活得這麽累了。】


    留下這一句令人膽戰心驚的發言之後,coco的博客又沉寂了長達半年之久,不知在這半年裏他的內心經曆了怎麽樣的掙紮,在不久後的20年春天,他發布了這個博客的最後三條微博:


    【這幾個月和輕雲找了幾家療養院,最後還是決定把媽媽送到欣春療養院。這裏地理位置比較偏僻,環境倒是很好,有一點像老家縣城裏的小院。雪梅女士似乎也很喜歡這裏,心情肉眼可見地好了許多,也不再大喊大叫了。雖然知道她遲早有一天會不記得我,但是我還是虔誠地祈求那一天晚一點來。】


    【我在網上認識了許多c市的阿爾茲海默症患者的家屬,才發現這個世界上還有成千上萬的人承受著和我一樣的痛苦,有時候周末和他們聊一聊天,確實會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春天來了,一切都會變得越來越好吧。】


    ……


    李可唯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鼻子便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消毒水味。


    他花了三分鍾在腦內梳理了一下昏倒前發生的事情,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捂著肚子緩慢地坐起身來。


    病房裏沒有開燈,但整個房間都被昏黃的陽光給籠實了,透過那綠漆的方格窗一格格地印在牆上、地上,像澆了琥珀的方糖一般,每一塊都焦黃而明亮。連地麵都像打了蜜蠟一樣,透著股盈澤而溫暖的光感。


    落日時分,樓外的樹影也朦朧地映在牆邊,投下一道安靜的剪影。陽台的衣架掛著一雙沒人認領的襪子,正隨著風輕輕地搖晃,柔和得仿佛日劇裏才會出現的色調。


    “……季想?”


    雖然房間靜寂無人,但依稀能聽見走廊上人來人往的腳步聲,李可唯拉開了窗簾,試探地叫了一聲。


    沒人應他。


    正在他準備自己下床時,病房的門“吱”地一聲往裏推開了。


    季想的麵色有些憔悴,眼白上盡是還未來得及消去的血絲,當與李可唯四目相對的時候,他整個人先是一怔,隨即喉頭哽咽了一下,整個人幾乎同手同腳地往病床奔去,一把抱住了李可唯:


    “可唯……你醒了,終於醒了”


    李可唯幾乎被他圈在懷裏,鼻尖抵著那具寬厚的胸膛,竟然聞見了一股熟悉的薄荷味與一絲淡淡的煙草氣息:


    “……孩子怎麽樣了。”


    “孩子沒事,孩子沒事。”


    “你……又抽煙了?”


    李可唯沒忍住問道。


    “……”


    那人沒說話,卻把腦袋逐漸垂到到了他的肩上,似是默認了。


    李可唯感受著季想身上帶著暖意的體溫,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聲道:


    “剛才哭過了?”


    誰知這柔如細羽的一句話不知觸動了什麽機關,季想的胸腔便猛然短促地鼓動了幾下,整個人仿佛被人施以了極大的痛楚一般,全身上下的肌肉都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


    李可唯也愣了一下,剛想伸手安撫地拍一拍季想的後背,不料半途中便被一隻更寬大的手給緊緊地攥住了,像拽著救命稻草一般,握著手指給收在滾燙的掌心裏。


    他驚聲道:“你……”


    耳邊傳來了幾陣斷促而激烈的唿吸聲,李可唯感覺自己的雙臂被勒得生疼,他剛想張口,便感覺自己的肩頭傳來一股明顯的濕意。


    那人的嗓子像被砂紙給磨過一般,啞得都要滴出血來:


    “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麽了?”李可唯怔愣地看著牆壁,問道。


    “所有……”


    “所有?”


    “我知道……”他聽見那人斷斷續續地說,“知道你為什麽和我離婚……”


    “知道你被唐天嶂威脅……”


    李可唯的瞳孔倏地一縮,手腳一僵,就連身子也不易察覺地微微顫抖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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