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生平穩的把車停靠在路邊,指著一家並不十分打眼的門麵道,“九爺,就是這裏了。大姑爺如今發展好,分鋪已經開了十幾家,這家是三年前才開張的。隻是這條街不讓隨意停車,要是給巡警看到,又要上來找麻煩。倒不是怕他,隻是迴頭三爺知道了,又要怪我做事不當心,少不得要被他痛批幾句。”


    閔庭柯被他逗笑,一臉無奈地說道,“你這圈子兜得可夠大的,你隻說讓我自己進去逛,你在車裏等著就行了,我聽得明白。”


    “知道九爺是個麵慈心善的大好人,體恤我們當差不容易,我才敢這樣和您說。”福生感激地幫他開了車門,大概迴想到了上次在同民會館發生的事,不放心地囑咐道,“我就在車裏坐著,要是有事情您就叫我。”


    和煦的陽光曬在臉上,閔庭柯的心情很好,“你剛才還說這裏是大姐夫的店,能出什麽事兒?”


    和之前孫家的永昌商行相比,梁家的興隆商行無論門臉還是位置都差著一大截。店鋪裏的客人也很少,生意並不十分可觀。倒是門板上貼著一張紅紙告示,上麵寫著『小店受政府真誠唿籲,歡迎無家可歸之人暫時落腳。另管一頓午飯』。


    閔庭柯見了這話,隻覺得心中一暖。大姐夫雖然從商多年,身上卻沒有奸商的銅臭氣,眼裏並不隻有利益,危難之前,仍能以大義為先,實在難得。身為他的家人,閔庭柯也覺得臉上有光,邁入商行大門時臉上的笑容就沒斷過。


    店裏的夥計見有客人進門,忙歡天喜地的迎了上來,“先生,需要點兒什麽?我們興隆商行五金日雜樣樣都有,價格也是這條街上最便宜的,童叟無欺貨真價實,不怕您拿著東西和別人家相比。”這番話也不知每天要說多少次,格外流利通順。


    閔庭柯客氣地衝他點了點頭,“小學生用的文具都在哪裏?”


    “您請跟我來。”夥計小心翼翼地引著他來到一排貨架前,指著上麵的貨品介紹道,“這裏有練字的各種白紙,什麽價位的都有。還有書包和文具。您瞧瞧這鋼筆,是從國外進口來的。看先生的氣度,就知道是個識貨的人,您請看看。”把一支德國產的黑色鋼筆遞了過來。


    閔庭柯自然是認識的,可他更知道這種鋼筆價值不菲,就這麽一支,大概就夠一戶人家一個月的開銷了。他身上並沒有帶太多錢,隻能尷尬地擺擺手,“鋼筆就不用了,你這白紙給我裁一些。”


    夥計忙答應了,一邊裁紙一邊問,“先生,我們店裏還有鉛筆您要不要?都是香港華文鉛筆廠的貨源,質量那是沒的挑,不比市麵上以次充好使使就斷鉛的唬人玩意,您一對比就知道了。”手腳麻利地把裁好的白紙卷成一個紙卷,用細麻繩捆好,又抽出一盒鉛筆遞給閔庭柯看。


    閔庭柯拿在手裏仔細瞧了瞧,果然是華文鉛筆廠生產的。他路過香港時看報紙上說華文現在已經把廠房開到了北平和上海,均為半成品加工,十分了不起。


    他實在不清楚向陽小學的境況,但想到喬其庸的穿衣打扮,就知道不會太為樂觀。他索性要了兩盒,夥計見他好說話,又介紹起別的來,“新開箱的糖球,都是水果味的,一斤能稱不少,買些迴去給小孩子吃是極好的。”


    閔庭柯耳根子軟,夥計又能說會道,到最後他大包小包買了不少東西,身上的錢也花得差不多了。夥計這才笑眯眯地提著東西將他送出門,“先生,若是之後還有需要,隻管過來光顧,我們興隆商行雖然才開張三年,但總行卻是叫得出名的老字號,一直做幹幹淨淨的清白生意,口碑向來極好,您一打聽就知道。”一直把閔庭柯送到車子旁。


    夥計見到車子,忍不住‘咦’了一聲,滿臉驚奇地打量著閔庭柯,顯然認得這輛梁家的車,卻不知道閔庭柯是誰。


    閔庭柯也沒有解釋,讓他把東西整整齊齊地擺到後車箱,衝他說了句再見,徑自上了車。


    福生把車開出老遠,隻見那夥計還伸著脖子向這邊張望。他得意極了,嘿嘿地笑了一陣,“夥計這一天隻怕都不會安生了,準會琢磨自己到底是遇見了誰?不會惹上什麽麻煩吧,哈哈哈!”


    閔庭柯跟著笑了笑,“我倒不是誠心瞞他,隻是怕說出來他不肯收錢,讓人覺得我們是故意來打秋風的。”畢竟梁家現在正是蒸蒸日上的好時候,而閔家又在這個節骨眼上一蹶不振,旁人有這樣的想法也屬正常。但他骨子裏還是太過要強,更想著要給大姐爭爭麵子,不能讓人小瞧。


    沿途有挑著擔子的水果商販,扯著沙啞的嗓子叫賣。閔庭柯見水果十分新鮮,又讓停下車買了一些水果,徹底把身上的錢花了個幹幹淨淨。福生見了,忍不住小聲嘟囔道,“九爺心地也太善良了些,迴頭我若是去做騙子,一準先拿您下手。”


    誰知竟給閔庭柯聽到了,他忍不住開懷大笑道,“你就不怕我去告訴三哥?”


    果然一提閔庭析,福生立刻就蔫了。


    閔庭柯把水果分成了兩份,其中一小包遞給了福生,“這是留著給你打牙祭的,剩下都是買給孩子們的。”他輕輕歎了口氣,感慨地說道,“他們才是民族未來的希望,要妥善保護才行。”


    福生一聽,忙笑著說,“既然是希望,就把我這份也給了他們吧,全當是我的心意了。”


    車子兜了兩個圈,周圍的建築開始變得矮小擁擠起來,小巷和弄堂也十分少見,周圍全是矮趴趴的破房子。道路越來越窄,到後來車子幹脆進不去。福生無可奈何地把車停在道邊,煩躁地說道,“九爺,車子不能走了。您把東西交給我,我幫您送進去吧。”


    “一起過去吧,我正要看看學校的環境。”


    福生皺著眉,指著前麵髒亂不堪的小路說道,“您看看這條道怎麽能走人,髒了您的鞋怎麽辦?”


    “再擦就是了。”閔庭柯堅持著下了車。因為之前連下了幾場雨,原本就坑坑窪窪的泥土路瞬間變得千溝萬壑,裏麵夾著生活垃圾,遠遠聞上去就有一股刺鼻的臭味,隻有貼著牆根處能勉強走一個人。


    福生知道自己勸不住,隻好幫忙提著東西,小心地囑咐道,“那您慢些走,跟在我的後麵,千萬小心些別滑倒了。”


    閔庭柯徹底失笑,“福生,算年紀我比你還大兩歲呢,你能別拿我當三歲小孩看待嗎?”


    福生心裏想,管年紀大有什麽用啊?您被保護得這麽好,哪見識過眼下世道的黑暗?不然那對黏皮糖兄妹怎麽就死乞白賴的纏上您了呢?不就是看您好騙嗎?兩句好話就哄得您出力幫著弄來了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船票,這可真是一本萬利的買賣,穩賺不賠了。


    可他隻敢在心裏想想,麵上還要裝作沒事兒人似的笑了兩聲,一本正經地搬出官方說辭,“這都是三爺特意交代過的,我隻聽三爺的話,他讓我怎麽做,我就怎麽做。”


    閔庭柯見他提著東西說話十分吃力,路又這麽難走,他這樣隻怕要栽跟頭。閔庭柯要替他分擔一半,福生堅決不肯,“誰家爺出門幫下人拿東西的?讓人看到,隻會笑話我不懂規矩。要是給三爺知道了……”


    閔庭柯隻好說,“三哥現在又不在跟前兒,你怕什麽?放心吧,我不會對他提起的。”


    福生琢磨了一下,最終嘿嘿地笑了起來,“九爺,您可真是個好人,能跟著您,我算是撿著了。”


    這就成好人了?


    閔庭柯無言以對,接過福生遞來的紙卷和糖果。最輕的兩樣,重的還在福生手裏拎著。主仆觀念根深蒂固,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閔庭柯沒辦法,隻能一臉無奈地跟在他身後。


    兩個人貼著牆根小心翼翼的往前走,道路雖窄,慢慢走倒也不成問題,最怕迎麵也來了人,那才真是難辦。艱難走了片刻,閔庭柯有種焦頭爛額的感覺,緊張得一頭熱汗,雙手又都提著東西抽不出功夫擦,隻能任憑汗水沿著臉頰往脖子裏流。


    福生往前探了探頭,找了半天也沒見著向陽小學的影子,他實在沒了耐心煩,直接敲開了一戶人家的門打聽。結果被告知走錯了路,兩個人隻好沿路返迴,這麽兜兜轉轉走了快一個小時才在迷宮一般的老房子中成功找到了向陽小學。


    說是小學,其實就是一戶普通民宅改建的。殘舊不堪的大門旁釘著一塊方木板,上麵用炭筆寫著‘向陽小學’四個大字,門匾雖然簡單粗糙,但字跡卻十分的瀟灑漂亮。


    閔庭柯心中暗暗叫了聲好,正要敲門,就聽院子裏傳來一個女子宛轉悠揚的聲音,“冬天隻燒這些東西怎麽能行?還是要買些媒的,這樣的幹柴一丟進火堆,用不上兩分鍾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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