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當日宋江問起二龍山上的事,孔賓答道:“二龍山有險關,以前鄧龍在時,秦明尚不能攻上山去,現在更死了心。二龍山平日裏大多是縮在山上種田練兵,沒做什麽大案子,慕容知府樂得和他們井水不犯河水。”


    “種田練兵?聽起來不就是軍屯麽?軍士三分守城,七分屯種,自耕自種,自給自足,省了百姓供養,還可練兵。”


    “說的也是。”


    “那山上田土幾何,能供養多少軍士?”


    “我以前曾去過那裏的寶珠寺燒過香,那山裏數百頃良田,若是牛馬農具充足,雨水充足時,至少可養三千人。要是敢上旱年缺水,就不好說了,顆粒無收也有可能。”


    宋江聽了,牢牢記在心裏。他與孔賓又吃了幾迴酒,見孔賓吃的醉了,便讓孔亮送孔賓迴家,自己獨自往東南清風寨來。


    從青州城往清風寨去還有百裏路程,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原本雪後路上有些泥濘,被冷風一吹,全凍硬了,並不耽誤宋江行路。他往東南去是順風,不用頂風前行,因此很是輕鬆,隻是略有些清冷。


    走了兩個多時辰,看看天黑了,宋江本想投店,找路邊村夫問了,離清風寨隻有二十裏地,再算了時辰,二更天時應能行到,便一鼓作氣繼續行。按宋江盤算,如此連夜行路送信,才顯得有情義。


    冬日夜長,無以消遣,花榮那時正叫了燕順、鄭天壽在寨中圍了暖鍋吃酒。待聽寨丁來報,有個叫鄆城虎張三的前來尋他,花榮已知是宋江。這外號與名姓之前宋江尋花榮去沙門島時曾冒用過。三人見宋江深夜來訪,不知何事,又喜又驚,一齊出來迎接。


    待宋江落座,花榮屏退左右。宋江見桌上暖鍋下炭爐正旺,鍋中沸水咕嘟咕嘟作響,之前放進去的牛、羊、兔各種肉片與菜蔬都已熟了,散發出陣陣香氣,故意重重歎了口氣。


    花榮不明所以,撫摸著左邊的斷眉,疑惑的看著宋江。


    宋江伸手在爐上熏了熏凍僵的雙手,搓了搓,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花榮賢弟,你今番吃暖鍋快活,可想到已有大禍在身?”


    花榮道:“不知何等禍事,還請兄長告知。”


    宋江從懷中掏出之前慕容彥達派人送往太師府的信與花榮看了。


    花榮沒心沒肺笑道:“不就是派個文知寨來嗎?我與他同僚為官,共同把守這清風寨便是,哪裏談得上是禍事。”


    宋江道:“賢弟,你好不曉事,若隻是這般簡單,何至於我連夜前來。那廝可是太師府蔡京派來的人。俗話說‘跟著狐狸睡,醒來一身騷;跟著野狗睡,醒來數跳蚤’,他這官位用腳趾頭想也是得來不正,使出去的銀錢少不得要在清風寨搜刮迴來。他要是在清風鎮這裏弄出些上戶詐騙,亂行法度的事,賢弟如何自處?”


    花榮道:“若他真的殘害良民,小弟縱然是武知寨,受他節製,但也少不得要與他慪氣,不能由著他。”


    “若僅是慪氣倒也罷了,這新派來文知寨之事隻是一個開始。我已在青州府衙打聽明白:你不合得罪了慕容彥達那廝,他早晚是要對你下手的,說不定沙門島你又得走一遭,隻是不是去救人,卻是去坐牢。我等可一不可二,再難劫得你迴來。”


    花榮聽了,沉默不語,臉上現出焦灼之色。


    燕順在一旁道:“哥哥大冷天深夜前來,定有妙計。”


    宋江歎道:“說來也是巧事,這信輾轉落到我手裏,沒能送到汴京去。吃此一緩,趁那文知寨沒來之前,可略做準備,以為未雨綢繆。至於妙計,卻談不上。”


    花榮道:“兄長目光長遠,消息靈通,聽兄長這麽一說,小弟果然是早晚禍事臨頭的。不知要做何準備?”


    “大概方略是有,隻怕賢弟丟了官位,具體還要與眾兄弟一起參詳,也得燕順、鄭天壽兩位賢弟出力。”宋江在沸騰的暖鍋裏撈了一筷子肉,掃視三人道。


    “清風鎮戶口不多,我這清風寨知寨不過是個從九品剛入流的小官,哪裏比的身家性命重要。若真依了小弟本事,多不敢說,就本州內,秦明那正七品職位小弟也能做的。哥哥日後莫再提這官位之事,羞煞人也。”花榮道。


    鄭天壽道:“我與花榮哥哥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莫說出力,便是性命,我也豁的出去。”


    燕順撓了撓頭,站起來抱拳道:“諸位哥哥,小弟做牛馬販子既不掙錢,也沒什麽意思。能跟著幾位哥哥做事,即便不能出入頭地,做個富家翁應是不難。哥哥們但凡有用得上小弟的地方,便是小弟上輩子行善積攢的恩德。”


    宋江點點頭道:“我路上也尋思過,你二人必是肯幹的。兩位賢弟可帶了寨中心腹去清風山落草,府上家眷一並帶去,隻花榮賢弟一人留在清風寨上,做個裸官。隻要花榮賢弟在清風寨一天,就能保得清風山太平。若是哪天慕容知府下手,花榮賢弟逃脫不急,山上也可下來救援,一同去清風山落草。再說,清風山有兩位兄弟在,那文知寨來了也得低頭讓花榮賢弟三分,不然兩位兄弟來寨中借糧,花榮賢弟稱病不出,這文知寨做不長久。”


    花榮思索半晌道:“哥哥考慮甚是周全,此計進可攻,退可守,不管將來如何,都可兼顧。唯一怕的是朝廷起大軍來征剿清風山,那時不易抵擋。”


    宋江聽花榮如此問,胸中暗暗鬆了一口氣。他自信憑之前救下他兒子花逢春做下的人情,花榮應能跟隨自己。但花榮能跟隨多久,能跟隨到哪一步,是否死心塌地,卻無甚把握。若是自己直接開口讓花榮上梁山泊去,花榮不答應實屬正常,講義氣也沒有講到這一步的。真是痛快答應了,反倒顯得可疑。然而此番借了青州的局勢,加上從孔賓處得來的這番信息,略施口舌,先讓鄭天壽與燕順帶了花榮家眷落草,花榮自己官身還留著。這一步對花榮來說就容易邁出的多。隻要花榮心防鬆動,自己再設法步步相逼,步步相誘,早晚能讓他隨自己上梁山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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