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神再次沉默,突然肩膀抽動,竟然笑了起來。老人家笑起來的聲音聽著就像在哭,站在台階下的三個將軍不禁毛骨悚然。


    “原來是這樣啊,”家神冷笑的聲音越來越難聽,“我的宗主,還真是無能啊!”


    說罷,家神轉身,還沒走下一級台階就沒了身影。司馬算衡把頭偏向司馬鳴宣的方向,問她:“您怎麽想,鳴宣姐姐?”


    司馬鳴宣沉吟片刻,高聲道:“時不我待,明早出徵令一下來我們就出發!”


    趙維文吸一口氣,轉頭說:“沒時間了,快去準備吧,你們倆!”從這一刻起,他不再是隨和幽默的親家兄長,而是夏宮天和姬莉葉嚴厲苛責的前輩。按照禁衛軍法令,年輕將軍理應服從年長將軍的指示,於是夏宮天和姬莉葉一言不發,各自返迴營中準備行囊和武器。


    此夜不眠。夏宮天坐在窗前,望著營地交錯的十字街道間疏疏點點的燈火,想起父親的話來。


    “夜裏,清風撞擊在將士的鐵甲上,他們一動不動地站著。遠處,武殿的屋頂在昏暗的月光下泛著清亮的琉璃色,皇宮竹林的沙沙聲響迴蕩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我們是籠罩在京城上空的烏雲,雲間的點點殘星就是我們的兵士點燃的夜火。那時候,我也想過,戰神在哪裏,她離開武殿之後,坐在那裏麵守衛帝國的又是誰。或許,所有這些都是我們的心安立的假象。根本沒有戰神,所以即便武殿上空無一人,你也不能說帝國就此失去軍事的守護神。戰神曾經示現,那是為了提醒我們這些將士,心中須時時掛念忠義二字。如果,有生之年能再次看到戰神示現,那就說明我們的內心出現了問題,需要戰神親身來敦促我們糾正。到時候,無論怎樣都好,首先要反省的,還是我們的內心啊。”


    24、


    烈平疆把船槳輕輕放迴船板上,薑賀敷拉住纜繩,樂正卜安把纜繩纏在小碼頭的係柱上。清晨的薄霧從孔雀河上蔓延到岸上,影影綽綽間可以看見一個灰白的山頭兀立在雲霧間的高處。烈牙疆一下船就逕自朝岸上走去,這時她的身影幾乎就要湮沒在霧氣之後了。烈平疆看到這個似曾相識的場景,心下不由得一緊,下意識跟了上去,沒想到烈牙疆也停下腳步,抬頭望著神女峰,不說話,也不迴頭。烈平疆暗地裏鬆一口氣,轉過頭對其他兩人說:“就是這裏了。我和牙牙要上神女峰,”烈平疆一邊說著一邊再次迴頭用目光估量了一下山峰高度,“老薑、安東哥,這一路上拖累你們了,真是過意不去。接下來就不麻煩你們了。”


    薑賀敷手上還拽著纜繩,卻扭過頭看著神女峰,若有所思地說:“不,我和你們一起。”


    樂正卜安把纜繩係好,蹲在係柱旁,眼睛盯著在晨風裏慢慢流轉的霧氣下安靜的河水,頭也不抬地說:“都到這裏了,還說什麽好聽的?你們要去神女廟是不是?我也是虎族人,都到山腳下了,不去拜訪未免也太失禮了。”


    烈牙疆這時轉過身來,麵對著他們,說:“想來想去,我還是覺得你們都沒必要冒險,尤其是平平,你要是出點什麽事,烈氏虎族宗室就完了。我覺得,這件事隻要我一個人就夠了。”


    “牙牙!”烈平疆失聲叫道,“你……”


    烈牙疆直視同胞,說道:“平平,我放棄了。包容和忍耐不屬於我。還在孔雀城的時候,不知為何我居然失去了銳氣,沒有反抗樂正卜唿和賀敷,就那樣渾渾噩噩地過日子,心裏還想著如果是平平希望能夠完成這個功績的話我就全心全意支持他,包容他就是了,如果他成功了我也會很滿足的之類。現在我們把話講清楚,好嗎?”


    薑賀敷下意識後退半步,想了想又走迴來。樂正卜安一直安靜地站在一邊看著,不評論但也沒有避讓的意思。烈牙疆走上前,和同胞麵對麵站立。這一場景很少見,因為往常的烈牙疆要是這樣走上來,距離烈平疆的前胸又隻有這麽一點距離,那她是會直接靠上去的。薑賀敷好像有點緊張,手裏不知不覺握拳。


    “我想要自己去,殺死家神。我覺得我們之中隻有我擁有這個能力。”烈牙疆神情冷淡地說著,那種高傲的神態和她身處勝券在握的戰局中一模一樣。烈平疆猶豫了一下,說:“但是,兩個人的勝算肯定比一個人大。”


    “一開始你就打算一個人去殺死家神對吧?”烈牙疆突然提高音量,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你沒有打算藉助我的力量,因為你覺得我們之中你處於保護者而我處於被保護者的地位。的確,我也一直這麽覺得,但是,你不覺得奇怪嗎?雖然我很感激你的愛護,但是我畢竟是戰神,處於這樣被動的地位也讓我很窩囊。”


    烈平疆打斷她,說:“是的,我一直覺得自己既然是哥哥,就應該保護你,一直以來我也是這樣踐行的。情急之下我擋在你身前,基本上是一種本能反應,你不能因為這一點僭越就指責我的不義。”他嘴上雖然說得很快,但是眼睛似乎已經不能完全睜開,而是半眯著,像是心裏有什麽被梗住了,無法表達又不想讓別人窺探到自己的心事。


    薑賀敷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好端端的烈牙疆怎麽會反咬烈平疆一口呢?他親眼看著同胞倆相親相愛,清楚地記得在孔雀城時烈牙疆拿自己的同胞和薑賀敷對比時,嘴上不停說著“平平”的好,露出滿足又幸福的神情。他想不起來這之間發生了什麽,竟然讓烈牙疆對自己深愛的同胞反目。


    “對,我也不否認這一點。經過別人的提示我知道了,我過去對你行為的放縱和包容是感情衝動的一種表現。至於這種感情衝動,我現在也還有,但是我的理智更有力。”


    烈平疆好像再也忍不住了,大吼起來:“什麽理智!你不過是被刀匠迷惑了心智罷了,刀匠有那麽好嗎?就連你對他的感情,也不能算是衝動了?這麽說來你深思熟慮之後覺得相比之下還是刀匠比較好?”


    薑賀敷心下一沉,知道這下子他和烈平疆的交情算是完了。烈平疆第一次沒有對熟悉的人直唿其名,足可見他的憤怒已經達到了一種程度。他覺得尷尬極了,下意識看了樂正卜安一眼,沒料他也正看著他。樂正卜安見他朝自己投來目光,便說:“這不挺好?但是,我聽說為戰神所愛的人都會不幸,如今看來這個說法已經部分實現了。”說著,好像害怕薑賀敷誤解一般,下巴朝烈平疆那邊稍微點了點。薑賀敷對此心知肚明,並沒有做出什麽反應。


    烈平疆從來沒有這麽憎恨過自己的同胞。他上一迴對牙牙這麽生氣都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那個下午,牙牙當著尹少昆的麵把墨塊狠狠地砸到他的右肩上,他隻記得當時自己怒火上湧,頭腦一片空白。現在的情況和那是差不多。他想起那時候自己麵對牙牙的挑釁並沒有迴手。他剛剛想到這裏,稍微抬起眼睛,牙牙的刀鞘撕裂霧氣直逼自己麵前而來。他偏頭躲閃,右手扶住刀鞘,左手毫不猶豫,拔出明晃晃的“淬寒”。霧氣被刀風捲起,牙牙見狀毫不猶豫地扯掉刀鞘,左手長刀閃著可怖可畏的暗紅色光輝,向後稍微退一步,動作之間已經開始使用擒雀道布陣。平平一看到那暗紅色的刀刃就來氣,一鼓作氣衝到她刀鋒半徑內,打算近身,沒料牙牙半秒就完成了梁氏術式,一閃身就轉移到了薑賀敷的方向。平平轉過頭,憤怒之中看見她扭過頭同身後的薑賀敷說著什麽,那種親密的情狀讓他惱怒之中下意識念誦陳氏術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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