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約莫一刻鍾的功夫,遠遠看到一個酒店,楊誌道:“不如去那裏?”


    林衝搖頭道:“再走遠一些。梁山泊四下裏有許多酒店,都有梁山泊的眼線在那裏做事,專一探聽往來客商消息。”


    “這不是探馬的勾當麽,梁山泊有這麽多人手?”


    “不是。那些人本來就是那些店裏的小二、廚子,看上去是安分守己的百姓,私下裏兼做黑店買賣。若是遇到大股客商,吞不下時,便來梁山泊通報消息,得一份賞錢。有時梁山泊的下山的人落了單,他們還會悄悄去官府首告,從官府那裏得一份錢。”


    “原來如此,王倫也不設法整治麽?”


    “王倫胸無大誌,沒這個見識。我根腳不穩,樂得不與他說。倒是山上的五首領旱地忽律朱貴,和王倫提過幾次,不乏真知灼見,都未被采納。”


    “草莽之間不乏能人。”


    “此話說的極是,汴京城是天子腳下,無形之中讓人自高自大,看不起別處的人。我自從落草之後,才發現許多人都是英雄豪傑,可惜不能為朝廷所用。”


    “這才顯出職方司的高明。我們做臥底,若是能帶著他們同歸朝廷,豈不快哉。”


    林衝聽了,半晌不語,不知在想什麽,隻顧著在前頭行路。


    過了一會,林衝打破了二人見麵以來最長一段時間的沉默:“上次自從你走後,我在梁山泊做了第四把交椅。白衣秀士王倫讓我統帶馬軍,我正在揀選心腹。隻是王倫嫉賢妒能,許多人來投,他都不收留。有的山頭願全部入夥,他也不許。山上仍然隻有王倫、宋萬、杜遷、朱貴和我五個首領。除馬軍外,步軍、水軍無人操練,都空有其表。”


    “如此下去,聚匪剿撫可就打了些折扣。不若林兄設法除了那王倫,自己做梁山泊之主,也好方便行事。”


    “此事我想過,隻怕丟了臉麵,甚為不妥。”


    “林兄為何如此瞻前顧後,做大事要臉麵作什麽?說些大逆不道的,太祖武德皇帝黃袍加身的時候,何曾要了臉麵?太宗皇帝把親弟弟、親侄子一個個除掉,又三改太祖實錄的時候,又何曾要了臉麵?”


    “製使慎言。我如此做並不是因為迂腐。隻因仗義每多屠狗輩,江湖中人極重義氣。入了江湖,就算是臥底,與他們結交也得按了江湖規矩行事。不管怎樣,王倫好歹收留了我。我若是反水,自己做了梁山泊之主,傳揚出去,隻怕無人來投。即便反水,這第一把交椅還是得找別人來做。而且,我剛上山時,覺得手刃王倫易如探囊取物。然而在梁山越久,越覺得一個人的身影無處不在,若是貿然反水,不見得能得手。”林衝道。


    “何人的影子?”


    “小旋風柴進。”林衝一字一頓道。


    楊誌略一沉思,道:“林兄所言極是,卻是我考慮不周。我來之前還想著投上梁山泊,助林兄一臂之力。現在看來,王倫定不會容我上山。”


    “製使說的極是,就算上了,也助益不大,空費時光。原本我曾想讓鄆城縣那宋江上山為助力,他是本地人氏,多熟悉此間民情,山上不少嘍囉都受過他恩惠。不過汴京傳來消息,除非職方使親自下令,否則不許泄露身份給宋江。非但如此,平日還要與他保持敵對。”林衝道。


    “這是老成謀國之言,不然若有事發,我等隻怕會被一網打盡。日後若非必要,便我也得不能多見林兄。隻是我眼下棄了生辰綱,一時失了算計,才不得不來與林兄相聚,討個主意。”楊誌道。


    “楊兄不如暫去青州落腳,以待汴京消息。那裏是山頭眾多,官府進剿無力,而且與梁山泊一在東北,一在西南,日後有事能互為唿應。而且我徒弟曹正,已在青州查探多時。隻是他雖是伶俐,但武藝不高,相貌不整,落草不易。楊兄可先去找他細為謀劃,設法進到某個寨子裏。”


    “如此極好,令高徒現在青州何處?”


    “他不在青州,卻也不甚遠,隻在襲慶府魯郡東南三十裏處,一箭之地便是青州地界。那裏有個莊,叫峨莊。他入贅在那莊上,開了一個酒館。因他殺的好牲口,挑筋剮骨,開剝推剝都是行家,加上一手好廚藝,人都叫他操刀鬼。你去那附近一打聽名便知。”


    楊誌謝林衝道:“多謝林兄這番指點。”


    林衝笑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你我同僚,這又算什麽。若真是謝的話,我還沒謝過你殺那牛二。”


    二人都笑,又走了七八裏地,來到一個繁華市鎮。在鎮上客棧吃了小半夜酒,林衝拜別了楊誌,自迴梁山泊。楊誌送他到鎮口,對著彎月尋思半晌,迴客棧歇了。


    話不絮煩,楊誌第二日上路,行了三四日,這一日辰時,便尋到曹正在峨莊的酒館。


    楊誌見到曹正,隻覺麵熟,但一時想不起來。


    待他上前報了名姓,曹正大喜,搓著手道:“今早有喜鵲叫,我就知道有貴客來,想不到是提轄。”


    “看你甚為麵熟,我們在哪裏見過麽?”


    曹正引著楊誌進了後院一個閣子,說道:“我們在汴京金環巷外的抱月樓照過一麵,不過沒說過話。當時是提轄去那裏拜見高學士,而我是在抱月樓做廚子,借著上菜的機會見過提轄一麵。也就是我兩個都相貌奇特,才有這麽點印象。不過提轄臉上的青記倒比那時大了不少。”


    楊誌聽了,滿臉苦澀道:“我這片青記自幼就有。小時候,我長它也長,等大了,我不長了,它還在長。”


    “好人都有慧根,老天爺怕丟了,做了個記號。”曹正有點尷尬,急忙說道,“今早我特地宰了兩隻親手挑、親手選的鴨子,用堿水洗涮了烤爐,用上好的果木炭烤上,就等貴客來。”


    楊誌笑道:“早就聽說你是廚藝高手,今日卻是好口福,能吃你親手做的烤鴨。”


    “再有片刻就能出爐,製使先胡亂吃些果子冷葷。”說話間,曹正已鋪排下一桌席麵,雖然杯盞器皿不算精致,但菜品味道卻是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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