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道,窮不與富鬥,富不與貴鬥,貴不與官鬥,官不與神鬥。戴宗這套官話打下來,周圍人並那穆春,還有穆春的大哥都有些遲疑,不知他是什麽來頭。戴宗見鎮住眾人,鬆了一口氣,隻是想善後也不容易,一時冷了場。


    遲疑半天,穆春的大哥道:“你是什麽人?”


    “管他是什麽人?”沒等戴宗迴答,穆春搶白道:“到了這揭陽鎮,就得伏低做小。”


    穆春的大哥遲疑道:“你該不是官府中人?”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戴宗問道。


    穆春道:“大哥,官府的人下來,哪個不是吆五喝六,一大堆人跟著。沒有這樣的!”


    薛永吃力的直起上半身,道:“小兄弟,你看走眼了!你們不要莽撞。今日的事都是那說書的在搬弄唇舌。你們放我們走,大家從此以後井水不犯河水。”


    “就算他是官府眾人,肯定也是賊人假冒的,我們打殺了他,反倒是抓賊有功!”穆春說的倒也不能算錯,除去剛才那些言語,戴宗穿著打扮的確不像是官府中人。


    戴宗惡狠狠說道:“你敢!殺我?殺我等於謀反!要判斬立決!都不用到汴京讓刑部和大理寺複核!”他一邊說,一邊盤算四周,想著萬一打起來要如何逃走。


    就在此時,卻見人群中讓開一條路,一個濃眉大眼的漢子帶了個紅臉虯髯的漢子分開眾閑漢上前。


    那濃眉大眼漢子先與戴宗見禮道:“在下姓李,名俊,江湖人稱混江龍,廬州合肥縣人氏。這三位是我結義兄弟,這位名喚催命判官李立,這位是沒遮攔穆弘,這位是小遮攔穆春,敢請教這位尊兄高姓大名?”


    戴宗迴禮道:“某姓戴,名宗,現下在江州兩院吃碗公文飯。仁兄可是包青天的同鄉?”


    李俊道:“愧不敢當,愧不敢當。”


    那邊穆春忍耐不住道:“哥哥,這三個呆賊都不是好鳥,為何如此客氣?”


    李俊麵如沉水,看了他一眼,並不說話。


    旁邊的催命判官李立道:“穆春,你又惹出事來。忘了上次惹出來的禍麽?還有你,穆弘,你本是曉的輕重的,為何如此?刀槍無眼,出了事讓哥哥怎麽和穆太公交待?虧得哥哥是個消息靈通的,這才及時趕來。還不快與這幾位兄台賠罪!”


    穆春和穆弘過來行了禮,穆春仍是不情不願,穆弘較為恭敬。


    李俊歎了一口氣道:“戴兄,我這兩個兄弟有眼不識泰山,誤有觸犯。都是江湖兒女,可看在下薄麵,還請恕罪!”


    戴宗趁機心裏暗暗鬆了一口氣,趁機借坡下驢道:“剛才衝撞,兩位兄弟莫怪。”


    那邊侯健扶著薛永爬起來,各自見了禮。


    穆弘道:“剛才切磋,在下學藝不精,下手拿捏不好力道。且請幾位仁兄到我家莊上休息養傷。”


    李俊說道:“最好,最好,都到你莊上去。”


    穆弘便派人去莊上報知,殺羊宰豬,整理筵宴。幾個閑漢找來一輛車子,讓薛永坐了,一行人取路都到穆家莊上。


    原來那李俊本是廬州管下合肥縣人氏,熟悉水性,武藝出眾,後來在此地江邊做艄公為業。


    李俊沒來揭陽鎮之前,催命判官李立和穆家二兄弟並稱為揭陽鎮三霸。李立是在揭陽嶺上開黑店,做蒙汗藥酒的生意。因他臉紅,又有長須,長的像廟裏的判官,人稱催命判官。入了他的店,若是不會武藝還好,若是會武藝,再入不得他的法眼,便十有八九要吃了蒙汗藥酒送命,因此不知壞了多少人性命。


    穆家二兄弟是此地富戶,二人本就行事囂張,後來練了一身武藝,更是無法無天。須知人名或有父母長輩起錯的,外號可沒人叫錯。穆弘行事全無顧忌,被本地人稱作“沒遮攔”,穆春隻有一個顧忌,就是他哥哥穆弘,所以被稱作“小遮攔”。


    李俊來此地後,因緣際會,與這三人拜做結義兄弟,平日裏多加勸導。這三人雖然談不上洗心革麵,但收斂許多,當地百姓被他們欺壓慣了,他們少做壞事便覺得是好人,因此四人被並稱作揭陽鎮四傑。揭陽鎮這裏百姓,平日有什麽難事都是找李俊。


    李俊待人溫和,頗有風度,又是智勇雙全。戴宗當下覺得對付蔡得章可引他為強援。隻不過畢竟剛認識,交淺不好言深,沒法貿然開口求助,隻得待以後合適時機。反倒薛永是忠良之後,戴宗施恩於他,可以考慮托付他去無為軍那裏探聽消息。而且薛永使棒賣膏藥,江湖行走經驗豐富,不用擔心出事。


    飲宴間穆弘得知戴宗身份,略有些後怕,幸好事情沒有鬧到不可收拾那一步,不然當真難以收場。他端起酒碗,連連敬了戴宗好幾碗。


    李俊在那裏也有些吃驚。他起初還以為戴宗不過是個一般的公人,不料戴宗卻是押牢的節級。押牢節級不同一般差人,已是入流的官身,在吏部裏是有一號的。但戴宗言談中絲毫沒有架子,對眾人直如江湖好漢往來一般,李俊自是敬佩不已。


    李俊和戴宗二人惺惺相惜不談,隻說李立並那穆家二兄弟,他們三人雖習得武藝,但一直都在揭陽嶺附近廝混,是沒開過眼界的土包子。薛永和侯健在江湖走南闖北,行走賣藝,聊些江湖奇事,隻聽得幾人驚歎不已。加上薛永將門之後,談槍論棒,不是尋常江湖的招術,讓三人大有啟發。一時賓主皆歡,嫌隙和仇怨都去了。飲酒至晚,眾人留在穆家莊上歇息。


    次日戴宗早起來,作別眾位好漢。臨走前,薛永行動還有些困難,戴宗吩咐薛永道:“且在穆弘處住幾日,傷好就來江州城找我,再得相會。”戴宗又叮囑了侯健小心照料。穆弘也道:“哥哥但請放心,我這裏自看顧他。”當下戴宗告別眾人,不在話下。


    且說李俊剛剛送走戴宗,就有鎮上有耳目來報,說江邊新來一個行船的,不在江邊渡口招攬生意,隻尋些偏遠靜處,頗有些蹊蹺,不像什麽正經人。


    李俊聽了,和穆弘交待道:“我去看看。”


    “我和兄長一起去。”


    “不必了。那人既然是新行船的,肯定不是陸上的買賣。你水性不佳,反倒要我分心。我一個人,就算有什麽事,水裏還沒有人攔的住我。”


    穆弘知李俊水性不是一般的精熟,因此不再言語。


    李俊剛想走,忽然又立住:“你們都傳下話去,最近若是有兩浙路來的人,尤其是睦州,都知會我一聲。”


    穆弘問道:“那裏出了什麽事麽?”


    “前一陣子聽一個同鄉說,那裏不大太平。”


    “不大太平?”


    “是哩。”李俊壓低了聲音:“可能有人會造反。若是真的,我們要早做準備。”


    “那裏離我們千餘裏地,再怎樣,也不會波及到我們。有什麽可準備的?”


    “現在糧食運不到北麵去,便宜的很。要是打仗,糧價必然漲。你收些糧食在家中,到時賣出去,可賺一筆。”


    穆弘想了想問道:“若是沒事呢?豈不虧在手裏了?”


    “所以才要留意那邊的情況。”


    “要不我親自跑一趟,看個究竟?”


    “你若是沒事,可以走一趟——不要帶穆春去。”李俊指了在旁邊比武場練棍的穆春道。


    “肯定不帶他去。上次哥哥說的私鹽買賣,籌劃的如何了?”


    “販賣私鹽不比別的,那是重罪。你家大業大,這事就別念叨了,不然我沒法給你老父交待。你把糧食買賣經營好,那個是正途。”囑咐已罷,李俊離開了穆家莊,前去江邊細細尋訪。


    找不多時,果然在一柳樹叢下看到一個陌生麵孔在行船,船上已經有了五六個客人。


    艄公見了李俊,急忙招唿道:“客官可要過江?我這船出了名的快,而且還便宜,隻差一位就開船。”


    李俊道:“你這船費幾何?”


    “便宜的緊,隻要三十文錢。出門在外,若是一時錢不湊手,差幾個也無妨。”


    三十錢確實便宜,此地江麵寬闊,一般行船都要七八十文。隻是便宜無好貨,自古皆然,其中說不得有什麽蹊蹺。


    李俊還在尋思,船上有個背包的單身客商唱個肥諾道:“這位尊兄,這船又快又好,我過江常坐。今日我有急事要過江,如今隻差一位就能開船,勞煩尊兄成全則個。”


    他不說過江常坐還好,一說常坐反倒引起李俊懷疑。李俊就在這江邊廝混,以前從來沒見過那艄公,他從哪裏常坐?


    李俊看了看那個客商,額上是水波紋,身上大片水鏽,倒似個常年潛水的。李俊心中冷笑一聲,不動聲色上得船來,與那艄公三十文錢。那艄公也不收,隻說信得過,過了江再收。


    人已齊備,艄公收了船錨,搖起櫓來。那人說自己出了名的快,並非全是自誇,確實又穩又快,搖了沒一會,便到了江中。


    艄公見離岸遠了,唱道:“老爺生長在江邊,不愛交遊隻愛錢。昨夜華光來趁我,臨行奪下一金磚。”


    那幾個客商聽了,臉上驚疑不定。這華光是指華光大帝,又稱靈官馬王爺,係道家護法四聖之一。相傳他姓馬名靈耀,因生有三隻眼,故民間又稱“馬王爺三隻眼”。故宋時陶瓷業供奉的行業神隻便是這馬王爺,那幾個客商恰好是去景德鎮買瓷器的,因此聽了這話有些驚疑。


    這人如此唱,別人不知是亂唱,還是有何用意,但李俊卻曉得,這歌叫敲山震虎,先嚇唬一下人,看看船上客商各是什麽反應,若是膽小的,一套辦法對付,若是有膽大又有藝在身的,自然要換另一套辦法。


    就在這時,那艄公歇了櫓,拋了錨,從腰裏拔出一把明晃晃板刀來,唰的一聲插到船艄。他大笑三聲,喝道:“你們這些奸商,今日撞在老爺手裏,是要吃‘板刀麵’,還是吃‘餛飩’?”


    那群客商雖不明白什麽是‘板刀麵’,什麽是‘餛飩?’,但看到那明晃晃板刀,也曉的不是什麽好詞,隻唬得麵無人色,無人敢應口。


    李俊裝糊塗道:“船家,你這船莫非還做茶飯生意?”


    艄公瞪著眼,道:“老爺和你耍什麽鳥!我隻管行船,哪裏有茶飯與你。”


    “既然不管茶飯,那什麽是‘板刀麵’,什麽又是‘餛飩’?”


    “若要‘板刀麵’,我不消三刀五刀,隻一刀一個,都剁你幾人下水去!你若要‘餛飩’時,你幾個快脫了衣裳,都跳下江裏自死!你們幾個好好商量,快迴我話!”


    有個客商大著膽子答道:“梢公不知,我們都是小本買賣。你可憐可憐,饒了我幾個!”


    那艄公喝道:“你說什麽閑話!饒你幾個?我半個也不饒你!——老爺喚作有名的狗臉張爺爺!來也不認得爺,去也不認得娘!你們都閉了鳥嘴,快下水裏去!”


    那背包的單身客商道:“我們把包袱裏金銀財帛衣服等物事,盡數給你,隻饒了我幾人性命吧!”


    那艄公道:“還是這位仁兄機靈,看你幾個是有眼緣的,如此也罷。”


    那背包客商便把包袱給了艄公。艄公拿過去翻了翻,劈胸抓住,從那客商懷裏搜出一個錢囊,足有好幾兩銀子:“你這廝,我有意饒你性命,卻還隱瞞於我。”說道一手揪住那人頭,一手提定腰胯,“噗通”一下扔進江裏,連個水花都沒冒。


    李俊看了,心裏又是一動,那人果然是個會水的。


    見一個大活人被扔下去,船上客商一個個都驚得呆了,再沒敢有二話的。除了包袱行囊,有的從帽子掏出銀子的,有的從腰間解出金條的,還有個川中來的客商從鞋裏拿出交子。


    輪到李俊,李俊道:“可憐我是個沒錢的,隻吃餛飩吧。”說完便從船頭跳進了江,驚起好大水花。那艄公也是一愣,從來還沒見過如此痛快便吃餛飩的,待水花散盡,卻連個氣泡都沒冒出來。


    且說李俊跳下水後,張大眼睛,運足了目力,四下往遠處看。江水清澈,天光也亮,李俊看到有個人影往江邊潛去。他鬆了一口氣,那人已走遠,隻剩下艄公一人,好對付不少。他脫的赤條條,其餘衣服都不要了,隻留一條犢鼻褲,從船下往船尾艄公位置潛去。待到了船尾,李俊運足了力,一個魚躍,從水裏跳出,把那艄公拉下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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