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庭柯聽說是位唐小姐來的電話,腦海中第一個就想到了唐新夏。他剛剛迴國,認識的人實在有限,除了她再無旁人。


    此時出發去漢口的船票啟航日子早就過了,既然是她來了電話,想必先迴漢口料理家務事的人就是她哥哥唐新培了。如今她一個人可憐兮兮的留在上海,又這樣心急找自己,難不成是出了什麽事兒拜托他幫忙?再一想到喬其庸的傷勢,他不禁有些擔心起來。


    閔庭柯坐立不安地問道,“她留了電話沒有?”


    阿喜之前受了福生的影響,對這位姓唐的小姐沒有一絲好感。當時接起電話聽說是她,立刻冷冰冰的迴了句‘九爺不在’就匆匆掛斷,多餘的話一句沒說。這會兒見到閔庭柯一副急切的模樣,唯恐九爺怪她當差不仔細,有些忐忑地搖了搖頭,“沒……沒有。”


    閔庭柯哦了一聲,並沒有往心裏去,坐在沙發上仔細迴想起來。唐新夏在上海沒有親人,交給別人照顧唐新培隻怕不放心,準是投奔了喬其庸去。之前聊天時,喬其庸說起他任職的小學叫什麽來著?


    向……向陽小學?


    閔庭柯這會兒已經打定主意要留在國內生活,大姐又再三提及工作上的事情,催他早做決定。若是談理想抱負,他自然是想學有所用,在教育上多下功夫。正好趁這個機會見見當下的學校情況,有個初步認識,他也知道自己下一步該怎麽安排。


    閔庭柯想都沒想地起身叫來了福生,對他說自己要去向陽小學一趟。


    福生一聽向陽小學四個字,心就沉了一半,再看愣在樓梯上的阿喜,心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準是阿喜這死丫頭管不住嘴,又把話說漏了。他咬咬牙,裝作不知道地方在哪兒的模樣,“向什麽小學?我怎麽沒聽過?九爺可是有急事兒要去辦?若是不急,就容我出去打聽打聽,迴來再告訴您。免得開著車在街麵上亂轉,不過是瞎耽誤時間罷了。”


    他一雙賊溜溜的眼珠不停亂轉,也不敢和閔庭柯對視,不是看天棚就是看地板,一副渾身上下不自在的模樣。


    閔庭柯看著直想笑,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怕,我現在多得是時間。就在街上轉吧,全當兜風透氣了,怎麽也比悶在家裏強。”說完這番話,也不等福生開口,自顧著上樓換衣服去了。


    福生頓時垮下肩膀,垂頭喪氣的認輸。


    阿喜卻看熱鬧不怕事大的跑到福生麵前,笑嘻嘻地說道,“你這演技太差,別說是九爺,就是我這蠢人都一眼看出來了,偏你自己還不覺得,好意思拿出來現眼。”


    福生咬牙切齒地瞪了她一眼,“你還敢說,都是你不好!要不是你說漏了嘴,九爺怎麽會去什麽見了鬼的向陽小學?”


    阿喜哼了一聲,理虧詞窮地辯解道,“憑什麽說是我說的?你用哪隻眼睛看到了?”


    “這還用看到?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你。”福生抱著肩膀,口氣裏帶著明顯的戲謔,“再說了,要不是你說的,這會兒你能用這麽溫柔的口氣跟我說話?”


    阿喜臉色通紅地啜了他一口,“備你的車去,耽誤了九爺的正經事兒,迴頭我一準到三爺跟前告你的狀,看他怎麽收拾你。”


    閔庭析就是福生的死穴,聞聲臉色一白,嚇得頭也不迴地衝出了大門。


    阿喜得意地一笑,拿著抹布開始清掃起來。


    天氣格外晴朗,接連幾日的大雨後再次見到這樣溫暖的陽光,街道兩邊的行人都比往日增加了不少,甚至有洋人太太穿著洋裝在路邊閑聊,舉手投足間透著優雅。


    福生倒不是完全在撒謊欺騙閔庭柯,他是真不認得路,那個向陽小學他連聽都沒聽說過。沿街問了三四個過路人也都搖頭說不知道。最後還是一個穿著長衫看上去有些學問的人指了個方向,又詳細說道,“在一片矮房子中間,道路也窄,若是第一次去怕是不太好找。”


    福生感激地道過謝,按照男人指的方向把車慢悠悠地開了過去。路過一家名叫‘永昌商行’的商鋪時,閔庭柯讓他停下車,“我第一次登門拜訪,不好空著手去,你把車在路邊稍停一停,我去買些東西就迴來。”


    福生一聽還要給那對隻會為人找麻煩的唐氏兄妹買禮物,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有些不開心地說道,“九爺,您又不和他們家攀親戚,不過萍水相逢泛泛之交,犯不著買什麽禮物,何況您出力幫他們買到了船票,那可不是一般的恩情,對他們來說也算夠意思了,依我看到那裏坐一坐就走吧。”


    閔庭柯的態度卻十分堅決,“你忘了上次被警察打傷的那個人了?也不知他的傷勢如何,探望病人怎麽好空著手?”


    福生無奈,但還是把車往前開了一小段路,“九爺,剛才那家永昌商行是孫家的生意,孫家和閔家最不對付,暗地裏不知給咱們使了多少絆子,半個上海灘的人都知道我們兩家不合。您實在犯不著進他家的店買他家的東西,前麵還有家‘興隆商行’,東西也是很好的,最重要的是……它是大姑爺的買賣,肥水不流外人田,您既然要花錢,不如用在那裏,斷斷沒有便宜孫家的道理。”


    閔庭柯聽了隻得笑著答應,但一想到孫家人咬死了不肯放過六哥,這件事兒接下來還不知該怎麽善後,他心裏頓時有些不是滋味,再也笑不出來了。


    六哥的問題已經嚴重到刻不容緩,再也不能這樣藏著掖著的拖下去。該怎麽處理,總要研究出一個可行的解決辦法才是。如今大姐和三哥對他的話題避而不談,仿佛這樣做,已經發生了的事情就會消失不見一般。


    閔庭柯心裏明白,大姐和三哥隻是不想讓自己插手去管這些糟心的事。他們兩個人就像兩堵堅實的牆壁,為他摒棄世間的一切黑暗隻剩美好,保護他在安全的堡壘中不受外事所擾。


    說到底,還是把他當成了什麽都不懂的孩子。


    可惜越是這樣,越容易引起反效果。


    他們是一家人,身體裏流著一樣的血液,這是永遠無法更改的事實。從閔庭柯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們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任何艱難險阻都隻能相互扶持,攜手麵對一切問題。


    包紮太過嚴密的傷口隻會愈發嚴重的潰爛,隻有暴曬在陽光下才有機會愈合。他既然決心留下,就已經做好了麵對一切的準備,逃避始終不是長遠之計,畢竟是自己的親哥哥,他做不到裝聾作啞坐視不理。


    這件事兒要和三哥抓緊研究研究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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