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當日,宋江問起金磚的來曆,公孫勝苦笑著解釋道:“這虛皇壇上的金磚看上去雖好,來路卻不太光正,乃是從仙源縣奉聖公府中家廟得來。”


    “從孔聖人那裏偷……偷偷……偷來的?”宋江舌頭忽然打了個結


    “不消說了,不是時遷就是段景住。”


    此處插說一句,仙源縣便是後世之曲阜,奉聖公府的家廟就是後世之孔廟。孔廟是祭祀大成至聖文宣王的廟宇,自然當得起這金磚。然而這金磚如何到了梁山泊,此間另有故事,為免行文累贅,故此略去。


    公孫勝搖頭道:“軍師猜錯了。”


    宋江蹲下摸了摸金磚:“我們這陣仗有點大了吧,不得被全天下的讀書人罵?”


    吳用安慰他道:“不妨,許多讀書人和我一樣,都信孟子,不太理會孔夫子那一套。還有的照著天子的樣子去修道,已不能算是儒學門徒。科舉常科裏麵,除了進士、明經、九經、五經、三禮,其餘的開元禮、三史、三傳、明法、明算、明字科的讀書人,也不怎麽理會孔聖人。”


    宋江搖頭道:“也不少了,光一個進士科就至少有八成的讀書人擠破腦袋要考。”


    公孫勝引著二人來到道中壇正南,那裏有踏級兩層:“我們上內壇看看。”


    二人上了內壇,隻見那裏遍地是燈,共分三丘、五墓、三魂、七魄、九幽五組。壇周圍擺滿威儀,共六對十二件:有絲節、彩幢、旌旗、珠旛、五明扇、鶴羽。壇中設了一個大檀木香案,旁邊整齊擺放香爐、花瓶。地上皆用錦繡花帛鋪就,不見一絲土色。


    正觀賞間,夜色已深,公孫勝便叫在那裏值守的道人點燃燈火,隻見整個虛皇壇上下頓時燈火通明,紅灼灼一片。


    吳用笑道:“一清先生造下好排場,縱然是官家登基,也不過如此。”


    宋江道:“不如此排場,立不得威,服不得眾,叫別的山頭小看了去。”


    “卻是正當。昔日秦皇修建阿房宮,便有展示國力,威懾天下的用意在。”吳用道。


    宋江道:“采辦這些物事,著實費了不少銀錢,好在隻需這一次。要是多了,我們這點家業當真置辦不起。”


    吳用道:“還有哪些未齊備?”


    樊瑞從靴子裏抽出一個小冊子,蘸著唾沫,翻開看了,道:“堂外三界符使,崔、盧、鄧、竇四位監壇神將還未製備,兩邊四條長幡還缺一對,周圍各種醮器也隻有一半,堂裏七寶三清聖像兩邊的二十八宿星君和十二宮辰星君還未有著落。四月十五吉日之前,想要備齊還需花不少力氣。遠近道眾請到二十八員,還缺二十人。”


    吳用皺著眉頭道:“如何還差了這麽些?可是置辦的嘍囉頭目們不賣力?”


    “倒也不是。因天子之故,道家大興,連帶各州府縣官員也是崇道,因此不管道眾還是醮器威儀,都物以稀為貴,不甚易得。”公孫勝麵帶憂色說道。


    “無妨,那些不過是個熱鬧。眼下這個樣子已足夠了,四月十五之前有多少便算多少。”宋江開言道。


    吳用正色對公孫勝道:“首領雖如此說,道長卻不得大意,仍要盡心盡力。”


    公孫勝念個道號:“此是貧道本分,不消軍師說。”


    宋江道:“道家大興,一清先生該高興才是。招安之後,說不定官家能封先生一個國師當當。”


    公孫勝看了樊瑞一眼,揚聲說道:“非也非也。天子崇道,但真心求道之人並不見多,道門裏反多了不少投機取巧之徒。那等人不事生產,不交賦稅暫且不說,更有甚者如林靈素那般,還攛掇天子,禍國殃民。如此下去,早晚必有報應,到時便是道門之禍。”


    “一清道長高見,眼下還有一教聲勢浩大,先生知道那裏底細麽?”


    “軍師說的可是江南明教?”


    “正是。”


    公孫勝略一思量,正要開口,忽然有人冷冷說道:“不可說!”


    那出言相阻之人卻是宋江,他說道:“這裏虛皇壇聖潔之地,且到我那裏說。”


    公孫勝問道:“首領別處不看了麽?”


    宋江別有深意的迴道:“不看了,一清道長做事我放心的很。”


    公孫勝眼皮跳了跳,什麽話都沒說。


    三人下了虛皇壇,前後相隨來到宋江住處,分賓主坐下。


    公孫勝甩了下拂塵,出言道:“江南明教我所知不多,大多是聽我師父羅真人所述。他學究古今,深通經史。”


    “早就聽羅真人大名,果然不虛。”宋江讚道。


    “明教原本叫摩尼教,創教的人就叫摩尼,大概是在漢末三國時創立。原本是在大食國那裏,唐時經西域傳入迴紇,被那裏定為國教。安史之亂後,迴紇自恃助唐平亂有功,在中土駐兵。他們覬覦中土繁華,便指使摩尼教徒在唐國傳教,暗地裏探察山川河流、風土人情,摩尼教因此一時大興。唐武宗李炎會昌中興時,迴紇被黠戛斯人擊敗,國勢衰落,不得不從唐國撤兵,唐國趁機禁絕摩尼教。摩尼教從此勢微,但仍曆代不衰,後梁貞明四年,還曾聚眾造反。”公孫勝一邊想一邊說。


    “他們以前就造過反?”宋江問道。


    “要是我沒記錯的話,應是在現在陳州的地方。”


    “看來他們也是造反的老行家了。”宋江笑著對二人說道:“不知那些教眾戰力如何?”


    “那些教眾篤信教規,悍不畏死。”


    宋江不以為然的搖搖頭:“方臘那裏號稱教眾百萬,若是人人都不畏死,這天下早就變成姓方的了。想來不怕死的隻是極少人,其餘不過是見他們勢大,跟風相從。”


    “說起來也是那裏被花石綱禍害甚重,百姓活不下去,隻得造反。”吳用撫著頜下髯須,看了宋江一眼。


    “活不下去,隻得造反?”宋江不由自主問道。


    公孫勝笑道:“總沒有由著他們禍害的道理。其實不止天下,我們梁山泊也是如此。嘍囉們活不下去,造反勢在必行。”


    他這番話,一語多關,既可以說是造宋國的反,也可以說是造梁山泊首領的反。


    吳用笑了笑:“若是造反也活不下去呢?”


    “那就盡量造的大一點,早登極樂。說不定還能叫高位之人發發善心,對別地的百姓好一些。”公孫勝迴答的極為迅速,想來是已經思考過這個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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