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泊到冠州隻有二百餘裏路,戴宗連夜趕路,第二日早上便到了枯樹山,和李逵、鮑旭等人相見了。鮑旭等人得了戴宗的消息,看了宋江的書信,都是大喜。


    鮑旭道:“既然宋公明首領有令,我等自當依令而行。淩州在此地東北三百餘裏,若是去得慢了,隻怕屎都吃不上熱的。我山寨有五百擅騎的嘍囉,又有千餘匹馬,如今便一人三馬,大路上輪換馬匹騎行,明天晚上就能到。”


    李逵苦著臉道:“我不會騎馬。那些畜生老是摔我。”


    韓伯龍道:“三百裏路太遠,連夜行軍,就算是輪換著馬匹走大路,折損也不在少數。淩州戰事沒有那麽快,我們緩一點,穩一點沒有大礙。李大哥不會騎馬,可坐大車。”


    焦挺道:“是了。我們就算去得晚了,也沒關係。淩州若是敗了,待關勝退軍之後我們正好落井下石。淩州若是勝了,也必是強弩之末,我們正好趁火打劫。”


    戴宗道:“賢弟說的是,我們不必急著進兵。”


    鮑旭道:“兵貴神速,若是走露了風聲,就不好了。”


    戴宗拍拍腦袋:“險些忘了,軍師給了我一個錦囊,叫我見了你們再看。”


    當時戴宗從懷中取出錦囊,打開看了,道:“軍師吳用首領已有吩咐了,他說此事需得避開淩州官軍耳目,不然他那裏有了提防就大為不妙。為瞞過敵人,得先瞞過自己人,關將軍處也需一並瞞過。他讓我等一直往北,到了冀州再折向東,在淩州北麵山裏隱形藏跡,伺機去攻打淩州城的北門,可收奇效。如此還可以避開淩州西南的曾頭市——並非怕了他,而是不想與他糾纏。”


    鮑旭等人讚歎不已,當下點選人馬起行上路。


    這些人馬在淩州北麵一個偏僻山裏,藏了一二日,這一日便趁魏定國與關勝交戰之際,突然從淩州北門殺入大肆劫掠。


    卻說此變故突起,魏定國不敢入城。他不知情由,亂軍中與關勝、單廷珪也通不得消息,隻得往東南退走,奔淩州管下中陵縣屯駐。城門上的官兵也都散了。


    關勝也摸不著頭腦,隻得引軍迴來。正與林衝等人商議間,有嘍囉報道:“城裏李逵首領脫的赤條條的殺人。還有一些人馬,自稱是枯樹山的強人,首領是喪門神鮑旭。他們受李逵首領相邀,助我等破城來了。”


    關勝有苦難言,問眾人道:“如何是好?”


    武鬆怒道:“李逵那廝,我甘受罪責,打殺了他!”


    林衝道:“萬萬不可。若隻是李逵那廝,依著軍法怎麽都行。可有枯樹山夾雜在裏麵,不能意氣用事。”


    關勝道:“罷了,我們此次下山,首要是要捉單、魏二將。我們大夥齊去中陵縣圍攻魏定國,這裏有請穆弘賢弟帶著本部人馬進城,盡量攔阻李逵少傷人命。”


    當下穆弘先率人進淩州城去了,其餘各人收拾人馬前往中陵縣。


    且說梁山泊人馬來到中陵縣下排下陣勢,見魏定國關閉城門拒不出戰,單廷珪便對關勝、林衝等眾位說道:“中陵縣池深牆高,城小兵多,魏定國又是一勇之夫,若是急切攻打,一來難見成效,二來死傷過多。若是圍困,那裏糧食也不少,刻日持久,又怕附近州縣官軍來援,還有曾頭市那幫廝們,沒準豬油蒙了心來找不自在。小弟願往中陵縣裏走一遭,說服魏定國來降,免動幹戈。”


    關勝見他如此說,當即應允。單廷珪便往城門走去,城門上有小校認得單廷珪,稟與魏定國知道。


    魏定國不敢開城門,便用籮筐提單廷珪到城門樓上。魏定國將周圍兵丁都打發的遠遠的,開話道:“關勝這廝如何奪了淩州城,叫百姓遭殃?”


    單廷珪道:“此事他不知情,是黑旋風李逵勾連冠州枯樹山的匪首鮑旭,奪了州城。”


    “早就聽說這黑廝兇名在外,濫殺無辜,如今看來果然是個天生的殺胚。淩州城已施救不得,這中陵縣可莫遭了他毒手。”


    “你這就投降罷,以免再有亂子。隻是為顯神火營的厲害,關將軍在淩州城下被你燒的灰頭土臉,那城池不巧又被李逵打破,如今你隻可投降關勝一人,全他的顏麵,以便我等日後行事。”


    魏定國道:“古有關雲長單刀赴會,今兒你也讓他單人獨騎來請我,千百年之後,說不定也是一段佳話,讓我老魏也沾沾關菩薩的光。”


    單廷珪當即進了籮筐下城來,報與關勝知道。


    關勝沉吟一番,道:“他既然要我相請,我便親自走一遭。”


    林衝諫道:“將軍,此事非同小可,可三思而後行。”


    關勝道:“大丈夫做事,何須疑惑。”說罷他上馬奔到一杆大旗旁邊,用力拔起,用右手舉了,左手策馬,往中陵縣城門衝去。那大旗上寫著一個鬥大的“關”字,是關勝自己的認軍旗。


    關勝雖是一騎衝來,但單手擎著丈許高的大旗,氣勢如龍一般。待來到城門前三十步,關勝用力勒馬,那戰馬吃痛,長嘶一聲,人立起來。鐵蹄落下時將地麵刨出兩個坑來。關勝順勢把認軍旗往地上一插,穩穩地插在地上。那大旗舒卷,在風吹蕩下獵獵作響。他這一手幹淨利索,不止梁山泊眾軍,連城牆上官軍也都大聲喝彩。


    關勝仰起臉,朗聲對魏定國說道:“如今朝廷不明,天下大亂。天子昏昧,奸臣弄權。我等歸順宋公明,且請魏將軍同歸水泊。久後奸臣退位,那時臨朝,去邪歸正,為時不晚。”


    魏定國見了關勝氣概,心中更是佩服,急忙帶著五百神火兵並其餘人馬,出城拜降。


    關勝引著魏定國與林衝等頭領相見已了,便收軍迴到梁山泊,大肆慶賀不提。


    花開幾朵,各表一枝。且說金毛犬段景住和錦豹子楊林、石將軍石勇前往北地買馬,那時遼宋綿延戰事剛告一段落,雖然一時沒什麽大戰,但小戰不斷,因此商路斷絕。三人商議之下,便帶了十幾個精細嘍囉,在萊州坐船,由海上輾轉到金國遼陽府買馬。遼陽府本是遼國五京之一的東京,政和六年五月就已被金國攻占。那時金國勃興,已與宋國定下海上之盟,因此有許多漢人到遼陽府做生意。


    三人在遼陽府揀選了高大健壯有筋力的好毛駿馬兩百餘匹,用船運到萊州。女真人乃是漁獵之族,號稱上山捉虎豹,下水捉水獺,水軍實力遠比遊牧立國的遼國強,因此海上並無遼國水軍騷擾,一路平安無事。到了萊州一處私商碼頭上岸,三人帶著嘍囉趕著馬匹,走陸路往梁山泊來。


    這一日,正經行青州東北,待轉過一個山頭,忽聽一聲銅鑼響,前路湧出兩百餘小嘍囉,堵住去路。為首的一個身材極高,膀大腰圓,聲若洪鍾,喝道:“留下馬匹,饒你們性命不死。”


    石勇三人麵麵相覷,這青州自從二龍山、桃花山、白虎山到梁山泊聚義後,再無大的山頭。然而堵路的這夥強人看上去個個孔武有力,氣勢兇悍,絕非一般山頭可比。一般來說,攔路的如果有兩百戰兵,那麽山寨留守的嘍囉,加上家眷,山寨至少也需有千餘人。這麽大的寨子,就算離梁山泊遠一些,但也不可能一點風聲不知道,應是哪裏出了差錯。


    三人中石勇為首,他提著一個包袱驅馬上前,拱手笑道:“這位好漢,我等小本經營,做些買賣糊口,還請高抬貴手放過。這些銀子不成敬意,是小可們買路錢。”他說著把包袱舉起,態度不是一般恭謹。


    那人道:“笑話,你們做的可是馬匹生意,還敢說是小買賣?你們在萊州上岸的頭一天就被我盯上了!你這幾兩破銀子就想打發我?廢話少講,留下馬匹來。”


    石勇心裏咯噔一下,對方顯然是有備而來,此次隻怕兇多吉少。他收起臉上略帶卑恭的笑容,道:“好漢,你可知我幾個是什麽人?”


    “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們是梁山泊的人。我今天搶的就是你們。”那人一口道破石勇的來曆。


    “不知閣下姓甚名誰,留下個萬兒?”


    “哈哈,你當我傻麽,留下名號讓你們來報仇?”那人語帶嘲諷說道。


    錦豹子楊林出馬喝道:“你這藏頭露尾,又算什麽好漢!”


    那人撇了撇嘴,皺著眉頭看了楊林一眼:“我本來就不算什麽好漢,倒是你們,整日殺人放火,竟然還腆著臉以好漢自居。”


    話不投機半句多,石勇深吸了一口氣,迴頭對楊林和段景住悄聲說道:“準備動手。”


    楊林道:“我們隻怕不是他們對手。”


    “那也得打一場,不能不戰而逃,白白弱了我們梁山泊的氣勢。”


    段景住問:“要是打不過他們呢?”


    石勇道:“要是打不過就各自分頭逃命。切記,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我們不要硬拚,逃了的迴山報信,逃不了就投降。”


    見楊林和段景住點頭,石勇轉身來對那人說道:“如此隻能拳頭上分個高低了。看你這廝,身高馬大,可敢和我單打獨鬥?”


    那人怪笑一聲:“笑話!我們人多,你們人少,憑什麽和你單打。”他一揮手,眾強人一擁而上,廝殺起來。


    梁山泊隨行的嘍囉隻有十幾人,都是擅長做生意、畜養馬匹的,技擊本領不高。三個首領中段景住的技擊本領若是和他相馬的本領一樣高,說不定也能混一個天下無雙的名號,可惜他技擊本領隻是個一敵二三十的。石勇和楊林兩個比他略強一些,也不過是一敵三四十的,根本不是那夥人的對手。尤其是石勇,這兩年倦怠了許多,一些本領都撂下了。


    混戰中段景住抵敵不住,唿哨一聲,最先逃跑。


    段景住四處盜馬為生,江湖行話是“馬眼子”。除了相馬外,他還練就了一身匿蹤藏形的好本領。他嫌騎馬目標太大,隻孤身一個,在樹叢荒草中鑽了幾鑽,那些強人就失了他的蹤跡,隻得作罷。


    段景住甩脫敵人,不由鬆了一口氣。他折了些樹枝,揀了些草葉綁在身上,伏在草棵中遠遠的看那夥強人。


    楊林見勢不妙,對石勇道:“我跑的快,你騎馬先走,我拖他們一拖。”


    石勇知道他的疾行本事,大喝一聲,往南走了,幾個強人騎著馬跟在後麵追。


    楊林勉力撐了幾個迴合,騎馬往北去。過了一會,戰鬥平息下去,一起買馬的嘍囉們死的死,逃的逃,也都不見了。


    那個為首的強人說了幾句話,帶著眾強人驅趕馬匹往西去了。


    段景住心裏不住盤算道:“若是就此迴去報信,強人是誰,去了哪,都不知曉,如何交待的過去?山寨的人,許多都看不起我。萬一石勇、楊林折了,我卻逃得性命,更被他們當做貪生怕死之輩。眼下隻有悄悄跟了這夥強人,打探明白才好迴梁山泊去。”他決心已下,又等了一會,見眾強人走的遠了,才上路來。


    段景住精通馬性,一路上隻順著馬蹄印、馬糞跟著馬群走。若是馬糞還有熱氣,他便歇一歇;若是馬糞已冷,他便跑一跑;若是馬群歇息,他也跟著歇息。如此這般,他在馬群後麵遠遠跟著,不敢讓強人看見。


    如此向西行了兩三天,已到濟南府地界。那夥強人想是害怕官軍,不敢進城,隻遠遠的繞城而過,隨後往西北去。又行了一二日,段景住看那路邊景致,隱隱有些熟悉,好似自己曾經來過。他尋路人打聽了,已到了淩州西南曾頭市地界,再有二十裏地便是曾頭市。


    段景住又驚又怒,看那馬群方向,自言自語道:“這夥強人多半是曾頭市的人馬,怪不得這幫廝們說‘搶的就是梁山泊’。”他有心轉向去梁山泊,但覺得還未坐實,因此多加了幾分小心,跟在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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