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朱武和陳達前去迎敵,楊春往臉上胡亂抹了幾把,拭去淚水,便往馬群跑,隻等聽到響箭便縱火驚馬。


    過了片刻,便見山嘴處有兩溜火光衝了進來,緊接著便是一陣人馬慘叫聲,火把滅了一片。楊春心裏一鬆,應是陷馬坑和絆馬索生效了。


    且說官兵們見身邊有同伴無故跌倒,又有慘叫,正是一團亂。朱武和陳達分頭從旁邊草叢裏衝出來,一邊大叫:“哎呀,我中刀了,敵襲!”,一邊廝殺。


    朱武用的是雙刀,陰狠毒辣,專往胸腹捅;陳達手中槍大開大合,隻掃官兵關節。他們穿著官服,周圍官兵不曾提防,紛紛中招。有的官兵遭襲,扔掉火把,亂砍亂殺起來。


    李都頭大叫一聲:“不要慌!下馬,打起火把!都停手,但凡不停手的,周圍人一齊砍翻他!”


    朱武和陳達聽了,連忙住了手,各自尋一片草叢臥倒滾走。倒是有幾個官兵殺紅了眼,不知停手,被亂刃分屍。


    待混亂止住,重新打起火把,李都頭見人雖然死傷二三十,但戰馬折損不多,心下稍寬。對李都頭來說戰馬極為珍貴——那都是錢,至於人命,隻要不是自己的,倒不值錢。


    李都頭生怕再傷了馬,便令人都下了馬,又把馬攏在一處,讓王副都頭帶十來個傷兵看了,其餘人都刀出鞘,往草棚摸去。


    且說朱武趴在草叢中,突然見官兵大隊停了下來,有三個人彎著腰慢慢往草棚摸去。朱武往草棚處看了一看,見草棚沒有燈光亮起,也無人聲,心想這計策還是出紕漏了:這邊弄出這麽大動靜,那些牧馬人倒好似都睡死一般,竟無一個察覺,太過蹊蹺,給人感覺倒好似有埋伏一般。要是自己,也得先派人去查探。


    那李都頭也是想到此層,才停了下來,派了人先去草棚偵察。


    陳達推了推朱武,小聲問道:“提前放響箭嗎?”


    朱武慢慢搖了搖頭:“,官兵還沒到預定位置,提前放驚馬沒什麽用不說,還會打草驚蛇。”


    “那要怎麽辦?”陳達有些慌張:“我們走吧?”


    “不要慌,我不會無謂的把命送在這裏。要真事不可為,我們就日後再替他們報仇。眼下還有點兒時間,讓我想一想。”朱武看透了陳達的心事,勸他道。


    陳達喃喃的道:“當好人,多不得好活。當壞人,多不得好死。現在我才明白這句話。”


    雖是故作鎮靜,但朱武心中確是焦急,正想著如何補救,忽然轉頭看到了王副都頭和那些傷兵,心裏頓時有了算計。


    朱武招唿陳達爬起來,搖搖晃晃往王副都頭那邊走,隻說自己剛才摔暈倒了。待來到近前,朱武掃了一眼,除了王都頭,那些傷兵隻有幾個輕傷的勉強能打,心下大喜。


    朱武不動聲色抽出刀拄著,一瘸一拐,來到王副都頭側麵,一刀砍在他脖子上。那王副都頭用手捂著脖子,鮮血噴出來,滿臉驚訝的樣子。朱武跟著補上一刀,那王都頭翻著白眼倒了。


    陳達那邊掄了那幾個還能動彈的傷兵幾槍,隻掄的官兵哭爹喊娘。見看馬的這些官兵都已失去戰鬥力,朱武跳上一匹馬,繞到馬群後,用刀隻往馬屁股上割,一割一條縫。那邊陳達上馬,在馬匹最前麵,打開一個油布包裹。包裹散發出一陣濃鬱的熟黃豆的香氣,那是用楊春族裏流傳下來的秘料炒製而成,專門用來吸引馬匹。


    受傷的馬劇痛難忍,都發了狂,向前衝撞起來;前麵的馬受了驚,又驚動了在更前麵的馬;最前麵的馬聞到香氣,往前狂奔。如此好似滾雪球一般,除了個把落單的,近百匹馬一起朝官兵背後衝去。朱武一邊趕馬,一邊大叫:“馬驚了,馬驚了,快跑,快跑。”


    那些官兵聽了,大多迷迷糊糊的爬起身就往草棚方向跑,隻有一小股二十來個還算清醒的往邊上跑。


    陳達把槍放在咯吱窩下,在馬上來個鐙裏藏身,彎倒在馬匹一側,直奔李都頭去。李都頭提著刀正約束亂兵,隻聽的身後有風聲,連忙歪了一歪。他避開了胸膛,卻沒避開肩膀,被陳達長槍穿肩而過。陳達把李都頭順勢拖到地上,趁機大叫道:“李都頭被賊殺了,大夥快逃。”


    朱武跟著喊:“賊子厲害,王副都頭也死了,大夥快逃命啊。”


    那邊楊春還摸不著頭腦,隻見一堆馬驅趕著大股官兵自己這邊來,那些跑的慢的要麽被馬踩死,要麽被馬撞飛。楊春連忙叫人點起綁在馬尾的火把,隨後用鞭子抽打起來。那些馬見了火光,又挨了鞭子,加上聞到遠處傳來的黃豆香氣,急急竄出。這邊馬加上官兵的馬兩麵夾擊,正如鐵錘和鐵砧一般,把中間的官兵砸個粉碎。前後兩群驚馬互相撞倒十餘匹,合成一群,斜著去追陳達,避開了草棚。


    陳達引著馬匹來迴衝撞,那裏官兵多就往那衝。


    另一邊楊春提了大杆刀上馬,去追剛才往邊上跑的十來個官兵。那些官兵無心戀戰,隻一窩蜂的往山嘴跑。楊春雖然練過武,卻是沒殺過人的,眼見大刀劃過一個官兵後背,帶出一大片血花,他隻覺喉嚨像燒著一樣,喘不過起氣來,提刀的手抖個不停。他還想堅持騎在馬上,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摔下馬來。


    朱武和陳達不讓官軍有停下來的機會,隻驅趕著官軍往山嘴去。這些官軍逃跑的本事也當真了的,兵刃鎧甲都不要了,不到一刻鍾,凡是腿腳完好能跑的動的,都溜了個一幹二淨。兩人追殺到山嘴,才反身迴來。戰場上還剩一些官兵,有嚇軟了腳跑不動投降的,有傷勢嚴重跑不了的,還有奄奄一息隻能等死的。


    楊春搖搖晃晃站起來,臉色慘白,雙目無神。若不是穿的衣服不一樣,他和那些打垮的官兵還真沒什麽兩樣。他的族人除了幾個曆事頗多的老人,也大都如此。許多人看著渾身血跡的朱武和陳達,直如兇神一般,怕的渾身哆嗦。反倒幾個半大小子,不知人命金貴,撿了兵刃揮舞,興奮異常。


    朱武見楊春這般模樣,想起自己頭一次殺人,對陳達說道:“殺人的滋味不比被殺好受多少。我頭一次殺人,足足難受了一個月,一閉上眼就覺得喘不過氣,也吃不下飯。那一個月,瘦了十多斤。”


    陳達道:“不管怎樣,殺人終究好過被人殺。”他見楊春還有些懵懂,劈頭打了楊春兩個耳光,喝道:“老三,你不睜眼看看,這是發呆的時候?”楊春這才從如從夢中驚醒一般,帶著那幾個半大小子逼了俘虜聚在一起。


    陳達對著俘虜們厲聲罵道:“爺爺是少華山的大王,不去找華陰縣借糧就算你們燒高香了。你們這群該千刀剮的丘八,不知好歹非要撩虎須,竟打山上馬匹的主意,真是豬油蒙了心。現在落在爺爺手上,有願意跟著爺爺落草都站到左手來,不願意的到右手去。”


    那些官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什麽動靜。


    朱武上前道:“你們兩位都頭都死了,你們迴去少不了被編入先鋒營送死。在此落草,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整套穿衣服。家小一並接上山來,豈不快活。”


    聽了朱武的話,有二十來個官兵陸陸續續走到左手,其中有一個十將,另外十來個不願意落草的站到朱武右手。


    “上山就得納投名狀,規矩你們自己懂得,不用我多說吧?”朱武喝道。


    那個十將是個心狠手辣的,從地上撿了把刀。楊春要去攔,被陳達按住了。那十將慢慢走到朱武右手,手起一刀紮在一個平日和他有仇怨的官兵右腹,攪了一攪。眼見那人口吐鮮血不活了。


    那十將拜倒在地,道:“這是我納的投名狀。”剩下落草的官兵有學有樣,殺向不願意落草的,那些不願落草的自然奮力反抗,混戰成一團,其中有乘隙報仇的,有身弱力小去殺重傷兵以銘心誌的,有願落草但又不敢殺人反被殺的,有不願落草改了主意又想落草的,還有往戰圈外跑被陳達揮槍紮死的。


    沒半盞茶功夫,隻剩下十幾個願意落草的官兵還站著。朱武這才放鬆下來,背後已是一層涼汗。他和陳達兩個人已是強弩之末,楊春頭次殺人,一時也不能打,若這些俘虜想明白過來再反抗,結局還真不好說。現在這些還活著的官兵都沾了自己人性命,隻能死心塌地落草了。


    朱武見大事已定,換了副和煦麵孔,把官兵分做五個小隊,提拔了四個殺自己人最爭先的並那個十將做了隊正,俱歸陳達統領。分派已畢,朱武道:“一人逃跑,全隊誅連,舉報逃跑,立升一級。”


    一時之間,朱武也隻能做的如此,要想那些人死心踏地,還得下水磨工夫才行,都是日後之事。朱武讓那幾個隊正帶著各自人去收拾屍體,楊春的族人去歸攏驚馬,自己與陳達悄聲商議後續之事。


    正商議間,楊春走過來。他臉色還是不太正常,但說話已沒有妨礙,隻是吞吞吐吐道:“大哥,二哥,我想重新結拜。”


    “重新結拜,這卻是為何?”朱武有些奇怪。


    “下午在結拜的時候,我用腳在地上悄悄寫了個不字,心不誠,卻是蒙騙了大哥和二哥。我現在是真心想再結拜。”


    朱武和陳達對視一眼,互相看到對方眼中的笑意,不約而同笑了起來。朱武道:“不必了,三弟有此心便好,不必拘泥表麵之禮。我們今日剛認識就結拜確實草率了些。好在勠力同心,打贏了這一仗。日後隻要我兄弟同心,必不能被外人所趁。”


    陳達道:“我們在此聚義,日後少不了還有好漢來此落草,我們可以連同後續之人一起結拜,到時可以好好準備一番。”


    楊春道:“是了,我聽講書的說過,當年桃園三結義簡單的很,後續趙子龍的時候才有個正經儀式。”


    一直忙了大半夜,方才收拾利索。那幾個隊正心中忐忑,幹起活來賣力的很。等到天亮時,驚馬歸攏完畢,兵器盔甲收拾的井井有條,屍體都火化完了,灰撒到平地草甸深處,燒不掉的骨頭埋到地裏——那一片草地日後分外繁茂。


    山上有水源,楊春他們牧馬在此,帶了不少糧食,還有那傷重難愈的馬可供宰殺吃肉。天氣炎熱,草棚可臨時居住。眾人中有懂蓋房的,懂農墾的。楊春去取了族人上山,四處大興土木。那些官兵的家眷也都取到山上。整個山寨雖是草創,卻是一副欣欣向榮之景。官府知道這裏幾個人厲害,不敢來討伐,漸漸人心安定。朱武和陳達下山殺了些罪惡滔天的富戶,名聲漸漸傳播開來。周圍寨子見朱武是個智計百出的,紛紛前來約定共同進退,一時間少華山聲名鵲起。


    然而世事難料,少華山樹大招風,卻埋下一樁禍事,此事暫且不提,且表一下神行太保戴宗的故事。


    前文書曾寫到,楊誌迴汴京和高世德見過一麵後,又馬不停蹄奔赴蘇州,讓戴宗在汴京等上任江州的公文。這公文歸吏部簽署,戴宗去了兩迴,都推說當值官員不在。戴宗無奈,隻得找了個吏部積年老吏,問要如何打點。那老吏姓蘇名允淑,並不拐彎抹角,隻說給他五十兩銀子,別人都由他去打點,包管上任文書三日便下來。


    戴宗有求於人,不得不低頭。他一直一個人過活,身上來了錢就花,並沒有餘錢。好在楊誌去蘇州之前給他留了些銀子,隻得忍痛給了蘇允淑。不料等了三天,還是沒有,戴宗再去吏部衙門外麵問,隻大叫苦也。


    原來那蘇允淑與一個叫彭玘的地方團練判官有私怨,前些日子蘇允淑奉命裁汰七十歲以上選人時,把年僅三十五歲的彭玘列入應裁汰名單。不料蘇允淑這下卻踢到了鐵板上。彭玘是累代將門之子,父祖在軍中頗有淵源,又認識老種經略相公可以直達天聽,因此大鬧起來。這兩日正趕上蘇允淑事發。


    五十兩銀子戴宗倒還不心痛,隻是楊誌走之前催他盡早去江州,他怕耽誤了正事,因此著急。他想要再去尋別人的門路,隻是吏部的官員們趕在這個風口浪尖上,一時間都夾著尾巴做人,誰也不敢收他的錢,不敢應承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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