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鬆在牌位前沉思了半晌,上街打了一條麻絛,買了一雙綿褲,一頂孝帽戴在頭上;又買了些果品點心、香燭冥紙、金銀錠之類,重新安設金蓮靈位。待點起香燭,鋪設酒肴,掛起經幡紙繒,安排得端正,已是下午。


    武鬆初到家時,乍聞嫂嫂死訊,心中驚大過痛,直到眼下方才覺得與嫂嫂陰陽兩隔,不複能見,不由悲從心來,放聲大哭,哭的那兩邊鄰舍無不淒惶。這番英雄落淚,叫天地也變色。


    武鬆哭過一迴,心中略有清醒,道:“嫂嫂此番去了,卻沒能見上最後一麵。她正值年輕,從未聽說過心疼,哪裏就得急病去了?”


    武鬆藏了一把尖長柄短背厚刃薄的解腕尖刀,尋了柄鋤頭,帶在身邊,又拿了些香燭冥紙,不顧天晚,到城南鬆林祭拜。


    待來到城南鬆林,見鬆林深處有處新墳,武鬆前去看了。那墳上立著一碑,寫著“潘氏金蓮之墓”。再看墳前,還有一個灰堆,好似祭拜不久。


    武鬆就碑前點起燈燭,燒化冥用紙錢。隻見墳前卷起一陣冷氣來,把青煙吹斜了,紙錢吹散了。


    武鬆拈了香,翻身便拜,道:“嫂嫂陰魂不遠,你在世時,曆經艱辛;今日死後,不見分明。兄弟不孝,此番開棺驗屍,若是嫂嫂死的冤,兄弟便替你報冤雪恨!若是嫂嫂真是病故,兄弟也隨了去。”


    那時節天已黑,隻新月在天上,武鬆點著冥紙,撿拾些鬆柴放在冥紙堆裏燒了,就著那忽明忽暗的火光提起鋤頭挖了起來。


    這城南鬆林本就偏僻,又是墳地,無事時誰往這裏來。因此並沒有人來打攪,隻不多時,那棺便露出來。武鬆用刀去撬那大釘,隻覺甚鬆,略一用力便撬了出來。想是沒有主家在,那些收斂的夥家對付了事。


    武鬆撬起左右兩排棺釘,心中默禱幾句,雙臂運起神力,低喝一聲,掀起棺蓋來。武鬆把棺蓋扔地下,拿起一根燃著的鬆柴看了,隻見棺中金蓮身上蓋著一匹白絹,臉上幾片碎麻布,不由又是一陣悲痛。武鬆把鬆柴靠近,去看看金蓮臉,隻見臉上血肉模糊一片,五官好似被蟲鼠咬過,哪裏看的出來是金蓮。眼見屍身受損,不由武鬆又是一陣驚怒悲苦。


    武鬆掀開金蓮身上白布,就著火光看了,隻見左手露在外麵,指甲發青,好似中毒一般。武鬆想去扶金蓮左手看,那胳臂已僵硬了,動彈不得。武鬆隻得把金蓮屍身拖出來,放在棺蓋上。


    再看時,武鬆又驚又喜又怒,那女子左手小指如青蔥一般,竟然完好!


    說起來還是武鬆小時候的事,有一次,武鬆玩耍時曾誤傷了金蓮左手小指,從那後金蓮小指便彎曲,伸不直。


    武鬆用手從金蓮頭上往下拃到腳根,丈量了身高,量得十拃。武鬆心道:“我自己這些年身高未長,手未變長,嫂嫂身高原本隻有九拃略多一些,此番如何變長了,死後應變短才是,這屍體必不是嫂嫂!”


    武鬆再去看那屍體身上衣衫,卻是紅裙繡襖。金蓮喜好素雅,從來無這等顏色衣裙,若是入殮時新買,沒有買這種喜慶顏色的道理。隻是金蓮到哪去了?這屍體又是誰?


    武鬆生怕自己挖錯了墳,跳起來再去看那墓碑,明明白白寫著潘氏金蓮的字樣。武鬆掏出尖刀,割下一塊衣裙,將那女屍推入棺中,草草埋了棺材,起身迴紫石街來。


    待迴到家門口,武鬆見隔壁茶館還亮著燈,便去尋王婆,問道:“幹娘,我嫂嫂是得了什麽病死了?”


    那王婆道:“都頭怎麽忘了?白日來已對都頭說了,害心疼病死了。”


    武鬆道:“是誰開的方子,又是買誰的藥吃?誰煎的藥?”


    “你嫂嫂還沒挨到郎中來,便歿了。”


    “卻是誰買棺材?”


    “我也不知何人所買,隻知有人舍了錢。”


    “誰來扛抬出去?”


    “錢二叔使了了本處團頭何九叔,盡是他維持出去。”


    “平日我嫂嫂吃藥的藥鍋在何處?可能拿來我一觀。”


    “隻在樓上,且容老身上樓拿來。”


    王婆說罷上樓去了,隻聽得幾聲叮當亂響,好似在翻撿東西。


    武鬆隻心不在焉在樓下坐了,思潮萬千,難以平複。


    良久,忽然聽到遠處打更聲,不覺已過了小半個時辰,那王婆還沒下來。


    武鬆等得焦躁,豎耳去聽樓上,沒有絲毫動靜。武鬆猛然警醒,暗叫不妙,三步並作兩步衝上樓去,隻見梁上掛了一根繩,一個凳子歪倒在地下。那王婆懸在繩上,舌頭長伸,眼睛暴突著。


    武鬆踮起腳來,伸手試了試王婆的鼻息,又摸了脈搏,那王婆已然氣絕了。細看屍首,眼合、唇開、手握、齒露。武鬆拖過另外一張凳子,看了房梁,發現上麵塵土滾亂多處,再看了頸下勒痕,隻有一處。種種痕跡都像是自縊而死。


    武鬆心道:“這老咬蟲,若是心中無愧,為什麽會上吊自殺?想來嫂嫂的死便與這王婆有關,隻是她為何要害死嫂嫂?”


    武鬆思索片刻,起身來到紫石街巷口,問那專管夜裏巡邏的軍巡鋪的鋪兵道:“你認得團頭何九叔麽?”


    武鬆原本做鋪兵時便與軍巡鋪眾人相熟,後來做了都頭,也未曾嫌棄過一起巡街的老兄弟們,時常來往,那些鋪兵都敬他。


    鋪兵道:“都頭怎麽忘了?前番他也曾來與都頭作慶,他家隻在獅子街巷內住。”


    武鬆道:“你辛苦一趟,帶我去他家。”


    那鋪兵引武鬆到何九叔門前,武鬆讓那士兵自去了。


    武鬆高聲叫道:“何九叔在家麽?可曾睡下?”


    這何九叔已睡下,聽得是武鬆來尋,掌了燈迎接道:“都頭幾時迴來?”


    武鬆道:“今日方迴到這裏,有句話閑說則個。”


    何九叔喚來一個夥家,泡了兩盞茶,道:“都頭且請拜茶。”


    武鬆道:“不必,免賜。”


    待那夥家下去,武鬆揭起衣裳,嗖的掣出那解腕尖刀來,插在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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