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並不明白二人的口水官司,心中隻是後悔:“當年自己為博取江湖名聲,很是花了不少力氣與那些采辦花石綱的奸黨做對,眼下看來,倒不如任由那些人禍害百姓,到時登高一唿,從者雲集,聲勢也不一定就比方臘差了去;不過話又說迴來,若真是那樣的話,自己沒什麽江湖聲望,即便登高一唿,也難從者雲集。”宋江越想心裏越發明晰——怪不得當初自己去柴進莊上時,柴進氣的要殺自己,隻怕是自己無意中把他這一層算計也壞了。江湖私密傳言,花石綱一事就是柴家在暗中推動,要禍亂天下。


    “兗州那裏,要不……晚些日子再去?那裏百姓熬不下去,說不定就會先造反,我們到時去會容易許多。”吳用順著這個話頭提起兗州的事來。


    兗州那裏,看宋江的架勢,是非去不可。以往不論什麽大事,宋江都會與吳用先行商議,然而打兗州吳用卻是和眾首領一起得知宋江的打算。隨後的一些事,吳用隱隱感覺自己被排除在外。經常宋江與人說話時,自己到了就不說,或者扯一些閑話,就如今晚聖手書生蕭讓與宋江一起吃酒議事一般。


    種種跡象之下,不由吳用時不時疑慮:“若是盧俊義未上山之前,自己是梁山泊上宋江之下的唯一人物,宋江怕自己位高權重,暗中打壓一番,也能說得過去;但盧俊義上山之後做了副寨主,和自己並在宋江之下,宋江那廝還擔心什麽?更何況自己去請盧俊義的計策,毒辣至極。加上打東平東昌定寨主歸屬時,自己力助宋江不說,還扯盧俊義後腿。在不知情的人看來,盧俊義定會和自己勢不兩立,少不了一番龍爭虎鬥。然而這宋江許多事刻意避開自己,鬼鬼祟祟,難道是哪裏做的不周全,惹起了他的懷疑?”


    對吳用來說,一場漂亮的仗,是在事前便將得失利害計算的清楚的仗。在沒搞清楚宋江用意之前,打兗州的事吳用便想著能拖延一時就算一時,眼下正是說這話的時機,因此才出言要晚些打兗州。


    “如此也好,叫那浪蕩子再多做下些惡事,惹的天怒人怨,我等去那裏可少費些手腳。”宋江讚道。


    “內應的事,不能太晚,得早點讓戴宗和石秀去。”


    “不怕,我已有一個人在那裏了。戴院長和石秀等羅天大醮完了再去。”


    “我還聽說,兗州兵馬都監叫雷英,本領高強,祖上是潭州人氏。他和蔡九文武不和,也算一個可趁之機。”


    “軍師的意思是?”


    “首領忘了當初青州的事了麽?”


    提起青州,宋江心裏一驚,他在那裏可幹了太多見不得光的事。他撫了撫額頭,故作若無其事問道:“青州什麽事?”


    “當初秦明將軍和青州慕容知府不和,才有了後來首領在清風山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事。不過慕容知府隻有一個貴妃姐姐,在中樞沒什麽力,因此一直奈何秦明將軍不得。但兗州那裏,蔡九那個紈絝子知府可有老子蔡京是太師,我們設法冒了雷英的名頭,犯下幾樁案子,就足夠了。”


    宋江心有餘悸道:“蔡九那廝,當初在江州,他和黃文炳害得我們好苦。我現在有時還會夢見江州法場上的事。這次定要好好嚇他一嚇!”


    “那裏還礙著一個人,不太好辦。”


    “什麽人?”


    “要去那裏監酒稅的高俅。他好歹也做過殿帥府的太尉,還能一點真才實學都沒有?”


    “隻聽人說他踢氣球的本事。我們去問問林教頭?”


    “還是別問他了,惹起林教頭的恨事,不會有我們好臉色。”


    “那就以後再說,反正一時半刻也不去。”


    一旁的公孫勝麵有不忍,見二人停下話頭,急忙見縫插針道:“山寨大事,本不容貧道多嘴,隻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若是去的晚了,隻怕那裏會死很多人。”


    “怕什麽,人早晚都是要死的,命裏該早死的,我們去的晚了也無事;命裏壽長的,我們去的晚了更無事。”宋江滿不在乎道。


    公孫勝張了張嘴,但沒再說出任何言語,隻深深低下頭去,在心裏默默說道:“隻怕你早晚也是要死的。”


    公孫勝話與二人不投機,便不怎麽說話。


    吳用見公孫勝麵色,已知其意,便借口天晚,拉著他一起告辭。


    二人走後,宋江吹燈上床,卻毫無睡意。他尋思片刻,使賽仁貴郭盛叫來蕭讓,說道:“兗州兵馬都監雷英驍勇善戰,不是個好惹的。幸好他和蔡九不和,你替我寫一封書信送給職方司張副使,讓他設法免了雷英的職,讓都監空懸一些時日,以便日後梁山泊去。”


    蕭讓麵有難色,默不作聲。


    “難道你不想知道職方司在中樞還有多少本事嗎?你也是在衙門口混老的,怎不知此事奸黨那裏是樂見其成,謀劃起來容易得很。要是這樣的小事職方司都辦不了,如何保我等日後榮華富貴?”宋江見蕭讓為難,不由暗暗動怒。


    “兗州境內山寨林立,全靠雷英都監勉力支撐,才能維護地方平靖。若是他去職,我等大軍在時還好說,大軍走了,還不是匪患四起,百姓遭殃,生靈塗炭!”


    “蕭讓,你想的太多了!”宋江猛地站起身來:“被土匪禍害是生靈塗炭,被蔡九禍害就不是生靈塗炭了?到底誰禍害的厲害?那些土匪,有梁山泊在,不管是聚到山上,還是留在山下,多少還能約束一下。倒是那蔡九,你指望誰去約束?諫院?禦史台?刑部?大理寺?衛尉寺?開封府?理檢院?軍頭司?還是登聞鼓院?”宋江掰著手指數著,那一連串衙門名字好似連環馬一般,一個接一個往蕭讓麵門衝來,雖然每個衙門都有監察官員,但沒有一個衙門讓蕭讓抱有希望。


    “要是那些廝們能約束得蔡九那些人,還輪得著我們職方司在這裏做什麽勾當?兩權相害取其輕!”宋江定定的看著蕭讓。


    蕭讓低頭道:“是,首領思慮周詳。蕭讓一時糊塗了。”


    “我們這些做臥底的,操著白道的心,幹著黑道的事。”宋江不由歎道。


    蕭讓當即筆走龍蛇,用密語寫了封信,叫宋江派人連夜送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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