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夫君大人留宿又沒多久,怎麽可能這麽快,而且他們又不隻有滾床單,他既然想把薑家的飯館建立起製度,她也要幫忙把流程想出來——雖說大道理是相通的,但事情的成敗往往在於細微關鍵。


    退後一步講,現代有的,這時代都沒有,最基本的毛巾熱水,毛巾不夠毛,熱水不夠熱,這都是問題……


    「二孫媳婦。」


    知道就要進入正題,蘇勝雪連忙正襟危坐,「是。」


    「聽說你母親娘家是在京城做生意的?」


    「兩位舅舅在城南百裏處,開了個私人驛站,也不算多大的地方,不過就是占了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便宜,可以讓宗親溫飽罷了。」


    宗親溫飽啊……薑老太想著這幾個字,一間驛站就能讓宗親溫飽,那也很不容易了。


    何況,光是選在荒涼之地,就是見識。


    「如果薑家把臨江那間翻修開來,用金家的方法,可能夠經營?」


    蘇勝雪雖然被問得莫名其妙,但大學就讀飯店管理學係,畢業後進入飯店業,前前後後十年時間,因此麵對這問題倒也答得出來,「孫媳婦看是不太行的,金家驛站是薄利多銷,既然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趁夜趕路之人多半有露宿的準備,若是價格太高,客人會想著不如外頭將就,但若價格低,加上有現成熱水,十個問宿的人都會睡上一晚,隔天早上醒了,聞到肉卷餅,青恵湯的味道,再想著一路下去不知道多久才能吃上熱食,幾乎人人都吃上兩份,還會帶走一些,但我們兆天府卻是京城以北的大都,客棧極多,客人選擇也多,若隻是以便宜來吸引客人,恐怕不但賺不到錢,還會賠上薑家信譽。」


    薑老太喔的一聲,十分有興趣,「怎麽說?」


    「這客人住完離開,隻會說薑家床不好,房間不好,院子吵鬧,但他不會去說薑家的住金不過才別人的一半,一分錢一分貨,但沒人會去承認自己省那一分錢,隻會怪貨不好,賺錢這種事情得因地製宜,不能隻把別人家的經驗套上來,這樣不行的。」


    薑老太聽得心花怒放,果然跟少齊說的一樣,這看起來安安靜靜的二孫媳婦,極有見識。


    少齊這兩年清理那些陳年人事,幾乎把大掌櫃跟二掌櫃都換了個遍,她原本也覺得不太妥,都是祖輩下來的關係呢,一代一代的交情,如何能隨意斬斷,一個不小心,薑家就成了無義之人。


    但少齊說,不斬斷這些陳年舊事,薑家永遠不會旺起來。


    薑家不讓出戶的兒子去接店鋪,就是怕關係太糾結最後壞了一切,但卻允許那些大掌櫃一代傳一代,想來很沒道理,說得更直白點,薑家庶子沒能享的東西,倒是外人享去了,還這樣理所當然,豈有此理?


    「爺爺跟爹都被那些貪得無厭的人牽製住了,害怕被說無情無義,所以讓他們予取予求,可孫兒不想,店是薑家的,我想怎麽樣就怎麽樣,敢在外頭胡說一句話,那我們公堂上見。」


    「孫兒不想隻守著這幾間店,我想把薑家飯館做大,想把薑家旺起來,兆天府來往的人這樣多,那些可不是路人,而是金銀,我們若隻是想守成,那實在太可惜了,明明多的是機會,我們卻因為過度小心而把機會拱手讓人。」


    「勝雪的舅舅在京城以南開驛站,頗有見識,這陣子給孫兒提點了不少主意,孫兒覺得挺好,等春天到了,孫兒打算帶著她一起從江邊那間老店開始打點起,但這麽一來隻怕是得日日外出,不能來盡孝,所以先跟祖母說一聲,祖母若是不信,可找機會試她一試,孫兒不會先告訴她的。」


    少齊前兩條說得有理有據,但第三點卻是讓薑老太半信半疑,在她印象中,家裏兩個蘇氏都是一個模子,恬靜不多事,大媳婦重權,大孫媳婦愛爭,因此這大蘇氏跟小蘇氏的性子倒是讓她很喜歡,隻不過喜歡歸喜歡,但說到有本事,實在很難憑著三言兩語就相信。


    今天是因為房嬤嬤來說,院子中的樹梢透出青芽,想著這春分都過了,少齊恐怕就要開始進行手邊諸多事務,就試上一試,若是二孫媳婦能幫助少齊,那就免了她早上盡孝,也不管她常日外出,反正不過就試幾句話,她從薑家大奶奶,大太太,一路到現在成了薑老太,自然知道什麽問題最能看出對方的本事到哪裏。


    沒想到這平常不愛說話的二孫媳婦,講起生意差異竟然是條理分明。


    「那照你說,我薑家臨江店若真的打掉重建,要怎麽樣才能在兆天府打開名聲?」


    「迴祖母,生意是沒有一定的,隻是若讓孫媳婦來想,兆天府既然是京城以北最大的地方,來來往往的人恐怕都是有著在這裏休息幾日的打算,先前趙姨娘的那位京生侄子不還想在這裏過水土嗎?孫媳婦想,既然如此,我們就把客棧改成方便多住幾日的地方,比起五天收三個客人,不如收一個住五天的客人。」


    薑老太頻頻點頭,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哎呀,蘇家若是別那麽重男輕女,在開宗親會議時叫上媳婦一起商量,說不定金氏早指導一出條康莊大道,蘇家也不至於落敗至此了。


    是啊,百年老店,是該好好整頓了。


    少齊說的對,總不能一直想著這樣就好,既然在人多的府城,又有店鋪,如此天時地利,不出手真的沒道理。


    想起以前,她的丈夫說,守著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就好,然後她的兒子也說實在害怕弄巧成拙,萬一家業在他手上有損,將來不知道怎麽去見曆代祖先,就覺得汗顏。


    既然許家何家可以,那他們薑家為什麽不行?


    她嫁入薑家三十幾年來,知道兆天府的變化有多大,來往商隊多了多少,也知道許家何家是這十幾年才旺起來的。


    她還是大奶奶時,跟許大奶奶,何大奶奶都很好的,可是過了十幾年,當她們都成了太太後,便開始顯得不對等。


    春宴也好,秋宴也好,她們一個一個頭戴點翠嵌珠鈿,手拿象牙柄絹麵扇,衣領裙子繡上繁複的花鳥風月,茶杯是青花釉,果盤是剔紅鬆鶴,那不是比她好上一點,而是真的大富大貴,很快的,她們開始跟蔡家陳家的太太奶奶來往,大家都是心裏有數的,漸漸就沒怎麽聯絡。


    有時候想起來,心裏真的氣,都是閨閣時期就開始來往的,一旦富貴,就不認舊友了。


    她又不是去巴結什麽,乞求什麽,貪的不過就是多年感情,一個想念而已,沒想到這麽多年的交情,隻因為自己買不起千兩首飾,穿不起百兩衣裙,就這樣沒了。


    但自己的丈夫庸碌,兒子又膽小,身為女人,她哪有什麽辦法,隻能忘了那些事情,告訴自己出入有馬車,身後有仆婦,日子已經相當不錯,知足常樂。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她成了薑老太,原本也隻想著看娃兒們成家立業就好,但少齊的話卻帶給她一些希望跟想法:若是在她有生之年薑家旺起來了,不但比許家何家好,還能比上蔡家陳家,豈不痛快。


    少齊有這份心很好,二孫媳婦有見識也很好,來不來喜福院跟她盡孝,沒那樣重要,重要的是給薑家幫忙。


    反正是兼祧妻,家裏大小事有大房打理著,二媳婦又不用人伺候,二孫媳婦大可把時間精神放在薑家的飯館上。


    若真有那麽一天,那兩個勢利眼的肯定會找她敘敘舊,到時候她就裝作沒收到信簽,就像當年她們對她一樣,一定很解氣,哈。


    【第五章】


    隨著天氣逐漸轉暖,與花院漸漸有了春色,枝頭桃花開,粉的粉,白的白,襯著藍天,分外好看。


    蘇勝雪伸了個懶腰,舒服。


    傅嬤嬤過來笑著說:「小姐可準備好了?」


    隨著她點頭,桐月替她披上披風,帶著如月,一行四人朝著薑府東側過去——


    今天,就是她開始可以無限製外出的日子。


    臨江那間飯館已經清理幹淨,外頭的桌椅已丟,往內延伸進去可以住宿的地方也都是空房,除了建物,什麽都沒有,就等著他們過去重新規劃。


    馬車邊,薑少齊的心腹之一孫娘子已經在等,見到她馬上笑開了臉,「二奶奶來得可真準時。」說著掀開雙頭馬車的繡花簾,踏凳自然早就放好了。


    她提起絲裙上車,抬頭一看,夫君大人居然在裏麵了,「你怎麽來得這樣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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