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刀寒光四射,隻看的何九叔麵色青黃,不敢喘氣。


    武鬆挽起雙袖,握著尖刀,對何九叔道:“我嫂嫂死的蹊蹺,小子粗疏,但也曉得‘冤各有頭,債各有主’。你不用怕,我隻要你實話實說,便不怪罪你。若傷了你時,不是好漢。倘若有半句兒差錯,我這口刀,教你身上添三四百個透明的窟窿。”


    “不知都頭想問什麽?”


    “你隻直說我嫂嫂入殮時的情形,不許有半點兒虛假。”


    武鬆道罷,一雙手按住胳膝,兩隻眼睜得圓彪彪地看著。


    何九叔賭咒發誓道:“都頭息怒,且聽我說,若有半句謊言,不用都頭動手,隻叫我走路跌死,喝茶暈死。”


    “你說!”


    何九叔端起茶盞,喝了一口道:“當日是坊正錢二叔使人來尋我,隻說尊嫂得急病歿了,怕有時疫,讓我帶了夥家去火化。我們未時到了你家,那王婆道尊嫂是害心槽病沒了。我便讓王婆與尊嫂換了身衣衫,蒙了白布。待夥家卸了門板,正要抬走,錢二叔帶了幾人抬了具棺材來,道:“卻才有個財主施舍銀錢,與那潘金蓮土葬了吧,她叔叔是縣裏都頭,多少與她個全屍,也是一份人情。見他這麽說,我等幾個便放尊嫂到棺中,抬到城南鬆林墳地葬了。”


    何九叔說完,隻覺嘴裏焦渴,便又飲了幾口茶水。見武鬆不飲,他道聲得罪,把武鬆那盞也飲了。


    “是什麽時辰的事?”


    “錢二叔來尋我時,不到未時。等到入殮為安,是酉時。”


    武鬆尋思半晌,覺得何九叔所說並無脫卯之處,問道:“我嫂嫂屍首是什麽模樣?可有中毒症狀?”


    “粗粗看過一眼,尊嫂麵色白,指甲唇口都紅,眼有光,神情安詳,好似睡著一般,並無中毒症狀。”何九叔說罷,隻覺臉上肌肉不由自主的抽搐,便伸手抹了一把。


    “有便溺也無?”人死時大多會有便溺,所謂泄了元氣。武鬆曾聽人說過。


    “這卻得問王婆。她是在樓上換的,而後叫我們抬了下來。應該是沒有的,不然換衣服沒有那麽快。”


    “我嫂嫂當時穿的是什麽衣衫?”武鬆問道。


    “換的是月白……月白色棉襖,鴉……鴉青色棉裙。”何九叔迴想道。


    “是誰去埋的?”


    “是我帶了幾個夥家一起去的。”


    “你一步未離,一直跟著,直到下葬?”


    “是啊,我一直跟到城南鬆林墳地,看著埋的。”


    “中途棺內沒什麽異狀麽?可曾開過棺?”


    “都頭說笑,中途開棺做什麽?”


    “那碑是誰刻的?誰立的?”


    “是錢二叔拿來的,不知道是誰刻的。立碑是我幹的。”


    武鬆拿起刀來,逼到何九叔頸側:“你這老豬狗,竟然騙我。我剛從城南墳地迴來,我嫂嫂墳裏埋的不是她!”


    “什麽?不是她?”何九叔吃了一驚,“不可能,我眼睛未花,頭腦也清楚,那屍首分明是你嫂嫂的。”


    武鬆站起身來,從懷中拿出從那女屍上割下來的紅布,道:“你自己看!我剛才開棺材驗過屍體,分明不是我嫂嫂,這布條便是從那屍體上割下來的。你老實跟我說,我嫂嫂到底去哪了?”


    “武都頭,我若騙你,隻叫我天誅地滅。你若不信,隻管等明日去問那幾個夥家,還你那些鄰居。當日棺材裏千分萬確是你嫂嫂。至於現在棺材是誰,我真不知。”何九叔舉著右手賭咒道。


    武鬆見他神情不似作偽的,坐下道:“看來你下葬時還是嫂嫂,等下葬後不知被什麽人掉了包。怪不得我開館的時候那麽輕鬆,原來是那些棺釘都被人撬過一遍了。”


    “對,對,肯定是這樣,絕對是被別人掉了包,不幹……不幹我的……事。”何九叔突然腹中巨痛,痛彎了腰,隻上氣不接下氣說道。


    武鬆道:“不急,等你喘勻了氣再說。”


    何九叔硬撐著笑了笑道:“應是岔了氣,都頭……稍待,我略歇一歇。”


    何九叔閉眼坐了一坐,武鬆在旁邊苦想。忽然聽的何九叔喉嚨中嗬嗬作響,癱倒在地上。武鬆急忙去扶,那何九叔雙眼大睜,四肢隨著頭一起抽搐,氣息越來越弱。


    武鬆高聲叫了裏間何九叔老婆,待那婦人換好衣服出來,何九叔已沒了氣息,但身體還在抽搐,慢慢蜷縮成一個弓形,麵目猙獰無比。拿燈仔細看,那屍身指甲青,唇口紫,麵皮黃,眼無光,顯然是中了毒。


    那婦人能有什麽見識,隻趴在何九叔身上大哭。


    武鬆慢慢站起身來,若有所思。他雖沒見過,卻聽人說過這般死法,這是中了牽機毒。這牽機毒可是大名鼎鼎,與斷腸草、鶴頂紅並稱三大毒藥。傳說當年南唐後主李煜身死,便是太宗皇帝在酒裏下的牽機毒。


    武鬆拿起何九叔用過的茶盞聞了聞,那茶盞有淡淡刺鼻氣味。武鬆小心翼翼用手指在盞口抹了丁點茶漬,放入口中嚐了嚐,隻覺發苦,再看何九叔屍身,抽搐已停了,但頭足靠攏在一起,狀如牽機。他倒吸一口涼氣,直道一聲僥幸,虧得兩盞茶都被何九叔喝了,不然武鬆定躲不過這一劫。


    武鬆去灶下尋那夥家,隻見灶房空空如野。武鬆出門去街上看了一迴,長街空蕩,寂靜無人。他返身迴來,問何九叔老婆道:“嬸嬸,是那夥家在茶水下的毒。他叫什麽,是什麽人?”


    那婦人哭哭啼啼道:“他是何九半個月前雇來,記得是壽張人,叫李二。”


    武鬆道:“嬸嬸,休要驚慌,且叫了眾鄰舍來幫忙,明早去縣衙報官。我去報知坊正錢二叔。若是僥幸遇到那李二時,一並抓來。”他說罷轉身離開獅子街,直奔錢二叔家去。


    武鬆心裏隱隱有多出了些希望:“那兇手如此大費周章,嫂嫂未必就死了。按眼下那兇手手段,嫂嫂一介弱女子,若真是要她死,不管直接下手,還是下牽機毒,都不用這麽麻煩。然而兇手所為到底是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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