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路上商議,吳用和劉唐二人裝作買魚的客商,找漁民打聽了道路,來尋阮氏三兄弟。


    進得村來,隻見漁村中炊煙不起,冷冷清清。見到的漁民們各個麵黃肌瘦,都是有氣無力。


    吳用奇怪道:“若是那等務農山村,這兩年逢賤年,黃河作怪,便顆粒無收也是有的。然而這等漁村,守著富饒一個大湖,黃河發大水反倒是好事,如何也遭了饑荒一般?”


    原來那梁山泊原本水域沒這麽大,後來黃河泛濫,才有方圓八百裏水域。這水域因是天然新成,官府並不征收稅賦,因此多有百姓沿湖而居,進而人煙鼎盛,聚成許多村落。


    然而徽宗天子即位後,整日享樂,加上連年西北用兵,又修建墾嶽,還有貪濫官員處處中飽私囊,因此國庫吃緊。官員不事生產,自然小民遭殃。官府便對整個梁山泊八百裏水域征稅,規定百姓凡入湖捕魚、采藕、割蒲,都要依船隻大小課以重稅,若有違規犯禁者,則以盜賊論處,所以這些漁村大多荒涼破敗下來,石碣村也不能例外。


    二人到得阮小二門前,隻見枯樁上纜著數隻小漁船,疏籬外曬著幾張破魚網。十來間草房,倚山傍水,橫在那裏。


    吳用整整衣裳,長吸了一口氣,叫道:“阮二哥在家麽?”


    隻聽一個聲音在槽房內答道:“在家,哪位來尋我?”


    “小生是濟州來的,聽說阮二哥水性精熟,常捕得好大魚,因此慕名前來買魚。”


    聽吳用如此說,一個人懶懶的從裏麵走出來。那人臉龐中間深凹,兩眉豎起,口寬鼻闊,上身沒穿衣服,下身褲腳挽的一高一低,身上露著一身黃毛,肋骨猶如鐵叉一般,臂膊肌肉隆起。


    那人正是那阮小二,他行個叉手禮道:“不知客官要買什麽魚?”


    “重十四五斤的金色鯉魚,要十數尾辦筵席用。”


    阮小二為難道:“若是往年要,莫說十數尾,三五十也有。就算再要多些,我弟兄們也包辦得。如今便要重十斤的都難,隻來些五六斤的將就吧。”


    吳用道:“小生一路遠來,帶了許多銀兩在此,隨你開價。隻是席麵不能將就,用不得小的,須得十四五斤重的。”


    遠處一個聲音道:“大魚真的沒辦法,便是重五六斤的,也不能立刻就有,還得等幾日。”


    吳用抬頭看時,隻見有隻船搖過來,船上一個人,那人疙瘩臉橫生幾塊怪肉,玲瓏眼突出兩個瞳仁,腮邊長短淡黃須,身上交加烏黑點,渾如生鐵打成,那人便是活閻羅阮小七。


    “這可如何是好?”吳用假意問劉唐道。


    “我怎麽說來著,這樣的魚今年不好買。”


    吳用摸了摸脖子,對阮小七說道:“罷了,五六斤就五六斤,小生就等吧。這附近有客棧也無?”


    “這荒野漁村,哪裏有客棧。”阮小二道。


    “可否容小生二人宿在府上,給你們結算房錢?”


    “什麽府不府的,都是草屋罷了。你若不嫌棄,也不用房錢,隨便住就是。”阮小七道。


    吳用道:“話雖如此,小生也不能白住。有些銀子在此,相煩沽一甕酒,買些肉,村中尋一對雞,夜間小生與你兄弟三人同一醉如何?”


    阮小二道:“你買我們魚便不錯了,如何能再要你花錢。酒肉我們弟兄自去整理,閣下心意領了。”


    吳用道:“若不依著小生,這就告退。”


    阮小七道:“既是客官這般說,我們兄弟們就不客氣了。”


    “還是這位兄台性直爽快。”吳用說罷,取出一兩銀子與阮小七。阮小七搖了船去隔岸湖邊酒店沽酒買肉。


    阮小二請吳用、劉唐二人去屋後麵水亭上坐定,叫渾家燒水泡茶,弄了一桶小魚,在廚下安排,又叫一個討來的小孩子去尋阮小五。


    不一會,阮小五搖船來到。他戴著一頂破頭巾,鬢邊插朵石榴花,披著一領舊布衫,露出胸前刺著的青鬱鬱一個豹子來。阮小五與二人見過禮,說些閑話。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阮小七買來酒肉,擺在桌子上。


    吳用勸他弟兄們吃了幾杯,又提起買魚的事來,說道:“你們這裏這麽大一個湖,怎麽沒了這等大魚?”


    阮小二道:“實不相瞞,這般大魚,隻有梁山泊裏才有。石碣湖中水淺,存不得這等大魚。”


    吳用道:“這裏和梁山泊看著不遠,一脈之水相通,為何不去那裏打些?”


    阮小二歎了一口氣道:“不要說了,說起來就歎氣。”


    吳用問道:阮二哥為何歎氣?”


    阮小五接了話頭說道:“客官有所不知,以前這梁山泊是我弟兄們的衣食飯碗,現在卻不敢去了。”


    吳用道:“這麽大一個去處,誰敢不讓你們去?難不成是官府不讓打魚鮮?”


    阮小五道:“官府禁打魚鮮禁得了別人,禁不了我!便是閻王爺也禁不得!”


    吳用道:“既然不怕官府禁治,那為何不敢去?”


    阮小五道:“原來客官不知道梁山泊的事,且聽我說與客官聽。”


    吳用道:“小生當真不知。”


    阮小七便道:“這個梁山泊如今有一夥強人占了,不容打魚。”


    吳用:“原來那裏如今有強人,小生見聞不廣,的確不曾聽說。”


    阮小二道:“那夥強人,為首的是個落地舉子,喚做白衣秀士王倫;第二個叫做摸著天杜遷;第三個叫做雲裏金剛宋萬;再往下有個旱地忽律朱貴,現在李家道口開酒店,專一探聽事情。這也不打緊,偏偏新來一個好漢,是汴京禁軍教頭,叫豹子頭林衝,十分好武藝。自從來了那林衝,這夥人便把泊子裏霸住了,絕了我們的衣飯,因此一言難盡。”


    吳用道:“小生實是不知有這事,他們逞強稱霸,為何官軍不來捉他們?”


    阮小五道:“如今官軍,隻會禍害百姓。他們每一動彈,先把好百姓裏家養的豬、羊、雞、鵝盡都吃了,又要糧餉打發他。如今他們拿這夥強人無奈。緝捕盜賊的衙役,也不敢下鄉村來。若是那上司官員強差他們來抓人,先嚇得尿屎齊流。”


    阮小二道:“我們雖然不能去打大魚,卻省了許多科差稅賦,雖然還是吃不飽,但總不至於餓死,倒也算是好事。”


    吳用道:“既是如此說,梁山泊那些廝們倒快活。”


    阮小五道:“他們不怕天,不怕地,不怕官司。論秤分金銀,成套穿綢錦。整甕吃酒,大塊吃肉。如何不快活!我們弟兄三個,空有一身本事,巴不得能學他們!”


    吳用聽了,暗暗地歡喜道:“這三人果然是不安分的,如此便好了。”


    阮小七又道:“人生一世,草生一秋。我們打魚營生,能像他們那樣過上一天也好。”


    吳用道:“這等人學他做什麽?倘若被官府捉住了,也是自找的罪。”


    阮小七聽了這話騰的站起,上下打量了吳用,一臉怒容,晃著拳頭道:“你是什麽人?官府探子麽?”


    阮小二伸手拉阮小七坐下道:“小七,你且坐下。官軍村裏不敢來,他便是官軍探子又能如何?這番酒肉先到你我肚子裏。”


    阮小五道:“如今官府該管的事,一塌糊塗。犯了彌天大罪的,倒都沒事。我弟兄們不能快活,若是有肯提攜我們同去的,便一起投去了。”


    阮小七道:“我也常常這般思量:我弟兄三個的本事,不是不如別人。隻是沒人識我們的!”


    吳用又勸他三個吃了兩巡酒,說道:“你們三個敢上梁山泊捉這夥賊麽?”


    阮小七道:“便捉的他們,哪裏去請賞,也叫江湖上好漢們笑話。”


    劉唐道:“小可短見,假如你們怨恨打不到大魚,都去那裏入夥,卻不是好。”


    阮小五道:“我弟兄們幾次商量,要去入夥。隻是聽白衣秀士王倫的手下人都說他心地狹窄,容不得人。前番那個林衝上山,嘔盡他的氣。因此我弟兄們都心懶了。”


    阮小七道:“他們若似兩位老兄這等慷慨就好了。”


    吳用道:“小生何足道哉!如今山東河北,多少英雄豪傑的好漢。”


    阮小二道:“好漢們盡有,我弟兄們不曾遇著。”


    吳用道:“鄆城縣東溪村晁保正,你們認得他麽?”


    阮小七又騰的一聲站起來,動靜更大,隻盤兒盞兒都震了起來,又被阮小二拉住了。


    阮小五道:“莫不是叫做托塔天王的晁蓋麽?”


    吳用道:“正是此人。”


    阮小二轉了轉眼珠道:“雖然與我們隻隔得數十裏路程,但緣份淺薄,聞名不曾相會。”


    吳用心下奇怪,晁天王不是說兩三年前還見過著這三人麽,為何阮小二說不曾相會。他把這個疑惑放在肚子裏,問道:“這等一個仗義疏財的好男子,如何不與他相見?”


    阮小二道:“我弟兄們無事不曾到過那裏,因此不能相見。”


    吳用道:“不瞞三位。小可這兩年在晁保正莊上教些村學。如今打聽得他有一套富貴待取,特地來和你們商議,我等一起先去取了,如何?”


    阮小二與兩個兄弟互相看了看,道:“這個卻使不得。他既是仗義疏財的好男子,我們如何能去壞他的事,須被江湖上好漢們笑話。”


    吳用哈哈一笑,取出晁蓋的書信道:“我隻怕你們弟兄兩三年未見晁天王,心誌不堅,原來真是惜客好義。我如今在晁天王莊上教書,有他書信在此,是他特地讓我來與你們說話。”


    阮小二看了書信,道:“我弟兄三個,真真實實地並沒半點兒假。天王哥哥有心要帶挈我們,我等都是巴不得。我三個若不拚命幫他,以此殘酒為誓,讓我們都遭橫禍,惡病臨身,死於非命。”說罷阮小二將杯中殘酒潑入地下。


    阮小五和阮小七,用手拍著胸脯道:“這腔熱血,隻要賣與識貨的!”


    吳用道:“這件事非同小可。汴京蔡太師是六月十五日生辰,他的女婿是北京大名府梁中書,即日要起運十萬貫金珠寶貝與他慶賀。今有這位好漢姓劉名唐,特來報知。晁天王想要聚幾個好漢入夥,尋個僻靜去處,取此不義之財。因此特教小可來請你們三個商議,不知你們心意如何?”


    阮小五聽了道:“好,好!七哥,我和你說什麽來著?”


    阮小七跳起來道:“一世的指望,今日就在眼前。正是撓著我心癢難耐。我們幾時去?


    吳用道:“卻是不急,晁天王先去沂水縣辦事,數日內便來此村。我等隻在此相候便是。”


    且說吳用想到此處,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晁蓋與我分別之前,曾說不管他能否說動朱富,三日內都要來此地與我們相會,卻半點沒提到自己若是沒說動三阮如何,倒好似篤定我能說服三人一般。難道晁天王對我的三寸不爛之舌如此信得過?”


    吳用腦子飛轉,各種可能性從腦中一閃而過。他忽然出掌拍桌子大怒道:“你們三人定然見過晁天王了!是他讓你們考驗我,是也不是?”


    阮氏三兄弟一副驚愕模樣,隻不說話。


    吳用道:“無話可說了吧!晁天王,此時不現身,又待何時?”


    隻聽一聲長笑,笑聲中,有兩個身影從一旁草房走上水亭,其中一個開口道:“先生果然機智,此事重大,不是我信不過先生,而是兄弟們性命都係我一念間,不得不謹慎,這才讓阮家兄弟試探。”


    聽聲音,看身形,那人英雄偉岸,不是晁蓋又是何人。


    吳用再看另外一人卻不認識,他想了一想,唱個喏道:“小生見過朱貴兄弟。”


    那人果然是朱貴。卻說晁蓋英雄人物,仗義疏財,根基極深,遠非尋常江湖人能比。朱貴和朱富兄弟二人早年在沂水縣,就曾聽說過他的大名。沂水縣有個曹太公,原本是個閑吏,在鄉裏橫行霸道。不知何故被他發了一筆橫財,更是為人行短,成天欺淩鄉裏。曹太公發家後,擴建宅院,強拆鄰舍房屋,又不賠錢。朱貴看不過,半夜裏去他家縱火,不合被發現,隻得流落江湖。他慕名去投晁蓋,被收留在晁蓋莊上,後來才到梁山泊落草。


    晁蓋和朱貴有這層關係,自然不用再去沂水縣。他騎馬行路,比吳用和劉唐快的多,早就到了李家道口尋到了朱貴,而後一起到了石碣村。


    劫取生辰綱是天大的罪名,朱貴因吳用是讀書人,因此有些放心不下,便想出這個局來,叫阮氏三兄弟設下,試探吳用的心誌,不料終究還是是被吳用看破。他這是吃了王倫這個秀才太多苦頭,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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